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为所欲为的恶魔
钟寒度完十天的假期离去时,黄柠檬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抑住心中如释重负的那一种感觉,她刻意去忽略,刻意假装它不存在。
临别,钟寒歉意重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却没有办法陪在你的身边。柠檬,对不起。”
“傻瓜,别再道歉了。”她许诺钟寒,“等到放寒假,我就立刻飞到你的身边。如果你真的那么内疚,到那时,就帮我补过生日好了。”
江圣宇并没有立刻要她兑现她许诺的十天,他也不再难以相处。他乖乖的上课,认真念书,不再刻意刁难为难她。
他表现得太好,她心下反而瘆得慌,终日不得安宁,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一日日逼近的关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建筑物,灰蒙蒙的校园长廊,灰蒙蒙的人群,灰蒙蒙的表情。
黄柠檬一日消沉似一日。
早上,和江圣宇一起到的学校,他却转身不见了踪影。无精打采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满满一柜子的红玫瑰像是在瞬间怒放,灿烂得无处搁置,向她扑面而来,涌满了她一怀。
她呆呆地站在储物柜前,看着玫瑰花在她的身边脚下一朵朵地飘落,变成了一尊石化的雕像,无法移动。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江圣宇发给她的一条彩信。一首短暂的“祝你生日快乐”之后,江圣宇那张超帅、超酷的、却布满了尴尬和不自在的脸孔出现在了屏幕上:“唱这首歌真的很土,很恶心,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第一个想出来做这种事情的,真是够无聊的了。最受不了的,是大家居然群起而效之。”
顿了顿,他又说:“我曾经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生日礼物。最后,让我想到了,像你这么贪钱爱钱的人,送你钱是最实惠的了。所以,这三个月,我有按时上课,保住你的一百万不要贬值缩水,而且,你又有赚到不少吧?虽然送礼物真的是很土很恶心,不过,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就这样,生日快乐!”
江圣宇的影像和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玫瑰。
说来不可思议,钟寒和她在一起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了,可是玫瑰,他一次也没有送过。
也许,正是因为太熟悉了,很多事情反而束手束脚,做来不自然。
也许,他们都自认为长大了,觉得那些都是小孩子做的事情,再也羞于去做。
当玫瑰扑满怀中的那一刻,花香盈鼻,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动,那么突兀,又如此深刻,难忘。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从来都没有长大,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要长大。只是,人人都已经长大,她只能逼着自己长大。
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与众不同,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喜欢收到玫瑰花,喜欢被人细心照顾的那一份体贴。
坐在课桌边,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课上,单手支在下巴上,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樱花已经落尽,干枯的树枝掩映在一片灰蒙蒙的晨曦之中。
江圣宇坐在她身边,她却不敢看他。
就这样尴尴尬尬的,时间转瞬即逝,寒假转瞬到来。她急着回家整理行装,急着飞到钟寒的身边,急着安定心中的摇摆不停,急着停止心中的不安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摇摆不停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害怕什么。她只是知道,只要在钟寒的怀里,她可以忘记了这个世界,她的心里,只会有钟寒。
这时,江圣宇却像丢下了一颗原子弹般,漫不经心地丢给了她一句话:“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天启程去日本。”
“哦?”她整个人傻掉。
“别装傻。”江圣宇才不给她机会装糊涂,“我要你兑现允诺给我的十天,陪我去日本滑雪。”
她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好心,不再提起这件事。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我没有护照。”她答得快。
“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他应得快。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曾经要走了她的身份证,莫非就是为了给她办护照?她好像在他的面前无处遁形,他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接道:“没错,就是为了给你办护照。”
“我没有滑雪服。”情急之下,冒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谎言。她不是有意说谎,只是有些害怕,和他单独相处。
“我已经给你买好了。”江圣宇嫌她啰嗦,一口气说完,“所有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准时跟我上飞机就可以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钟寒,寒假去看他。”
“你答应我在先,所以你必须履行对我的承诺。况且,十天假期过去,你还有二十天呢。再去看他,也不迟吧?”
