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黄柠檬推开钟寒的房间,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和摆设,这是钟寒的风格,自小如此。
而她,总是会固执的每天在他的书桌上插上一瓶樱花。
而他,总是会无奈地笑一笑,任由她去。
她站在房中,茫然四顾,心下恻然。
浴室的门这时忽然打开,钟寒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她愣愣地看着他,傻傻地问:“你——你怎么在家?”
“我回来洗个澡,换套衣服。”钟寒走到她的面前,牵住了她的手,审视着她的脸,“柠檬,你有心事?”
“我——我——我——”很多话,她以为她可以说出口,可是见到了钟寒,她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江圣宇没有说错,她就是一个胆小鬼,她就是一个懦夫,不敢说出口她干了的坏事。
良久,钟寒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是。”她的声音细若蚊蝇,自己都听不清楚。可是她知道,钟寒听清了,也听懂了。从小到大,最了解她的人一直都是钟寒,很多的话不用她说出口,他就能够了解她的心思。
钟寒看透了她的坏心眼了吗?
室内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中,他们就这样无言的彼此凝注。
寂静中,钟寒的手机忽然响起时,他们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钟寒接听完电话后,说:“柠檬,队里要我立刻赶回局里,我现在没有时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本能的,钟寒已经知道柠檬想要和他谈的是什么事情了,他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感激队里忽然招他归队。
钟寒走到门口,又返回,紧紧地抱住了她:“柠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你记得,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望着钟寒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心被纠结成了两段,一段紧紧地攥在江圣宇的手中,一段紧紧地攥在钟寒的手中。
钟寒一定全都知道了,她有什么心事,从来都瞒不过钟寒。
黄柠檬走到了窗前,一直望着钟寒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樱花的深处。
老爸很疼爱钟寒,钟寒的房间是整座尚武跆拳道馆里光线最好的一间房间,窗外,是灿灿地盛开了一树的樱花。
不知何时,樱花又开放得这样满天满地,缤纷绚烂。
她全身的力气好像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吸干了似的,无力,虚弱。她趴在钟寒的书桌上,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即使同住在一栋房子里,她和钟寒相处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总是她去上班时钟寒还没有回来,而钟寒回来时,她已跌进沉沉的睡梦中。
而这一段时间,为了挤出婚嫁的休假时间,钟寒更是变得变本加厉的忙碌。
她的心情变得复杂,想到她即将要伤害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的心就很痛很痛。伤害别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好玩的一件事了。
昏昏沉沉一夜未睡,虽然已经应允了江圣宇,脑海中仍然一直在天人交战。
说?不说?
不说?说?
说还是不说?
一个人要坏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对钟寒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可是,一个人又要狠心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拒绝江圣宇的苦苦乞求?
说?不说?
不说?说?
好想,好想有一台科幻电影里的时空转换器,这样她就可以回到从前,这样她就可以小心地避开所有江圣宇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避开与他的相遇,避开与他的纠缠不清。
如果,如果她可以回到从前。
曙色渐渐地染白了窗棂,她趴在桌子上犯着愁,此时困极了,不知不觉的睡了。这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在这静谧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的刺耳,她惊得从椅子上惊跳了起来。
“请问你是黄柠檬吗?我是钟寒的同事,他在昨天执行任务时受伤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黄柠檬的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了些什么话,那些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他伤得严重吗?”
“他——”那人迟疑着,小心着措辞,“他受了枪伤,正在抢救,还不知道结果。”
第一个意识——她害死了钟寒。
钟寒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如果不是她在他临去执行任务之前还要和他谈分手的事情,钟寒一定不会受伤,一定不会中枪。
虽然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可是,钟寒一定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医院急救室的门口,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警察,当她经过,所有的人自动地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她的眼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掠过,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
——钟寒没有关系。
——钟寒只是受了轻伤。
——这只是一个小手术,钟寒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还是她的钟寒。
……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
——为什么走廊里静悄悄的?一根针凋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用那么悲伤的眼光看着她?
一个年轻俊挺的警察站在了她的面前,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嫂子,钟寒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空荡荡的:“他伤到了哪里?伤得重吗?”
那名警察咬紧了下唇,又松开,万分艰难地对她说:“钟寒被枪击中了心脏,从二楼掉落下来,又撞击到了头部。”
黄柠檬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干了般,她仿似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那名警察扶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就呆呆地跟着他坐下。
终于,急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那名警察急切地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疲倦地含笑回答:“他真是命大,子弹与他的心脏擦身而过,命算是捡回来了。他的头部也很幸运,虽然有被强烈地撞击过,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但是,头部的事情很难说,一切都要等病人行过来以后再做定论。”
那名被钟寒救了的警察抓住了黄柠檬的手,欢喜地说:“嫂子,你听见医生说的话了吗?你听了吗?”
