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下了城墙后,留下高煜一个人,高煜看着夜空不禁轻声说,“她还念着你,一直念着你,没有忘记。阿渊,我羡慕你。”
高煜坐到了刚才永安坐的地方,双眼黯淡地望着前方。阿渊,她没有梦见你,我也不曾梦见你,你可是生气了?是否不愿看见我陪着徽音?
三年前永安在程渊墓前独自行礼离开后,高煜望着她远去。余晖下,永安的嫁衣就像战场上的鲜血,刺痛了高煜的双眼,他脱口而出,“她疯了!”
“她疯了,你也疯了!”苏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着永安离开了。
高煜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来对着程渊的墓碑说道,“对,我疯了,我明知道她这一生或许都放不下你了,可是我还是不愿放下她。我恨你,你为什么要亲自带人去围剿,你明知道她在等你,她现在这样,不知道你是否高兴?”
高煜看上去很是痛苦纠结,他凌空挥了一下拳头,然后说,“阿渊,希望你保佑徽音以后能一生平安喜乐。我,我会护着她的,我向你发誓,护她一生平安!希望你能保佑她一生无忧。”他顿了一下,“阿渊,我恨你!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她也不会这样伤心了。”
说完,高煜深深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回头,认真的说,“对不起。”
高煜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而自己那天究竟为什么会对程渊说对不起,高煜自己也有些疑惑了。或许是因为在程渊墓前的失言,或许是因为自己老是跟永安吵架,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竟然这样卑鄙,居然喜欢兄弟的女人。高煜现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说的“对不起”,不过因为他的对不起,他便遵守着自己的誓言,一直好好地护着永安。
三年来,他和永安并肩作战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也不数清楚。他也救了永安很多次,只要可以,他永远挡在永安身前,不教她受伤。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一年前,他帮永安挡下了致命的一箭,箭头淬剧毒,高煜当即便昏死过去,之后他在昏迷中的事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高煜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经大夫诊断,是中了匈奴人的一种剧毒,他们却不知道如何解毒,只能告诉永安,如果没有解药,怕是活不过三日。永安听完之后当即做了决断,她只拜托大夫尽力延长高煜的日子,然后自己带着疾风离开了扶桑。
三日后,永安满脸风尘,浑身是血地回来了,疾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见到高煜仍旧有微弱又急促的呼吸,露出了笑容,把一包药放到了大夫手中,只说了六个字,“解药,谢谢大夫。”
高煜服下解药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面色也不再那么惨白。但永安却因为连日的劳累引发了之前的后遗症,心悸。不过扶桑城除了都护,就只有她和高煜两个将领,高煜还没醒来,永安只能撑着,带领士兵守好扶桑。等高煜终于醒来,身体好转,可以下地了,永安却撑不住了。
高煜还记得当时永安正在巡视,他身子已经大好了,便想着在都护府等永安回来,计划下一步,却只等到疾风抱着永安回来。
大夫说永安是因为操劳过度导致的心悸,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虽然好几位大夫都说休息就好了,高煜却后悔得很,怨恨得很。为什么他不能早一点好起来?为什么他要这样虚弱?如果他身手再好一点,是不是他就不会受伤了?永安也不会因为深入匈奴营地给自己找解药而倒下,都怪自己!
高煜每日除了在城中巡视,和都护商议,剩下的时间都陪在永安床边。永安像是真的累了,她睡了好久,高煜一直看着她,默默地说,快醒来!
但高煜自己除了深深的愧疚和后悔,他的内心也有一丝欢喜。虽然他不赞同永安那样莽撞地出城去拿解药,如果他醒着,宁可自己毒发身亡也不会让永安出城的,但他心底还是多了一丝欢喜。
原来我在她心里,不算是陌路人。徽音,如果再多一些时间,你可不可以回头看我一眼?你是否愿意让我来代替阿渊陪伴你?