说完,丢下她转身离去。啰哩啰嗦,实在惹人心烦。
入夜,黄柠檬呆呆地望着书桌上的电话发呆,几个小时过去,她仍然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也不动。
她当老师生涯中的第一个寒假,她曾经亲口允诺会陪伴钟寒的第一个寒假,要她如何对钟寒开口,她失约了?
跟江圣宇那个恶魔大少讲道理,企图请求他的理解,还不如去对牛弹琴,比较有可能一点。
啊——啊——啊——
烦死了,跟那个恶魔大少讲信用,她本身就有毛病。她一咬牙,一跺脚,不管那么多了,她要去找钟寒。至于剩下的事情,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趴到门上,悄悄倾听门外的动静,门外静悄悄的,悄无声息。夜已深,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吧?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穿过长廊下楼,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宅,正在她长长地输出一口气,庆幸自己的胜利大逃亡时,她忽然看见了江圣宇。
江圣宇躺在门前樱花树下的摇椅上,他眼睛微阖,椅子轻轻地摆动着。
已是初冬天气,猛然接触到室外寒冷的空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而他,穿着单薄的白毛衣,就那样一无遮拦的躺着。
不知不觉间,她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他的跟前,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轻灵如雪花的飘逸,肌肤细腻如细瓷的光泽,细润如处子的肌肤。
他的肌肤本就白皙,在寒冷空气的冰冻下,冰透了似的,几近透明。她伸手拉他:“快起来进屋去!你是小孩子吗?就这样躺在外面,会感冒的。”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珠漆黑明亮,如寒夜里挂在遥远的天边的那一颗寒星:“我没有事,只是睡不着,出来坐一坐。”
他随口问道:“这么冷,你怎么也在外面?”
“哦?我?”她一下子傻掉了,为什么看见他在冷风里受冻,就忘记了自己私谋了半夜而定下的计策?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哦,我啊,我——我——我——啊,对了,我也和你一样,睡不着,所以随便出来走一走。”
江圣宇站起身:“回去吧,夜深了,冷了。”
她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回走。
衰啊!命苦啊!
还说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说。
经过她的房间,她正想要推门进去,江圣宇说:“你不是睡不着吗?”
“哦,是啊。”她笑得虚伪,“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好像失眠了。”
“我也睡不着,到我房间来吧。”
“干嘛?”她顿时紧张,一脸的防备。
江圣宇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紧张什么?你的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既然都睡不着,不如一起聊聊天吧。”
“噢,对啊,既然都睡不着,是可以聊聊天。”她的一张脸孔顿时涨得通红。
说是聊天,整整一夜,江圣宇几乎都没有说话,他靠着床坐在地毯上,只是弹着吉他。是那一支曲子,黄柠檬还记得,就是在他母亲祭日的前一天,他整夜弹着的曲子。很好听,却无限的忧伤。
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
琴声在他的指下终止,许久许久之后,他说:“这支曲子叫做《樱花祭》,是我妈写的。念大学的时候,她学的是作曲。”
心疼,不由她控制,如一股溪流缓缓地流满了心间。不知从何时起,为他感到心疼,好像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翌日,两个人顶着两个黑眼眶登上了飞往日本的班机。江圣宇说:“睡一觉吧,要飞三四个小时呢。”
在东京下了飞机后,又直接转机到了北海道。江圣宇早已经在二世古格兰饭店预定了房间,因为是旺季,只订到了一个房间。
黄柠檬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和他计较了,她又累又困,只想要立刻躺在床上。躺在床上以后,她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江圣宇伸脚踢了踢死猪一样的她:“喂,去泡个温泉吧,这样容易消除疲累。”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让我安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儿,我就谢谢你了。”
