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黄庭坚诗书画三绝,由此衍生出前世轮回的故事,清代袁枚判曰:“书到今生读已迟”。卓有天赋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莫衷一是。然而血液和基因似乎真有些难以解说的神秘符咒,当年时慕奚除了时睿钰这个宫廷摄影师的儿子之外,还有个学芭蕾的女儿,因为是清廷驻法的一品大员,这学芭蕾的女儿一度被时慕奚斥之为有伤风化,然而时家自此与舞蹈结缘,代代不绝。
时子辰立在舞台上,镜海明波,烟笼寒月,雾蒙蒙一派情深。因为是响排,所以只穿着黑色练功服,并不紧身,旋转间隐约是躯体的轮廓。没戴面具也没穿盔甲的兰陵王腾身飞跃,手中一柄太阿剑青光耀目,剑尖撩起;兰陵身姿旋转,矫若游龙,只见银光熠熠,剑影闪过,不见人影,舞至高潮,箭步跃起,双腿飞腾,天地倾斜,雷霆万钧滚滚而来;倏然之间,风平雷息,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台下,冯余不紧不慢的鼓了三下掌。子辰来至身边,冯余打开水杯的盖子递给他,子辰喝了几口,等气息平稳了一些,说:“冯老师,兰陵王的手位到蹲再到小跳,太芭蕾了,眼神和脚位又太京剧,我想把兰陵之死那一节的小跳删了。”
冯余说:“那换什么身段呢?”
子辰想了想:“不用加什么,情绪比技巧重要,原来的身段就拉得满。”
兰陵王的配乐是京剧曲牌《夜深沉》的变奏,加入了弦乐和管乐,雄浑而悲怆,舞台无人,音乐依然在回旋。冯余说:“子辰啊,比起兰陵,你更像韩子高。”
子辰一口气把水喝完,单手耍了个轻巧的剑花:“不喜欢韩子高的故事,我喜欢汉武帝。”
冯余说:“你不喜欢的太多了,你还因为不喜欢男芭蕾舞演员的裤子,放着那么好的形体,就不愿意考芭蕾系。”
子辰说:“那裤子就是难看嘛!”
冯余笑:“人真虚伪,明明都长的东西,却要装作没这回事。”
衣服堆里手机响,子辰看短信,是舜茵,说自己在门口。
舜茵兴师问罪的表情,子辰不解的看着她。舜茵说:“李澈从你家搬走了,他住到别的同学家去了。”
子辰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舜茵说:“怎么没关系!昨天晚上你那样子,他当然不好意思住你家了。”
子辰不回答,反问:“就为这事吗?那我表个态:第一:知道李澈搬走我非常高兴。第二:如果你不高兴你也可以搬走。第三:以后不要给我发短信!”
舜茵掏出手机开始删除他的号码,子辰在一边看,舜茵删完后子辰又检查一遍,舜茵说:“你的手机呢?你把我的号也删掉!你也不要找我!”
子辰没带手机,舜茵跟到礼堂,监视他把号码删掉,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有些冷场,舜茵宣布:“我现在就搬走。”话虽如此说,她也不知搬去哪里,如果跟着李澈,那周雯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四合院,那太说不过去了。她希望子辰服个软,这样自己也好把话往回找。万没料到子辰应声而答:“搬走就搬走!”这还不算完,居然又接一句:“不过我要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拿我家东西。”
舜茵气冲冲往外走,子辰喊她:“我现在排练走不开,我不在家你不许搬啊!”
舜茵听见这话转身又回来,走到子辰面前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冯余提高声音:“子辰还在磨蹭什么!上台上台!”
舜茵这才看见指导老师坐在那里,于是不敢再多嘴,轻轻来到冯余身边坐下。舞台上子辰在练功服外面套了件粉色花帔,冯余对舜茵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这舞叫《青衣》,说的是一个旧时代男旦的故事。”
粉色花帔在舞台灯光下灿若云霞,山清水秀的少年旋身一转已化作莲步轻摇的女儿家,千丈水袖当空舞,满台春色,落花流水转折无痕,时而是一曲舞鸾歌凤;时而是残月落花烟重;时而是花光月影宜相照;时而又是一江春水向东流;雌雄同在,美艳无伦。
冯余忍不住称赞:“灵魂与肢体齐飞!”
