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见着铁秀红躺在地上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路小石没有意外，也没有双膝无力，只是满心地惊讶。

惊讶来源于疑惑。

当初在皇宫时，这位便宜堂兄曾说过想要一个规则，可以对世间的见虚大境进行约束。

他说过这种规则，不是见虚大境之间的约定俗成，甚至不是相互忌惮，但除此之外，世间又能有什么规则？

所以路小石只能戏言，唯一的办法是让便宜堂兄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超过其他所有的见虚大境。

那样的话，便宜堂兄的意志就是规则。

但死人哪有意志？

眼前这情况再清楚不过，这位便宜堂兄竟拉着那位糟糕师父，与人斗得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他们究竟图个啥？

“石弟……”

郑坚的声音忽然响起。

路小石回过神来，惊喜难抑，俯在郑坚身边，道：“你没死啊？”

郑坚眼神虚弱无力，却又充满期盼地看着路小石，不答反问，艰难道：“死了吗？”

路小石当然明白便宜堂兄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更不是在问他死没有，而是和铁秀红努嘴的意思一样，心中暗自庆幸这家伙命大，口中却是极没好气，道：“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下你满意了？”

郑坚神色一松，道：“得偿……所愿。”

路小石嗔道：“你到底图个啥啊？”

郑坚看着路小石，嘴角竟露出了笑意，道：“舍得……一身剐，敢……敢把皇帝拉下马。”

路小石气笑了，道：“你搞清楚，这些人里面只有你是皇帝，你拉谁下马？”

郑坚咧了咧嘴，道：“是哦。”

路小石看着便宜堂兄还有说笑的意思，觉得可以再打击一下，道：“真正被你拉下马的，是龙羽军将士……”

“我知道。”

郑坚微弱道：“闵高……愚蠢！”

路小石的打击本是半真半假，但听到郑坚这样评价已然殉国的闵高，便是真的打击了，皱眉道：“是你把闵副都督拉下马的！”

郑坚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自爆神念……真蠢……还让将士们……跟着….更蠢……”

路小石微怔。

虽然这位便宜堂兄的话断断续续，又不是特别清楚，但大概意思总是能够听得出来——闵副都督并不在那片土丘中，而是为了救这位便宜堂兄，自爆神念而亡。

他对闵高的印象不算太好，尤其是在茂城一役，后者眼睛都不眨就屠杀了数万西羌降卒，让他心底多少认为那是一个冷血的家伙。

但这个冷血的家伙，会为了救别人而自爆神念？

一念之间，他想不明白，只好对那位便宜堂兄说道：“别说了，休息一下。”

郑坚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果真休息了，而且休息得十分彻底——竟是眼睛一闭便昏了过去。

路小石咯噔一下，一手拍了拍自己的乌鸦嘴，一手伸到郑坚鼻尖查探，确定便宜堂兄并没有生命之危，又满嘴抱怨起来。

他抱着郑坚回到铁秀红处，准备借着无名的恼火和胆量，再教训一下这位不知轻重、跟着便宜堂兄胡闹的老头儿。

谁知老头儿也昏了过去。

路小石呆了半晌，然后一屁股坐在荒地上，左手搂着老头儿，右手搂着便宜堂兄，心中却想着闵高……

他们到底图个啥？

一众好汉和镇坎营将士陆续赶来。

不知道路小石心中想没想明白，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令灵道长等人将两个昏迷的家伙简单安置，又等到那些掩埋同伴的龙羽军跟至，再令行军。

…………

雪粒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从天洒落。

陈年事站在皇辇和牙旗前，很是紧张地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个变化，雪花飘落到他的发顶、眉梢，再悄悄融化成水粒，看着就像是他冒出的汗水。

凭心而论，他统领神镇营多年，并不缺乏领军经验，况且眼前虽说是王朝大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神镇营的兵力。

让他紧张的不是因为身后皇辇是空的，甚至不是因为战事关系到王朝的存亡，而是因为大都督冉莫一直站在他身侧。

自从渡江北伐开始，他就觉得大都督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只是清楚地感觉得到，在大都督身边，他会忍不住紧张。

好在战事并没有出现意外，军阵右侧少了他和宋九命，依然强攻有效，又将敌军逼退数十丈。

至于左侧箭阵，现在新任的校督十分谨慎，严格地缩在军列中部，既随时可以应对图银从西北阵杀入的变化，又能转化为新力军阵，给敌军形成一种不大不小的威摄。

他比较担心军阵中部。

毕竟敌军占了兵力优势，其后面还有大量北氐军卒没有冲锋陷阵，如果从中部强攻，肯定会对王朝军阵形成绝对的压迫。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大都督让他代行指挥权，却又一直站在身侧，或许就是为了应对敌军的中路强攻？

正想着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回头竟看到了远处晦暗的云层上，现出了一个湛蓝色的洞！

“传令右前两阵，莫再深入，守住即可！”

冉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向前者问询那个略显古怪的现象，侧身向传令卒下达了军令。

天色渐暗，雪花渐密。

决战第二日在相对平稳中结束。

经过两日厮杀，两军的阵营已经有了变化，不再是最初的南北相对，而是有了明显的倾斜。

北氐军阵倾斜成西北一方，王朝军阵则略处于东南一向。

夜幕降临。

两军都有明神境高手护阵，不用担心对方袭营，但陈年事仍然担心。

他担心明日的战况，担心敌军从中路强攻。

莫看一山高，万仞不及尺。

他知道大都督很强大，更是位列四大明神境之首，但还是不确认以大都督一人之力，便真正能够抵挡住数以万计的敌军，从中路强攻而来。

正在这时，军卒来报，说是大都督令其即刻赶往陛下大帐。

陈年事疑惑不已，一边迅速出帐，一边想着陛下不在，而大都督擅自借用陛下大帐，实有不妥。

进到陛下大帐后，他就更疑惑了，但却是惊喜中的疑惑。

陛下竟然在帐中，但却昏迷不醒。

漠阳郡王竟也在帐中，但却理也没理他，就一直看着另一位昏迷的老者。

除了这两点疑惑，便是听闻郡王领来镇坎营和龙羽军共计五万大军的惊喜，而这个惊喜，足以掩盖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

北氐大帐。

索尔有些愤懑，道：“陛下，今日一战实在憋屈，明明有那么多儿郎，却派不上用场，我认为图金首领明日若还不到，我们便不该再等，要立即强攻敌军左翼，尽早实现包夹。”

穆尔元雄和索尔相反，显得十分兴奋，道：“大元帅说的不错，明日一战，务必全力以赴，彻底击溃敌军左阵。”

索尔很是意外，联想到白天那个湛蓝色的洞，迟疑道：“是因为王朝小皇帝死了？”

穆尔元雄神秘一笑，没有说话。

索尔更加意外，道：“可大统领现在都没回来……”

“大统领回不回来并不重要！”

穆尔元雄看着索尔，意味深长道：“一个见虚大境作了皇帝，这对别的国家来说极不公平，而大统领和令狐国师做的，只是想给我们一个公平的战争环境而已。”

索尔忽然明白了，惊道：“难道大统领和令狐国师，都和王朝小皇帝一起死了？”

穆尔元雄沉默半晌，道：“应该还有铁秀红。”

索尔震惊无语。

穆尔元雄眼神悠远，叹道：“军师真是神人，当初说要让这些见虚大境的怪物自相残杀，我还十分不信，谁知现在竟是成真了。”

“可是……”

索尔终于回过神来，道：“还有国师啊！”

“国师？”

穆尔元雄摇摇头，道：“他听从军师的话，便算不得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