江圣宇理都不理,一把拽起了她:“走啦,去泡温泉。”
她在他的身后苦命地嘀咕:“我上辈子一定和你有杀父之仇,这辈子,我是来给你还债来了,才会任你这样虐待我。”
二世古格兰饭店坐落在群山丛林之中,现代化的设施与大自然优美宁静的风光是如此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温泉冒着氤氲的热气,岸边,怪石嶙峋。泡在温泉里,抬头望着远山远树,皑皑白雪。
那天,那地,那山,那雪,白茫茫地连成一片,世界仿佛被裹在一团混沌的云雾之间,人仿佛在云端,或走,或爬,或坐,或卧,睁眼闭眼,随意自在,就像回到了盘古开天地以前的那种最纯净的混沌状态。
万籁俱寂,心神也静到极点,仿佛重回母亲子宫中的婴儿般,单纯得无知无觉、无欲无求。
天空那么高,那么澄蓝,心——一下子飞出了很远,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和熙攘。
在温泉里泡去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累,还有困扰心中已久的无解的烦恼。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对着温泉的那一边,说:“江圣宇,谢谢你。”
他们这一次来日本,恰逢札幌第六十届冰雪节。
一座以日本名城滨松城建筑为原型制作的雪雕很是出彩,黄柠檬一向对建筑都是最有兴趣,在那里滞留最久。冰雪节里,人物,动物,一向都是主角。
他们还看到了来自中国的龙雪雕,顿时很是亲切。看罢,黄柠檬不以为然地说:“比起中国的哈尔滨冰雪节,实在是差了很多。”
“你去过哈尔滨吗?”
“每年放寒假的时候,我老爸老妈都会有一个人带我去哈尔滨滑雪,那里真的是很漂亮。”
江圣宇微微垂下了眼帘,掩住了眼中闪烁的光芒:“我们是来滑雪的,又不是来看冰雪节的。”
“在哈尔滨也可以滑雪啊?”说着,她开始不值起来,“其实,我们真的是应该去哈尔滨的,那里什么都有,距离又近,费用还要低得多。”
江圣宇皱着眉,眉宇间的神情越来越阴沉,偏偏她一点自觉都没有,犹在念叨,惋惜,不值。
江圣宇忽然问:“经常去哈尔滨滑雪,为什么不买一件滑雪服?”
黄柠檬脱口而出:“神经,我怎么可能没有?我的滑雪装备可是专业级的……”
黄柠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懊恼不止,真正是言多必失。
江圣宇逼近她:“谁跟我说她没有滑雪服的?”
黄柠檬“嘿嘿嘿”地尴尬地、自我解嘲地干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有吗?谁说的?”
江圣宇懒得跟她较真,活生生可以把人累死,兼气死,他反问她:“哈尔滨的冰雪节是不错,可是那里有温泉吗?”
黄柠檬爱抬杠的坏脾气至死也改变不了,抬杠的话又脱口而出:“没有温泉也不会死。”
他咬牙:“那刚才是谁跟我说泡温泉真的很舒服的?”
“那是因为我累了,我好好的睡上一觉,也会变得很舒服。”她嘴硬道,想着,实在是心疼钱,“都是你啦,也不跟人家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江圣宇拉起她就走,她疑惑地问:“干嘛?”
江圣宇说:“我们现在就去哈尔滨。”
“你有病啊!”黄柠檬用力挣脱开了他,机票也买了,房间也订了,就这样说走就走,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知道赚钱的艰辛。
江圣宇一字一字地说:“那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
呼!好累!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有那么多废话,不累吗?
整整一个晚上,江圣宇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翌日去滑雪时,江圣宇的气还没有消。真是小气吧啦的,一个大男生还这么爱记仇,她不就是说了一句北海道没有哈尔滨好吗?
但紧接着,她就看傻了,为江圣宇的滑雪技术叹为观止。她的滑雪技术在女生里已是少有的好,而江圣宇,简直就是专业级水准。青天红日、白雪蓝衣里的他,帅到了没有天理。
她傻傻地看着他,从山坡上急速而下。突然间,天地仿佛都在摇晃,雪自他身后呈射线状飞奔而下。
在那一瞬间,黄柠檬所有的思维都停顿,脑海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去想任何的事情。雪似飞瀑般,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李白的那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也许就是眼前的这一幕吧?
