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村是个非常小、也非常“短”的村子。
说它小,是因为这里只有刚好一百户人家,每家的成员都是一男一女以及他们所生的子女,没有年龄高于五十五的老人;说它“短”,则是因为它形成的时间还不足十年。
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形成的呢?大人们对此均三缄其口,有的大人甚至不许孩子提这个问题,不过孩子们也不常提,毕竟他们从小出生于此,已经将他们所见视为正常。
大别村东西南三面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垦出来的,从来没有人从大别村的这一边走到田地的另一边;大别村的北边则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山,村民们就叫它大别山。
大别村也是封闭的。
大人给孩子从小灌输一个念头:村子外的世界很危险,不要出去。他们从不让孩子们离开大别村,他们自己也从不走的太远。对大别村的人们来说,北边的小山山顶已经是他们能到达的最远处,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驻在那里,不允许通过。
除了“上面”来的贵族们。他们倒是可以随进随出。
......
天蒙蒙亮的时候,嘹亮的鸡鸣就在大别村响了起来。
天空中出现十几柱淡淡的青烟,它们在清晨微寒的空气里并不消散,袅袅婷婷的摆出迷人的姿势。
爸爸妈妈已经起来了,他们的眼睛有掩饰不住的疲倦,还处于半睡半醒之中,机械的起床,机械的洗漱,机械的将早餐塞进嘴里,咽下去,叫醒王小龙和王小顾,跟着他们一起下田干活。
我迷迷糊糊的被妈妈背在背后,然后被交到王小龙手里,他年龄最大,力气自然也最大,抱着我不会特别吃力。事实上,王小龙四岁之后就开始帮爸爸妈妈带孩子了,王小花和王小安都在他手里撒过尿、拉过屎。
所以他经验丰富、驾轻就熟,以至于我完全感受不到行走的震动感,睡得非常香甜。
到了田里,望向一望无际等待开垦耕种的土地,爸爸妈妈才真正醒过来——仿佛生物钟一般,一年365天,大部分都在这个时间段内到达,已经熟悉了这种节奏。
尽管刚生下我,妈妈还是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身体酸痛不已,下半身尤其突出,还是必须勤勤恳恳的坚持工作。
在春天,村里人总有做不完的事,除了自家一亩三分地要处理得当,还要帮贵族们解决他们宽广的土地,以换取微薄的薪水和食物,维系日益难以维系下去的家庭。
工作简单而枯燥,就是插水稻,清杂草。但简单不意味着轻松,一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从日出之前到日落之后,中间休息不足两小时,还要照顾好五个孩子,确是令人心力憔悴。偏偏不能偷懒,因为钱是根据插水稻的亩数确定的,偷不偷懒一眼就能看出来。
给贵族耕田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付出很大,收获却只有稀拉几点,贵族们还总嫌给的太多,老是拿各种理由扣押、减少税金。
因为我的出生,昨天一家人都提前回家,今天肯定要把昨天空缺的部分补上,不然积少成多,会陷入恶性循环。
去年收成不好,大部分食物又上交给贵族,以至于现在食物越来越稀缺,温饱都成了一种奢侈。
而且我们一家七口,只有两个正式劳动力,剩下五个孩子只有王小龙勉强能算三分之一个劳动力,其余四个都可以称得上累赘。
所以日子越过越艰难。
一眨眼就是七个月过去了。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星期五晚上。
这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
大别村缺乏水源,所有水都是从上面送来的,受到严格的控制。除了农田灌溉,基本只能满足全村人的饮用,所以大家一直不太愿意用水洗澡,一个星期洗一次基本是常态,偏偏每天下地干活,身子衣服都特别容易脏,如何保持身体清洁就成了无解的难题。
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大家就会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拿出去,尽可能多收集点水,这样接下来一段时间也能多洗一两次澡。
但王小花看着小桌上两碟冷菜,味同嚼蜡,稀粥喝下肚子宛若喝水,不禁愁眉苦脸。悄悄看了爸爸一眼,发现对方一脸沉默、阴霾,好像乌云就在头顶,没敢说话。但过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爸爸,为什么今天没有肉?不是每个星期五都有肉吃吗?”
迎接她的是爸爸冷冷的声音:“从今天开始,再没有肉吃了。”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等你们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再来和我说为什么!”
小花顿时委屈不已,眼眶红了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没肉吃。
这本来就是她为数不多开心的时间,现在居然也没有了。
小龙忽然说:“肯定王小慧!都是因为他!你们肯定是把肉给他吃了!”
爸爸一皱眉,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说什么呢?”
小龙不依不饶:“就是他,就是他!自从他生下来以后,你们两就只会疼他,先是我们的洗澡水被他用了,我们两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澡,但他每个星期都能洗两次,然后就是吃饭,你们只会给他夹好吃的,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他,从不给我们四个,现在连肉都没了,肯定也是给他了!”
