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最大的酒楼“天福楼”里,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掌柜的喜滋滋地打着算盘,心里盘算着是否该出些新菜品再多吸引点客人。
“小二,那边为何排了这么多人,好像在领东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坐在二楼窗边的一位客人叫住店小二问道。
“客官不是上京人吧?”
那客人点点头,“我们从西域来的。”
“那难怪不知了,客官可知道永安公主?”
“这是自然,听闻你们陛下十分宠爱这位永安公主,在西域时也有耳闻呐!”
“何止是十分宠爱,陛下把这位公主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呢!当年永安公主出生,陛下马上就赐下封号,还大赦天下,听说陛下日日都要看望公主,更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啧啧,此等殊荣,只有太子可与之相比了,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儿女都得陛下看重!也不知到时哪家公子能有此等福气,迎娶永安公主。”那店小二口齿甚是伶俐,“今日是大暑,永安公主生辰,陛下特下旨开仓放粮,凡上京人氏,每家可派人前去领一斗米。”
那客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岂不是上京城每年都放粮?”
“倒也不是,往年多是开设粥棚,永安公主今天满十五,今年要行笄礼,所以隆重些。”店小二解释道,“那客官您慢用,有事叫我。”
那客人取出一块碎银给店小二,“多谢小二哥。”
“谢谢客官!”
未央宫内,内殿角落放着几口大缸,里面盛满了冰块,宫人们轻轻地打着扇子,送来一阵阵凉风,和室外的炎炎夏日相比,殿内凉快了许多。
皇后坐在案前看着身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秋香色衣裳,半束着发,看上去十分英气,正用银签子叉着一小块西瓜吃。皇后看着少女脸上盈满笑意,却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无奈,“徽音,今日是你生辰,晚上还有宴席,你怎的又做这样打扮?教那些大臣命妇看见作何感想?”顿了顿,又说,“平日我和你父皇想着你年龄还小,爱胡闹,也罢了,可是现下你要及笄了,该稳重些了。”
这少女正是永安公主,小字徽音,昭宣帝取自“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1】”,希望永安能继承先贤美德,品德高尚。因昭宣帝时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永安自别有一番见识气度。五岁那年,突染风寒,险些没能挺过去,捡回一条命后,太医建议永安多多锻炼,强身健体,所以永安从那以后常常跟着禁军统领罗元辰,皇后娘家二弟骑马射箭,练得一身功夫,虽比不得大内高手,但自保也是绰绰有余,更因跟着昭宣帝耳濡目染,于军国大事也有几分见解。
永安听皇后开始数落自己,连忙辩解,“我知道今晚有宴席,所以一会儿回去会换一身衣裳的,母后放心吧!这样打扮不是为了行动方便一些吗?平日里习惯了,而且母后,我穿成这样难道不好看吗?您以前不是还说我做男儿打扮比哥哥还要好看吗?”永安笑得一脸纯真,只是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狡黠,以往皇后最吃这一套。
今日皇后却有些严肃,“别打岔,以前你因身体不好,时常跟着你舅父习武,加上年纪尚小,做男儿打扮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长大了,难道忘记了女诫说的‘德言容功’?身为皇家公主,你看看你,可有公主的样子?莫说是公主,上京中的高门世家女子也不是你这样的。更别说你那早逝的姐姐,小小年纪,却十分稳重大方。”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转头看见永安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又语重心长地说,“徽音,你父皇跟我说起你生辰时提起了要慢慢为你相看夫家的事情,最多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嫁人了。你是公主,无人能说你什么,可是也不能太出格了,到时说咱们皇家教养不好。你是我的女儿,我难道能害你?”
“母后,你以前也提醒过我,我都知道的,真的,我保证,我会慢慢改的。”永安也知道皇后都是为了她好,所以连忙保证。
皇后拉过永安的手,又说,“徽音,我和你父皇希望你这一生都平安喜乐,所以一定会为你仔细找一个好夫家,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不过,你确实需要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行举止了,还有女红…还是多练练吧,虽说你以后也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可是到时给夫君缝个荷包略表心意还是好的。”
听到“女红”二字,永安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小声嘟囔,“我觉得我自己女红还是可以了…”
皇后看见她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学无止境懂不懂?何况你的绣工,母后可实在不敢恭维,每次永乐送来她的绣品,我看了后,都在反思,小时候我真应该给你请一位严厉的女红师傅好好教导你!”看了永安一眼,“说起永乐,看着你们姐妹俩这样要好,永乐又性子温柔大方,想着你时时与她呆在一起,可以慢慢收敛些孩子气,谁知道你竟带的永乐也开始胡闹,真是不让人省心——”话锋又一转,“可是永乐知道分寸,皇家公主,偶尔顽皮一两回也无妨,总的来说,还是有公主的样子,你呢?上京城里谁不知道,永安公主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啊!”皇后越说越生气,“你父皇只是同意你每月换男装出去走一走,不是让你抛头露面,打抱不平!你可倒好,今日帮着京兆尹捉拿逃犯,明日又教训纨绔世家子弟,你到底要干什么!你……”
“母后!”永安听皇后一件一件数落她的错事,忍不住打断,“遇上这些事,父皇和哥哥也会出手的,身为公主,自然也应当行使职责,何况我……”
“够了!”皇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徽音,你的一言一行,臣民们也都是看着的,须得拿出公主的样子来。你关心百姓疾苦,这是好事,也是你身为公主的责任,可是你不必事事亲自出头,或许有时也可以换一种解决办法。”
永安认同地点点头,“母后也觉得我出手相助十分正确是不是?我就知道母后也是心系百姓,我日后也一定会继续帮助百姓的!”