雪,漫天漫地,遮天蔽日。
一切,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在黄柠檬的记忆里,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
在那一瞬间,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雪天崩地裂一样的肆略,看着江圣宇倾尽全力的往她的身边冲。
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抱她在怀里,紧紧的。
十指,与她相扣。
他趴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遮拦着她,守护着她。
她望着他,距离太近,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和他脸上的表情。她只看得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她的眼睛里。
她任由他护着她,因为在他的怀里,她甚至忘记了害怕。谁护着谁,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只知道,生,同生。死,同死。
江圣宇的眼眸漆黑闪亮:“黄柠檬,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温柔,却很肯定,很坚决,不容置疑。
在他的怀抱之外,风肆略,雪肆略,风声雪声震耳欲聋。可是,那轻轻的一句话,却是如此清晰地印入她的耳中。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的那一刻,溢出一句:“我爱你。”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一刻,她已经和江圣宇度过了一生一世。
他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心里,只有彼此。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山那地,不再摇晃;那雪那天,不再变色。
她始终神色不变,只是目光有点呆呆的,好像又多了一点点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深邃。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眼睛里,无一刻转移。
有人说,如果在你快要死的那一瞬间,想起的人,那一定就是你最爱的人。因为那一刻的心,是最真实的。
为什么这一刻,只因为江圣宇在她的身边,她就变得无所畏惧?她的心在告诉她,只要江圣宇在她的身边,只要可以和江圣宇同生同死,她什么都不再害怕。
她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神中氤氲上一片迷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这样问出了声:“这是怎么了?”
江圣宇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说:“我们好像遇到雪崩了。”
他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过,他们真的很幸运,一棵参天大树被压弯,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了漫天大雪的倾盆之势,也阻挡了他们被活埋的厄运。
江圣宇,目光如水,如月光下的樱花般幽雅宁静。
宁静的眸光里却深藏着火般的热情,固执的执着。在他的眸光里,她退缩了,低垂下了眼帘,掩住了已被吹皱搅乱了的两汪清水。
“黄柠檬,不要再躲我了,好吗?”江圣宇的指尖轻轻地覆上了她的眼,“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够出去,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撑到救援人员找到我们,救出我们。一切,皆有可能发生。如果我们会死,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只想知道,黄柠檬,你喜欢过我吗?哪怕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你有过吗?”
黄柠檬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依旧眼睫低垂,依旧不言不语。
江圣宇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好像这一次不说完,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似的:“以前,因为我们家老头子的关系,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的,那些,不过都是电影小说用来哄骗幼稚的小男生小女生的。相信的人,都是傻子。”
江圣宇自嘲的浅浅一笑:“我以为,我不会信。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傻子而已。”
“最初见到你,会注意到你,真的是因为你和我妈很像。可是,喜欢上你,爱上你,却与你和我妈的长相无关。”
他的睫毛在她的睫毛上闪烁:“你——和我妈的个性南辕北辙,毫无相似之处。我妈是一个很温柔、很坚忍的人,无论她的心里怎样的委屈,怎样的难过,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温柔端庄笑意。她不会开口抱怨,开口诉苦,不会任由心底的情绪写在脸上。所以,我才会替我妈不值和不平。”
“而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你的那一双眼睛里。”江圣宇的眼底伸出闪过一抹笑意,“开心时,你的笑容就仿似夏日晴空里那一抹最灿烂最明媚的阳光。伤心难过时,眼中水意氤氲,就像是春日里那无边无际、下不到尽头的烟雨蒙蒙。你的眼中,总是会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委屈的,不满的,愤愤的,得意的,不平的……”
“你的情绪表达,总是最最极致的。”他沉默良久,又说,“这样单纯而直接的你,让我无法不喜欢。”
眼泪顺着黄柠檬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她把脸孔窝进了他的肩窝里,不想要让他看见。
“黄柠檬,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他低声地、霸道地说,“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我会连你的那一份一起喜欢。我的喜欢,就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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