“放屁!小兔崽子,看来老子一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爸爸又一巴掌下去,这可动了众怒,王小龙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剩下三个人看到大哥哭了,禁不住也哭了出来。
他们小小的脑袋还没有特别强烈的自主思考意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潜意识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哭是唯一的手段。
哭声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本来正在房间里哄我入睡,听到四人的哭喊,连忙走出门口,说:“怎么回事呢?怎么都哭了?”
“妈妈,爸爸说以后都没肉吃。”王小花看到妈妈就像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飞扑过去,撞了妈妈一个满怀。
妈妈居然被撞退了两步。
“给老子脸色看?还哭!”爸爸却根本不吃这套,他仿佛要把积郁许久的火气全部洒在王小龙身上——他矮小的身躯站起来,气焰冲天,瞬间让他们止住哭泣,但爸爸没有就此停手,他一把抓住王小龙的头发,就往外扯,王小龙发出痛苦绝望的叫声,却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尽管两人已经差不多高度了。
沉闷的击打声很快在家里响起,那是爸爸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棍子往王小龙身上抽,他拿出吃奶的劲,打的自己都气喘吁吁了,还想继续,要不是妈妈见势不对,拼了命冲上来制止他,王小龙恐怕还要再被打几分钟。
三个在场的孩子静若寒蝉,望向爸爸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恶魔,刚刚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比平时的他还要暴躁,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王小龙的衣服被打破了,身上满是淤青,他此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眼神呆滞。
“你干嘛?你干嘛!王小石你是不是疯了!”妈妈对着爸爸疯狂的叫喊起来,她目光震惊,无法相信做出刚刚行为的人是自己的丈夫。
但爸爸只冷漠一笑,瞥了王小龙一眼,留下一句话就走进房子里了。
那句话是:“没用的家伙,觉醒不了血脉天赋的废物只会浪费粮食。”留下几个雕塑般默然无声的家人。
他一进来,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把我抱在怀中,神态温柔,动作更是轻柔,摸着我的头,哼着小调,哄我入睡。
我很享受,发出欢欣的笑,看到我笑,爸爸也被感染,笑了起来,但不久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
那时候我已进入睡乡。
爸爸看着我稚嫩的脸蛋,露出复杂的神情,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你可一定要觉醒啊。”
“你到底想干嘛?”就在这时,一个压低声线的女声从爸爸身后响起,爸爸缓缓站起来,转身,就看到我妈妈双目圆瞪,带有压抑不住愤怒的表情。
见爸爸一脸沉默,不准备回答问题的样子,妈妈更加气愤,说:“你给我出去好好解释清楚!”
爸爸一皱眉,却没有反对,点点头跟着她出去了。
走出门口的时候,四个孩子的身子明显一颤,低下脑袋,不敢看向爸爸,妈妈叫他们快点进房间休息,他们都很温顺的照做了。
两人走到小厨房,那里一片漆黑,星星点点的柴火在窑里若隐若现,雨下的愈来愈大,已经从小雨演变成了暴雨,许多雨点从窗户飘了进来,打到两人身上,风吹散了柴火与菜的味道,也吹走了两人原本就不多的热量。
爸爸因为寒冷缩了缩肩膀,低声说:“想问些什么,快点说。”
妈妈说:“你为什么要打王小龙?为什么打的这么狠?你是想把他打死吗?”
面对妈妈的质问,爸爸显得心不在焉,甚至可以说不屑一顾:“小孩子而已,打了就打了。”
“可小龙已经快八岁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哼!别跟我提他的年龄!”爸爸忽然加重语气:“快八岁了还没有一点觉醒的迹象,十有八九无法觉醒。”
“无法觉醒怎么了?我们不也没觉醒吗?”妈妈也提高语调。
“孩子们这么说也就算了,你居然也有如此幼稚的想法。没有觉醒就是一个废物!”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所有平民都是废物,包括你和我吗?!”
“难道不是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家里粮食不多了,孩子们不是不清楚状况,又不是我不给他们吃肉,而是已经负担不起,但王小龙恶意揣测他弟弟,揣测一位未来会觉醒、还可能让我们一家人成为贵族的天才,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哈!资格?王小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难道不是吗?一个已经不会觉醒的平民和一位会觉醒的天才,根本不会是一个阶层的人。”
妈妈看着爸爸,因为极度的愤怒反而笑了出来:“王小石,难道小龙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爸爸把头一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这应该我来问你!”妈妈音量瞬间提高了几个档次:“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
“你懂什么?林婷!”爸爸也提高音量:“没想到你还如此幼稚,我不想继续说下去了,谈不下去。”说着爸爸就要转身,但他马上感到肩膀上有只手按了上去,紧紧的不让他走。
他瞬间满脸通红。
“啪!”
声音清脆,回音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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