乐声袅娜,潺潺远去,子辰由舞台上的收势中立起,看着台下的舜茵:“我排完了,跟你回去。”
那少年尚未完全脱离魅境,眼角眉梢撩人的柔。舜茵意犹未尽:“就完了?不排别的吗?”
子辰说:“你今天搬不搬啊?”
舜茵这才想起方才的争端,一时语塞,转了会心思,昂起下巴道:“要我搬也可以,以后只要你排练,必须请我看!”
子辰一副没处说理的表情,也不说话,扭头进后台去了。
舜茵撵上来,子辰正换衣服,两手抻住练功服的领口,肩膀一缩,黑衣罩住的蜜色肌肤霎时裸在舜茵面前,舜茵羞恼:“你这人脱衣服怎么不避人啊!”
子辰又脱练功裤,舜茵急忙背过身,子辰委屈的声音说:“不是说喜欢搞艺术的吗,搞艺术的都这样。”舜茵无话可回,子辰低声嘟囔:“叶公好龙。”
换好衣服,子辰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舜茵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抠手指头,终于鼓足勇气说:“你还是把手机号再告诉我一次吧。”停顿片刻,又补充理由:“我觉得你将来肯定特别有出息,我挺想认识名人的。”
子辰不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号,舜茵正担心被拒绝,忽听自己的手机铃响,心中高兴,低下头使劲笑。子辰掉头又走,舜茵跟着,一面仔细把号码存在通讯录上,又默背了几遍,牢牢记住。
李澈一个人坐在房间已经思考很久了。
他认为自己错误的理解了左伊娜刚下火车时的邀请。在家乡,外地的朋友到访,地主负责招待食宿是很自然的事。虽然县城也有很好的宾馆,但如果客人住的是宾馆而不是自己家,会让做主人的十分没面子,传扬出去的话,也会被耻笑。必须是热气腾腾的和主人在一个桌上吃饭喝酒,若主人家地方小,晚间便和同性的家属挤在一个床上,躺着主人家新铺的被枕,天南海北聊着直到入睡。
按李澈的猜测,左伊娜家里比较有背景,可能房子比较大,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客房,自己大约是被独自安排在什么房间吧。白天可以和左伊娜的父亲多交流,这对自己的前途是大有裨益的。
他万没想到左伊娜把自己带到了一个连锁的城市旅馆。左伊娜说这是亲戚的生意,房钱全免。左伊娜客客气气的把李澈带到房间里,周到地检查了一遍电视、热水器、夜灯,确定没有问题才离开。
这让李澈异常困惑。
一日三餐看来要自己解决,每天都在一起行动多半也不可能。他甚至连左伊娜父亲的面都没见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李澈终于恍然大悟:左伊娜肯定是看上自己了。但因为有个颜舜茵,她心里别扭又不好说,所以才这样安排自己。
李澈铺开一张纸。分左右写上颜舜茵和左伊娜的名字。然后在左侧写了“相貌”两个字,随即在颜舜茵的名字下画个勾,在左伊娜名字下画个叉。第二个写的是“是否处女”,在颜舜茵名字下画个勾,在左伊娜名字下画个问号。第三个写“性格”,颜舜茵和左伊娜都画了勾。接下来的标杆是“对我事业的扶助程度”,这次颜舜茵是叉,左伊娜画勾。然后是“富有程度”、“对我是否大方”、“未来朋友圈的层次”、“孩子的成长环境”等等,李澈每个都认真的做了评判,最后他把总分加起来对比,左伊娜胜出。
李澈对这个结果有一些不安,究竟是愧疚还是兴奋,无从定义,他烦躁的把笔尖在纸上敲来敲去,昂头看着天花板上圆形的吊灯,吊灯有点脏,白色的磨砂玻璃上渗出暗黄的水印。李澈盯着那水印出神。
当笔尖把纸戳得稀烂的时候,李澈做出了决定。他到旅店的商务中心上网,搜索“处女”,并翻阅相关的文章,发现民间关于这个话题的议论异乎寻常的火热。这现象和非物质类文化遗产一个性质,当主流舆论都呼吁要保护的时候,这个被保护的对象一般都濒于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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