素昧的墓建在郭家的宅院里,柴云和冯铎去看的时候,土色还是新的,湿漉漉的,泛着青草的味道。
“我托你找她,却害了她。”郭冬诚仿佛平静了许多,为柴云和冯铎倒上新茶。
冯铎说:“别这样想,若不是她自己想要了结,谁也拿不走她的命。”
柴云瞪了他一眼。冯铎也自知这话说得混账,可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除了开解,还能怎样?
整件事情剪不断理还乱,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柴云心里愧疚,冯铎也看得难过,只是两人在一起时,谁也不敢点破。
郭冬诚拿出两锭金子:“柴姑娘,你的酬劳。”
柴云臊得不行,整张脸红了起来:“别,郭将军,这钱我不收。”
郭冬诚笑了笑:“整件事情有因才有果,你不见这事的因,恰好赶上了果,你时运不济,不必愧疚……这些钱,即便不当成你的酬劳,也作为我对你即将成婚的贺礼吧。”
柴云觉得诧异,连忙推拒:“郭将军,我虽也老大不小,往常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儿子都遍地跑了,但我毕竟经营着枇杷苑,师父重托,岂能辜负,成婚一事,不急,不急。”
郭冬诚眼风瞟着,冯铎拉着脸站在柴云身后,冯铎心中郁闷,对着郭冬诚说道:“郭兄,她不收便罢了,你且拿回去。”
郭冬诚本就苍白的脸色有黯了黯,没有感情色彩的微笑起来:“冯小公爷都这样说了,那便罢了。”
柴云走出郭冬诚的宅院,抬头望了望天空,快入秋了,天很蓝,飘着几丝白云。
她昂着头:“很快,树叶就要黄了。”,她转着圈,向四周看去,看到冯铎凝视着她。
柴云若有所思:“冯小公爷,他这样年轻,你说他会不会再娶?”
冯铎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你觉得呢?”
柴云想了想:“自然是会的,他会爱她,也会爱别人。”
冯铎摇摇头:“他能等她十年,便未必不会等她一辈子。”
柴云歪过头来,抿了抿嘴,露出颊上浅浅的窝:“小公爷,我们打个赌可好?”
冯铎问:“什么赌?”
柴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赌他会不会再娶。”
冯铎“唔”了一声:“这个赌可是很漫长啊,极有可能赌个三五十年的。”
“是啊,确实漫长。”柴云感叹了一声,便向前走去,夕阳下,她加快了步伐,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形成好看的金色的光泽,她忽然转过头,半张脸笼罩光里,冯铎只觉得心跳加速,似是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她催促道:“不是说要去枇杷苑吃饭吗,你快些。”
说着,忽然停下:“小公爷,若是你赢了,我便管你一辈子饭,若你输了,就将我从小送你的东西悉数还我。”
冯铎浅笑:“好。”末了又补充道:“你可别反悔。”
“是了,我一向敢作敢当。”柴云龇牙咧嘴道。
枇杷苑内,月娘与霜降说着话,许是柴云离家许久,此番回来,她们话也多了起来。
月娘说道:“姑娘此次七眼阁之行凶险无比,姑娘与我说,若不是冯小公爷暗中相助,恐怕她是有去无回。”
霜降嘿嘿一笑:“月娘,国公府老夫人不是点名要我们姑娘做她孙媳妇吗?小公爷对姑娘极好,姑娘若是应了,此后应是无忧了。”
月娘点了点霜降的脑袋:“若是姑娘能放下枇杷苑,放下她师父,放下我们,她便能去国公府做那少夫人的位子,可你看姑娘整日忙东忙西的,像是有那心思的样子么?”
