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使者的头目名唤脱不花——当然是音译，然而一旁的宫女太监还是笑了起来。

脱不花会说汉话，带着一点奇怪的腔调，慢慢吞吞地作着自我介绍，他牙齿很白，皮肤黄中带黑，头发结成一股股小辫子，哪里传来轻微的笑声，就朝着哪里瞪去。

站在皇帝身旁的陈振在他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也笑了一声，可是陈振边上就是皇帝，脱不花不敢瞪他。

皇帝始终皱着眉头，听着脱不花对于自己草原上骏马与牛羊的赞美，对中原纺织以及生活用品的向往。

皇帝听得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脱不花，你报个价吧。”

脱不花道：“一头牛换两百斤小麦，十匹布，一匹马四百斤小麦，二十匹布。”

皇帝揉了揉眉心，鼻孔里哼了一声：“朕虽生于皇城，也略知

民间物价，你这也太离谱了些。”

脱不花作了个揖，抬起头来：“臣只说了小麦与布，没有算上其他手工用品，我们鞑靼人买这些东西，也只有这一条交换的路子，往年您用一个瓷器换一头牛，我们也无可奈何，今年我们草原上灾祸横行，这才抬了点价格。”

皇帝思量良久，终于开了口：“脱不花，往年你们过来朝贡，最多一年一次，而今一年数次，三个月前才送走了一波，如今你又来了，我朝虽人口众多，东西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供着你们，更要供着自己的子民，你一头牛，一匹马，换这样多的东西，恐怕有失偏颇。”

脱不花刚要开口，皇帝又道：“罢了，明日上朝时，容朕与朝臣再议，今日想必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脱不花咬了嘴角，退了下去。

柴云本等着冯铎一起吃午饭，冯铎还没回来，小虾儿倒先出现了：“少夫人，公子说了，星夜方归，叫您不必等他。”

柴云说好，心下还是有些怅惘，正巧月娘过来，对她说，公主殿捎来口信，说事情办成了，柴云这才略略高兴了些。

正巧老太太身边的赵嬷嬷过来，给柴云行了个礼：“少夫人，有客来了，老太太吩咐少夫人一块儿去打叶子牌呢。”

柴云应了，带着春雨和赵嬷嬷一起过了去，赵嬷嬤掀开屋子前亮闪闪的珠帘，进去通报：“老太太，少夫人到了。”

柴云听见老太太笑了声：“云丫头，快进来吧。”

春雨掀开帘子，闪身让柴云先过去，柴云头上一支银钗勾了帘子，春雨解了好一阵子，两人方才进入。

柴云低头行礼，眼风瞄到刘氏与陈氏坐在圆桌边上，于是喊道：“大舅母，小舅母安好”

陈氏笑道：“好得很呢，只是你如今嫁到我们家，架子倒大了，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你人影儿。”

柴云不急不忙的解释：“方才正要进来，头上的钗子勾了帘子，这才慢了一会儿。”

陈氏眯眼看着，只见柴云头上一支银钗，钗头差不多小拇指那么粗，于是问道：“这钗子也太寒碜了些个，你如今嫁进国公府，也要穿金戴玉的，给老太太啊，长个脸面。”

柴云心里的白眼早就翻上了天，面上还是一派和煦：“舅母说的是，只是这钗子，是我与小公爷一次逛集市的时候，看着这猴儿偷桃的纹样，觉着有趣，他便买下了送我，我也是喜欢的紧，因而常常戴着。”

柴云这番话算是堵住了陈氏的嘴，她听说是冯铎送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道：“我那侄女啊，在李太傅那儿啊，过得好极啦，也是她修来的福气，能够攀上这么的一个好人家。”

冯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柴云知道陈氏一开始一心要把陈皎皎许给冯铎，现在说这个，实在是煞风景，于是打个圆场道：“祖母，今儿来不是来打叶子牌的么，咱们开始吧。”

冯老太太听柴云说话，心情好了些，理了理牌，道：“今儿咱们这副牌是白描的水浒叶子，名家画的，都给我仔细着些，别把弄坏了。”

“老太太先做庄家吧。”刘氏道。

“好，那我就倚老卖老了。”冯老太太点点头。

“那我来洗牌。”柴云拿过牌来，乖乖巧地说道。

刘氏看着柴云洗了牌，一张一张的分给众人，盯着柴云的脸问道：“云丫头，肚子可有动静了么？”

柴云见她这话问得突兀，也只好咬着牙回答：“舅母问这怪臊人的话做甚？”