“永安!你……”皇后没想到永安忽略了她话里最重要的部分。
永安看见皇后真的生气了,连忙起身,匆匆福了福,“那什么,母后我先回昭阳殿换衣裳了,晚上再见,晚上再见。”然后拔腿就跑。
“你!”皇后气急,身旁秋娘见状,连忙上前劝道,“娘娘别着急,殿下还小,而且殿下又不是那蠢笨之人,只是现下还有些玩心,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秋娘,你别劝我了,”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以前也觉得她还小,也不愿束缚了她天性,身在皇室,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所以只要不出格,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以前也就是在宫里胡闹,自从去年陛下心软,答应了她每月让她出宫一日,还派了个侍卫贴身保护她,就更是无法无天,现下她在上京城可是出名了!”
秋娘递给皇后一盏茶,“娘娘方才说了这么久,喝口茶润润吧。”皇后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秋娘接着说,“娘娘可是在担心日后殿下的夫家?”
皇后看了她一眼,“还是你明白,你说说她现下的名声,虽不是难听的,可那什么行侠仗义,见义勇为哪里是形容女儿家的!元辰还夸她身手不凡,永安若是个儿子,我自是为她自豪,可是现在一个女儿家有这样的名声,你说以后谁家好儿郎愿意迎娶她?”
秋娘笑了笑,“娘娘多虑了,咱们大梁民风开放,女子也骑马射箭,殿下身为公主,当然要比寻常女子厉害许多,这样才不至辱没天家风范呐!”
皇后闻言,“若只是弓马娴熟也就罢了,好歹也只是少了一分骄矜气,多了几分英气罢了,可是你看看永安,”叹了一口气,“分明就和男儿无异了。”
“娘娘这可不是有偏见了不是?殿下虽有些男儿气,女红不甚好,但是管家理事却也是在行的,上次帮着娘娘办新年宴席,可不是稳稳当当,一点错儿都没有?陛下还夸奖了一番。”
“陛下就是太过宠溺,太过心软,不忍心苛责她,否则她哪里有这么大胆子!”
“所以娘娘不用担心,殿下有陛下护着,日后陛下也定会为殿下找一个好归宿,定是名门世家有出息的公子。”秋娘看皇后心情好转了不少,接着说,“就算殿下出嫁了,陛下也定会护着殿下的,而且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也一定会护着公主殿下,不让未来的驸马欺负殿下的。”
“话虽如此,”皇后苦笑了一下,“可是夫妻之间并不是陛下和我能管的,若是永安不得夫君欢心,就算是陛下出头,最后受苦的也是永安呐!左右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希望永安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好好待她的夫君。唉…”
出了未央宫,永安沿着小道走回昭阳殿,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皇后的那些话,有些头疼,转头问身后的宫人,“白芷,我不好吗?”
白芷听见永安这样问,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说,“殿下当然好了,殿下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出公主,又有太子殿下护着,自然好了。”
永安摆摆手,“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本身,方才我听母后的意思,她老觉得我不够好,虽然我女红确实比不上永乐和名门闺秀,可是我也会理事啊,而且我还会功夫呢!可是母后似乎对我很失望啊!”她沮丧地摇摇头,“你说女子为什么不能像男子一样出入朝堂,保家卫国呢?”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永安重复了一遍,“是啊,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前朝张皇后出身史官世家,胸有丘壑,写下了利国利民的十二项举措,可是世人都把功绩归于陛下,最多称赞张皇后是个贤后罢了。还有叶落著的《医草集》,连太医都说是一本可与《本草纲目》媲美的医书,可是大家却都不相信是叶大夫自己完成的,只因为她一介女流,后来还是她治好了当时陈王的旧疾,大家才渐渐相信《百草集》是她所著。还有武亭公主……”
“殿下,”白芷看她越说越激动,急忙出声打断,“殿下,这些事情奴婢都不懂,不过适才娘娘提醒殿下注意自己的言行。”
永安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罢了罢了,回去吧,一会儿宴席的衣裳可有准备好?”
白芷连忙回答,“放心吧殿下,娘娘早就派人送来了。”
永安缓缓往自己的昭阳殿走去,神情郁郁,心里只想着女子不易啊!
引用:
【1】出自先秦的《诗经·大雅·思齐》,意思是太姒继承太任、太姜的美德,必能多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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