高煜的心中终究是多了几分希望,他从来没有想过让永安忘记程渊,一份刻在骨子里的爱恋怎么可能说抹去就抹去,他只希望永安能允许自己陪着她。
“阿渊,我会保护她的,你放心!”高煜对着夜空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也转身下了城墙。
“什么时候能来场雨啊?从年初开始,就没降过一滴雨!”高煜边擦着头上的汗水,边走近了对永安说。
“有无异常?”永安说。
高煜一般每日结束巡防后就来永安说话,今日也不例外。“多谢!”他接过永安递给他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说,“没什么异常!这里快五个月没下雨了,伊勒德那个孙子哪还敢过来啊!找水要紧!不然我看他那么多人马得活活渴死了!真是痛快!”
“大梁这边不也没水吗?还好扶桑城在北境算是富庶,稍微好点。”永安看着手里的信纸,头也没抬,“北边干旱,南边今年多雨,水灾频发啊!看来今年都不好过了。”
“不知道今年老天爷怎么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高煜说,瞥了一眼永安手里的信纸,“南边又有什么情况?”
永安看完了信,仔细收好,然后说,“不是关于南边的,南边的怎么会直接在我手上?是瑾蕙,她不是跟裴怀信大婚吗?先帝孝期结束了,这个月初刚行的大礼。”
高煜没说话,永安觉得奇怪,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不禁说,“你看着我干嘛?”
“你妹妹跟裴怀信成亲,你没什么想说的?”高煜问。
永安盯着他,轻笑了一下,“父皇和母后定的婚事,我能说什么?”看见高煜脸上意味深重的表情,接着说,“更何况瑾蕙自己喜欢他,其他的也管不了了。左右她已经到乌孙了,好几年了,裴怀信也该放下了。”
“那你自己呢?”高煜看着她。
永安忽略掉他的这个话题,自顾自说,“阿筠跟柳亦青的婚事应该也快了,因为国孝,耽误了这么久还没成亲,想来今年是快了。”
三年前,永安到扶桑城没多久,次年的二月,她刚接到罗文珏远嫁蜀中的消息,后脚就传来了昭宣帝驾崩的消息。
无人知道永安在半年内接连失去了未婚夫和父亲的心情,她匆匆赶回了上京,二十天的路程,她半个月就回到了上京。昭宣帝的逝去很是突然,前一日还好好的,次日下午就倒在了床上,晚间就去了,根本来不及通知远在北境的永安。
等永安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她只见到了昭宣帝的梓宫。而由于匆忙赶路,劳累过度,永安的心悸又复发了,但仍坚持跪在灵前,直至葬入皇陵。
而太子萧明琛也已在灵前登基,改年号为“康和”。永安病好后,萧明琛见她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知道缘由,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紧紧抱住了永安。永安自从回京以后,不论是在灵前还是人后,一直没哭,被萧明琛抱在怀里后,永安突然哭了起来。
萧明琛轻轻拍着永安的背,安慰她,“别哭了,父皇不会怪你的。”
永安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状态在昭阳殿生活,等她冷静下来,她去未央宫找了皇后,现在已经是太后了。两人见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谁都没有先开口。
永安看见自己母后的两鬓间已经现出了白发,面上也苍老了许多,心下不禁一酸,走到太后身边,开口道,“母后,对不起。”
太后脸上有些许的耸动,她伸出手拉着永安坐在自己身边,摸着永安的脸颊说,“别说这些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嗯。”永安认真答应了,把自己母后搂在自己的怀里。以前小时候永安经常被母后这样抱着,现下该永安安慰和保护自己的母后了。
此后的日子平静而温馨,众人都安安静静在宫里生活、服丧。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伊勒德趁着先帝驾崩,新主登基,政权不稳,人心浮动时又开始了进攻,北境十二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萧明琛每日为战事忙得焦头烂额,永安看在眼里。
出了百日孝期,永安就又向萧明琛上书,自请回到扶桑,萧明琛没怎么犹豫就准了。出发前,萧明琛把之前昭宣帝扔给他的碧玉簪还给了永安,“徽音,保重!”