霜降叹了口气:“月娘你说的是,可怜我们小公爷,几年前便丧了母,如今看上我们姑娘,又是个榆木疙瘩,点化不来的。”
月娘瞪了她一眼:“别瞎说!估摸着姑娘也快回来了,快去厨房看看,准备的可妥帖。”
见月娘发了怒,霜降低低道了声“是”,便赶紧走了。
柴云推开枇杷苑的大门,站在一侧,极尽地主之谊:“小公爷,请吧。”
冯铎做了个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柴云目送他的背影,见他衣袂翩翩,感叹着大户人家公子哥儿的风度不凡。
柴云进了门,点了个小厮说道:“通知厨房,上菜。”
月娘从房中走出来,见到冯铎,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说道:“听闻我们姑娘此次出京仰仗小公爷帮助,真是感激不尽。”
冯铎也客气道:“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谊,能帮则帮。”
此时霜降恰好听见,嘀咕道:“一起长大……”说罢,便捂嘴笑了出来。
月娘耳朵尖,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只说:“小公爷就坐吧,一会儿该上菜了。”
柴云在一旁笑道:“月娘,小公爷一直嚷嚷着饿呢,快别说了,吃饭要紧。”
月娘信以为真,心道小公爷到底还是个少年郎,面上再怎么装作老成持重,也终究会露出活泼的一面来。
冯铎也不反驳,笑眯眯的看着柴云,柴云回过头见他望着自己,忙低下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像是大夏天的胃痛难耐,却还是忍不住吃了冰镇西瓜。
饭桌上,柴云端着闺秀的架子,吃相文文雅雅,却吃得又多又快。
席间,柴云端起月娘新泡的叶子茶:“小公爷此次在临州帮了我大忙,不……不仅在临州,初到京城时,我心下难受,整日哭得如泪人一般,若不是小公爷开解我,我也许当真钻进了死胡同,我此番以茶代酒,敬小公爷。”
正当冯铎拿起茶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柴云却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感慨道:“不过一码归一码,小公爷可还记得我院里的盆栽,切莫踢翻了便不认账。”
冯铎笑笑:“择日送来。”说罢,饮尽了杯中茶水。
冯铎离开枇杷苑时,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他回到国公府时,已满头汗珠。正要去换衣服,小虾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他:“公子,老夫人找你呢,已找了许久。”
冯铎往祖母的屋里赶过去,冯老夫人正歪在塌上,她头发花白,穿着华贵,面上一派祥和,见了冯铎,脸上不自觉地绽起微笑,又即刻拉下脸。
冯铎跪下来请安:“祖母安康。”
冯老夫人叹道:“起来吧,坐下。”
冯铎坐定,问道:“祖母今日找孙儿前来,不知为何?”
冯老夫人声色俱厉:“铎儿!我令你将柴家姑娘带回来成亲,你推拒半晌也便罢了,现如今常常登那枇杷苑的门,还带不回一个媳妇吗?”
冯铎沉吟半晌:“祖母此时忧心,为时过早,孙儿还年轻,柴云也并不着急,她掌家方才两年,位子还没坐热,祖母好歹宽宥些时日。”
冯老夫人闭上眼睛:“你已二十有一,你父亲只你一个儿子,延续香火须得抓紧,你三番两次推拒,我虽为长辈,也不好逼迫你做什么,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冯铎感激道:“祖母的恩情,孙儿记下了。”
冯老夫人摸了摸抹额,摆了摆手,冯铎会意,立时退下了。
他走到门口时,两个舅母正走过来。
他行礼:“大舅母,小舅母。”
大舅母陈氏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夏天虽已快要过去,然而天气还是有些闷人,陈氏的装束与这明晃晃的大太阳格格不入。一旁的刘氏暗中腹诽陈氏只顾着将最好的衣裳拿出来装扮上,虚荣之极,然而再瞧瞧自己并不出彩的衣衫,嫉妒之情有涌上心头。
她们一齐向着冯铎点头:“哥儿不必多礼。”
冯铎直起身,陈氏抢先说道:“哥儿,快瞧瞧你大舅母的衣裳,多漂亮,只今天热了些,穿这身有些不合时宜。”
冯铎看过去,刘氏的衣料极佳,藏蓝的底色,精细地绣着几只仙鹤。
他还未开口,刘氏便抢先说道:“哥儿忙得很,管我们做什么,哥儿老大不小,早日成了亲也好叫我们安心。”
冯铎果然被堵了嘴,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乖顺地说道:“两位舅母说得是,舅母们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祖母?”
刘氏扁薄平顺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嗨,还不是来看看老太太,顺便——为着你的事。”
冯铎心里大概清楚了她们要说些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为着我的事?我竟不知有什么事要让舅母们操心。”
陈氏和刘氏对望一眼,笑道:“我们来给哥儿说媒。”
冯铎勉力笑着:“舅母们不必为我的事烦忧,倒叫我十分的不好意思。”
刘氏笑道:“这有什么,动动嘴巴的事情。”
冯铎在心里叹气,看来计划有变,这几日,就算是骗,也要把柴家姑娘骗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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