黄柠檬含泪点了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守候在钟寒的病床前,她心中忐忑不安。钟寒醒来,她要怎样面对他?她目不转睛地凝注着他昏迷中的脸,心中百转千回。
整整一夜未睡,又在急救室门前守候了六七个小时,她的头渐渐地垂下,终于,依偎在床边,睡着了。
钟寒醒来,又是一天以后了:“我——我这是在哪里?”
虽然已是累极,倦极,钟寒一发出声音,黄柠檬就惊醒了过来。
钟寒终于醒了,他张着眼,眼神迷茫涣散:“柠檬,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昨天去执行任务,为了救你的同事,你受伤了。”
钟寒眉头深锁:“我昨晚去执行任务了吗?我不是休假在家,准备和你结婚吗?”
他的神情不似在开玩笑,黄柠檬问他:“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昨晚发生了什么?”
黄柠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最近的事情,你都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第一次假公济私,拜托我父亲利用职权之便,将我调回这里。然后,局长就放我婚嫁,让我准备我们的婚事。”
黄柠檬说:“可是,你昨天晚上有执行任务,中途,你还回家一趟,洗澡换衣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钟寒困惑之极地摇了摇头:“我有吗?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黄柠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你刚刚做过一个大手术,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黄柠檬找到了医生,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说:“钟寒的这种情况属于选择性失忆,大概和他从二楼跌落、头部受到重创有关。他这种有的事情记得,有的事情忘记,也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不想再记得那些对于他而言不开心的事情。”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黄柠檬忽然想到,也许,这是上天恩宠她,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弥补她对钟寒犯下的罪过。
回到病房,钟寒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柠檬,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黄柠檬安抚他说:“医生说了,你这样并无大碍,大概和你从二楼跌落头部受到重创有关。不过,医生已经为你做过详尽的脑部检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钟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黄柠檬取笑他:“你也会有担心的事情啊?”
钟寒认真地说:“我怕我会变成白痴,无法再照顾你。”
黄柠檬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胸前,柔声说:“傻瓜。钟寒,你这个傻瓜。”
钟寒沉声说:“柠檬,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回到家里,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黄柠檬发现自己的手机都快要被打爆了。那天,得知钟寒出事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往医院,手机丢在了床上忘记带。
全都是江圣宇打给她的。
看着手机上一条条闪过的信息,她的眼泪自眼中无声地疯涌而出。
江圣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独自伫立在街心公园,樱花已经开得无边无际。
夕阳如血,为樱花镀上了一层红色的辉晕。
江圣宇停下了车,远远地看见了她,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面前,站定,望住她,傻傻地笑。那傻笑,单纯,干净,清澈,即使她已经两天没有消息,即使他已经苦苦等了她两天,他的笑容里依旧没有一丝的怀疑,只有无边无底的爱意。
在见到他之前,她所下的决定和决心,在见到他那个傻傻的笑容之后,全部瓦解。她低垂着头,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江圣宇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里:“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这两天没有睡好,是吗?我送你回家休息。”
“江圣宇,这也许是我私底下最后一次见你了。”
江圣宇的身体不由得变僵硬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又变卦了,是不是?”
她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犹自说着:“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们为什么都要对我说对不起?黄柠檬,你知不知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啊。”
“江圣宇,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钟寒说出口。我那天真的想要对他说出真相的。可是就在那一天,钟寒去执行任务,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不但与死神擦肩而过,头部还受到了重创。”
“在医院的这两天,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钟寒受伤时的心情。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替他的同事挡子弹,他一定是宁可死了也不愿意听到我对他说出分手的话。是我,是我害得他不想要再活下去。”
“我很坏,我真的是坏到无可救药了。”
“江圣宇,你知道吗?钟寒在我的心里,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我宁可把自己碎尸万段,也不想要钟寒是为了我而受到伤害。”
“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我顽皮,爬到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上掏鸟窝,结果不小心跌下了树,跌断了腿。你能想象吗,江圣宇?那时的钟寒只有十三岁,可是他天天背着我上学放学,整整背了我三个月,直到我的腿去掉了石膏为止。”
“记得还有一次,我和钟寒在钟叔叔的书房上网玩游戏,结果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弄的,毁坏了钟叔叔一份很重要的文件。钟寒怎么帮我寻找恢复,都没有用。后来,当钟叔叔很生气地问起时,钟寒帮我顶了下来。你不知道,因为钟阿姨过世得早,钟叔叔的工作又很忙,无暇照顾他。钟叔叔总是对钟寒感到几分歉意,钟寒又一直都很懂事,所以钟叔叔从来都没有打过钟寒。”
“可是那一次,钟叔叔真的生气了。他惩罚钟寒整整跪了一夜,不许他起来,不许他吃饭。钟寒很倔犟,也不讨饶。后来,钟寒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才可以下床走路。我很内疚,难过得不得了。可是,钟寒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只要可以保护我,让他接受怎样的惩罚,他都无所谓。”
“我和钟寒从小一起长大,他就一直这样照顾我。钟寒长得很帅,念书的时候,明的,暗的,总是有很多的女生爱慕他,喜欢他,更大胆的,甚至会直接向他表白。”
想起往事,黄柠檬不由得失笑:“为此,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的醋。每当这个时候,钟寒就会捏捏我的鼻子说,他只要有我这个笨丫头就够了。他说,我总是惹祸出状况,如果没有他在我的身边照顾我陪伴我,还不知道我会捅多少娄子呢。所以,他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帮我善后。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你懂我的心情吗,江圣宇?如果,如果,如果钟寒万一出了意外,我这一辈子,心里再也无法安乐。我想上天毕竟是眷顾我的,头部受创以后,它让钟寒完全忘记了你的存在。”
“医生说,也许那一段记忆对于钟寒来说,是令他最不愿意记起的一段最痛苦的记忆,所以他选择了遗忘。我听到医生这样说,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钟寒他没有做错事,我不能这样对他,错的人是我。不能因为钟寒对我好,我就为所欲为。”
江圣宇冷声问:“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爱上了你,我错了吗?”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爱上钟寒以后,又爱上了你。江圣宇,原谅我,原谅我!”