碧玉簪,第一次远去西北时留给了父皇,又转到了兄长手上,现下自己要去扶桑镇守,萧明琛又还给了自己。永安接过自己的簪子,凝视着上面的“盛世永安”四个金字,然后说,“定不负兄长期望!”又跪下认真说,“愿陛下佑我大梁盛世永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安临行前看着太后,心中很是复杂,好不容易和母后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自己又要离开了,只能说,“母后,保重!徽音会在扶桑为您,为您祈祷的!”
太后得知永安又要去战场,没有像之前一样反对,她只是紧紧搂着永安,“你若是喜欢,便去吧!只是千万记得……记得别受伤!保护好自己!”
永安回到扶桑后,再没离开。
“你自己的姐妹都嫁的嫁,待嫁的待嫁,公主殿下你呢?”高煜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都护大人您不也没成亲吗?淮阳侯可是着急的很呢!”永安说。
高煜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大梁并不崇尚早婚,但一般女子十七八岁便出嫁了,而男子一般弱冠娶妻。高煜是先帝指派的扶桑城的都护,平日除了和永安巡防,还要管理城内外大小事务。而先帝驾崩时,高煜遵从旨意并未回京吊唁,算来,是实打实的三年未回家。又遇上国丧,拖到现在未娶妻也能理解。
不过他连个未婚妻也没有,淮阳侯高远早已急得跳脚。国丧期间官员不得嫁娶,但却是可以定亲的,但一封封书信从上京淮阳侯府发来,里面列了诸多与高煜相配的名门贵女,按照高远的想法,若是有高煜觉得合适的,出了国丧就上书陛下,让高煜回京成亲,但高煜通通拒绝了。高远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儿子不在身边,想打也没得打!
高煜听见永安说起他的婚事,脸上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我这个浪子耽误了人家姑娘!”
“你再浪荡几年,我看淮阳侯不是请求皇兄强行给你赐婚,就是要在你们家先祖面前请罪了!”永安说着挑了挑眉。
高煜知道永安说的是实话,他是淮阳侯府的独子,如果他一直拖着不成亲,没准儿自己爹真能干出求赐婚的事情。他看着永安,装作开玩笑地说,“太后不是担心你吗?要不然咱俩凑凑?”
“嗯?”永安有些吃惊,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高煜对永安的心意,可是还从来没有说得这样直白。她很感激高煜对她的情意,但她一直逃避下去,她不想,或者说不敢对其他人再动心了。
永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半真半假地说,“凑凑?咱俩?”高煜点点头,她又说,“既然都护大人知道自己是花丛浪子,那为什么大人怕耽误其他小姐,不怕耽误我呢?还要跟我凑凑?”
高煜语塞了,他只是图一时嘴快,顺道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反被永安将了一军,“我……”
“好了!”永安没有趁机跟高煜斗嘴,他们俩的关系经过三年的相处,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说点正事!一直没雨,但城里还算好,不过除了扶桑、云中几个稍微富庶的城池,其他北境地方就不是很好了。而且南边又有涝灾,国库没那么多能支援北境的,要是一直不下雨,城里倒是能保证,但保不准其他北境地区会有人往这边来。”
“你是说灾民?”高煜也认真了起来。
永安点点头,“现在还没有,虽然没雨,但好歹有河【1】,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个多月,只是防患于未然,老天爷要不要下雨,我们说了都不算,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一直没雨,说不定得有灾民过来。”
“再看看吧,多等几天,真的没雨,就只能号召大户捐粮了!到时候跟其他十一城的都护传信商量一下,多少出点力!”高煜说。
“你是都护,你说了算!”永安说。
高煜笑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永安轻轻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高煜走后,永安走到门口,还没出去就感受到热浪来袭,永安不禁望着烈日,叹了口气,“把南边的雨分点过来啊!”
备注:
【1】古代把黄河直接称为“河”,同理长江为“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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