刘氏哼哼了一声：“我此前给哥儿介绍的罗家丫头如今已怀上了胎，你这肚子，太不争气了些。”

冯老太太瞪了刘氏一眼：“今日你们到底是来陪我老太太玩的，还是编排云丫头来的？”

柴云感激地望了冯老太太一眼，刘氏仿佛还想说些什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这牌打得不甚开心，众人都没了唠嗑儿的兴致。冯老太太先停了手：“我乏了，你们两个家离得又远，早些回去吧。”

陈氏眼见着要赢了，忽然硬生生被打断，奈何冯老太太发了话，也只好悻悻告辞。

见她们都走了，柴云笑道：“祖母真是疼我呢，见我输的钱多，便叫她们都走了。”

老太太拍了拍柴云的手：“她们话多，哪里有个来玩乐的样子，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你来之前，她们对我说，前些日子，你在宫中被魇住了，可有此事？”

柴云赔笑：“祖母别听她们的，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冯老太太笑道：“我一猜便与你枇杷苑的生意有关，不然铎儿也不可能毫无动静。”

柴云低了头，给冯老太太捏了捏肩：“消息传的这样快吗，连大舅母小舅母都知道了？”

冯老太太道：“只要有心打听，什么事情可都能够一清二楚。”

柴云手里的活儿没有停下：“祖母睿智。”

冯老太太指了指右边的脖颈：“往右些，右边痛得厉害。”顿了顿，又道：“云丫头，我猜你今后如无要紧事，不会再去皇宫了吧。”

柴云奉承冯老太太：“祖母真是老神仙呢，我想什么您都知道。”

冯老太太被她逗笑：“我有幸与如今的郁皇后吃过一顿饭，实在是无趣的很呐，连我这个老太太都不想见她，何况是你呢，这样青春年少的。”

柴云又与冯老太太聊了一会儿，见外面的天黑漆漆的，便回去了。

柴云与冯铎睡惯了的，如今一个人躺在这床上，空落落的有些不适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也不知翻了多少次，柴云感到了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一睁眼，冯铎的下巴杵在她跟前。

“怎么现在才回来？”柴云顺势捏住他的下巴。

冯铎搂着她：“今日去了鞑靼人放马的地方。”

柴云道：“然后呢？”

冯铎笑了笑，露出晶莹的牙齿：“你猜有多少匹？”

“五十，一百？”

冯铎摇头：“足足两千匹，他们还带了牛来，瞧着比马还多。”

柴云咂了咂嘴：“还真是长见识了。”

冯铎又道：“他们来做生意，如此便罢了，可是，马匹中至少一半是劣马。”

柴云皱眉：“这般的不讲诚信，朝廷还要与他们贸易？”

“就算他们这般的不讲诚信，也要稳住他们心，他们一旦作乱，麻烦可就大了。”冯铎缓缓地说：“我还听说一事，往年入贡，都会给陈振一点贿赂，这次的使者不知怎的，分文也未掏，惹得那位陈先生很不开心。”

“陈振？那个自愿入宫，一时间传为美谈，而今又声名狼藉的太监？”柴云缩在被窝里，眨了眨眼睛。

“你的记性很好嘛。”冯铎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对了，忘了与你说了，今日我与霜降看热闹，被鞑靼人抢了钱袋。”柴云期期艾艾地说。

冯铎拨了拨她额前的乱发：“被抢了多少？”

“两卷绣线。”柴云笑着，滚进了冯铎的怀里，冯铎也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脑袋：“痒……哎……别拱了，痒……”

次日，朝堂之上，脱不花与众臣站在一处，简略的说明了自己此次所求，众臣听完，一阵唏嘘。

皇帝问：“诸位了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冯铎首先站了出来：“皇上，臣昨日特意去看了使臣的贡品，发现了以次充好的现象，所以，臣建议，削减牛马的价格。”

脱不花回过头来看着冯铎，眼神像是要把他吞了进去，冯铎淡然地站着，从容与他对视。

片刻，另有几位大臣附议冯铎的建议，皇帝点了点头，脱不花又道：“慢着，这位大臣说得也不一定是真的，皇上切莫偏听偏信。”

皇帝眼神中充满了玩味：“既然如此，朕想了个两全之策：“陈振，”，一旁的陈振躬身道：“奴才在。”

“此事交给你，组一个稽查队，查一查脱不花的牛马究竟有无劣等。”

“是。”陈振的腰弯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