江圣宇的表情越来越冷:“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不要对我说原谅我,我最讨厌听到这样的话。只有不负责任的人,才会喜欢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他在怪她,怪她的出尔反尔,怪她的言而无信。她无话可说,更没有资格请求他的原谅。她说:“江圣宇,以后我再也不能跟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江圣宇冷冷地道:“我江圣宇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照顾了?讲这种话,不要笑死人了!”
“江圣宇,答应我,原谅你的父亲、原谅陆惜蕊和陆浩宇吧,不要再做伤害他们的事。其实,你不能伤害任何人,你伤害的,都是你自己。”
“要走就走,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江圣宇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头顶上,太阳大大地照着,他的心里却是阴云密布,雨——一直没有停过。
原来,一个人开不开心,与天气无关,只与自己的心相关。
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他心里的雨,从黄柠檬对他说那一声“对不起”的时候,再也没有停过。
黄柠檬望着他的背影,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他们相逢的最初,他们依旧可以嬉笑闹骂,整日里开开心心的,那该有多好。
她放肆着自己,让自己一直一直地为了江圣宇哭。只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哭过了这一次,她将会把江圣宇藏在心底不可触摸的最深处,绝口不再提关于江圣宇的种种。
她的头顶响起一抹如樱花飘落般忧伤的声音:“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离开一个惹你讨厌的人,你应该要欢喜的,不是吗?”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眸子,泪光中,他的样子像水中的倒影,看不分明。只是这样的他,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
“黄柠檬,你现在爱的人,是我,不是他,对吗?”
她点了点头。
“黄柠檬,你是一个笨蛋,你知道吗?”
她又点了点头。
“黄柠檬,本少爷可是过时不候的,你现在选择放弃我,我也会选择忘了你,去爱别的女生,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信吗?”
她再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温柔地滑过她的脸颊,眼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蓦然,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哽咽道:“黄柠檬,我们逃走吧!我们逃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江圣宇的车驶到了尚武跆拳道馆的大门外停下,车内一片寂静。他们不望向彼此一眼,各自望着车窗外的街景。
江圣宇不急着开走,黄柠檬也不急着下车。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他们从此形如陌路,咫尺天涯。
一直到黄上皇走出来,走到他的车前,敲了敲车窗,他们才回过神来。
“圣宇,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江圣宇下了车,说:“师父,我刚好有一件事要对你说,高考近在眼前,所以这一段时间我想要把精力集中的复习上。这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来和你学习跆拳道了。”
黄上皇说:“应该的应该的,等考完了试再来吧。”
“谢谢师父,师父再见!”江圣宇深深地看了黄柠檬一眼,“黄柠檬,再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说再见,真的走了。
黄柠檬觉得自己为了江圣宇,好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人,那次掏鸟窝摔断了腿,那么怕疼的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整整一夜,她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的一直一直地流下。
翌日清晨,她红肿着一双眼,黄上皇看见,安慰女儿:“傻丫头,钟寒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我知道。”
她没有胃口吃早餐,老爸硬逼着她吃了一点,才放她去医院。推开钟寒病房的门,钟寒回转过望向窗外的眼光,眼中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他伸出手,黄柠檬走到他的身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他轻轻握住。
她的手上传来了他掌心的温度,那么温暖,那么熟悉。这是她曾经最最深爱的钟寒啊!她将脸孔贴在他的手上,泪水夺眶而出。
“傻丫头,我已经没事了,别哭了。”他的指尖拭去了她的泪水,取笑她说,“我还不知道,我从小就认识的疯丫头黄柠檬,原来也可以是一个爱哭鬼,这么会哭。”
她哽咽着说:“以后,不许你再这样吓我。”
她是真的被钟寒给吓住了,如果钟寒真的有什么意外,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活得安心。
钟寒揽她入怀,她失声痛哭。
为了钟寒哭,为了自己哭,也为了江圣宇哭。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