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封建军阀与老百姓之间的临时法律约定。这种简单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式的做法实在是太封建落后了。在新的形势下,就应该有新的规则,比如骂人、打人、刨坟甚至取人性命,其实是可以符合道义、符合情理、符合法律以至于符合科学的——只要你掌握某个至高无上的理由。
刘二蛋抓住了这个形势,给这次盗墓编织出无懈可击的正确性。
于是在他的白唬下,他和二爷爷成了洞察先机、果断出手的英雄。赶在别人说话前先喊口号,你就可以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赶在别人开口前扣好帽子,你就可以再伟大光荣正确五百年,这个道理似乎通行至今。听完他演讲,在场的年轻人们倒是和他一起热血沸腾起来,连夸两位英雄的伟大壮举。
相比随时可以莫名热血起来的年轻人,还有些人的表情则不太一样。尴尬的二爷爷、盯着棺材呆如木鸡的爷爷、还有看看棺材又看看二爷爷和刘二蛋的沉默不语的工作人员。最重要的事还得赶紧解决,于是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后,大家开始着手商量处理棺材里的东西。
棺材里究竟是什么?在后来爷爷讲述时,仍然会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从小经历过战争和饥荒的爷爷,也见过不少的尸体。人死如灯灭,朽而成灰土,生前再光鲜亮丽,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副皮囊,随着时间膨胀、坍塌、萎缩,最后重新成为万物的一部分,即便如干尸、化石,也还是符合死去生物该有的样子。而棺材里的这位,全身除了衣物已经腐烂成了碎片,身体丝毫没有任何腐烂干瘪的样子,容貌依然栩栩如生,应该是个男人,但是看不太出来年龄,单看脸就好像刚刚下葬。而衣帽破碎露出的身体及头皮、脸颊等处一些本来该生长毛发的毛孔,却布满了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坑洞。有些刚看见尸体的女人,忍不住干呕起来。细看整具尸体,居然呈现出一种如同木雕上釉后的色彩和光泽。
一个工作人员拿起旁边的铁锹,用铁锹头轻轻碰了碰“尸体”,发出了倒吸冷气的一声“嘶……”,表情充满震惊和不解。
“这个东西……不像是人啊……”他回头表情疑惑的看着其他人。“好像是个雕像……”
有几个好奇的人也去碰了碰,都啧啧称奇。但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没有哪个木雕会细致到把人脸上的皱纹、毛孔甚至手上依稀可见的血管都雕刻的这么细致,即便是故宫博物院里的各种人形雕塑,也没有做到这一点。如果真有这么精细的木雕,无论这个东西属于哪个朝代,应该早就被封建帝王收作私藏了。而且也没听说过谁会闲着没事给一个木雕下葬的,就算是衣冠冢,哪需要又用铁棺材又捆大粗链子的,这个架势,更像是怕这个……“人”,没死透从里面钻出来,从这些方面看,这个东西可能还真有这个本事。最奇的一点是,无论是人还是木头,这个东西看上去应该是埋了少说百余年,居然一点都没朽烂,只是好像被很多无形的虫子噬咬过,因为棺材里没有任何虫子的躯壳。
年初一的早上,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又因为最近下雪,天始终灰蒙蒙的。在众人的疑惑沉默中,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开始瑟瑟发抖。伴随的风声,空气钻过尸体空洞发出了很多夹杂在一起如无数冤魂鬼叫般的声音,凄厉刺耳,直接扎进了所有人的毛孔中。
打了一个激灵,一直沉默不语的领导模样的人突然发话了:“现在只有我们少数的同志在,不宜草草处理。我看,这个东西暂时还是先拉回县里,找专人看管,择期处理吧!”领导一席话有理有据,众人放弃了就地焚烧尸体的想法。
领导又转头在二爷爷和刘二蛋脸上扫了一眼:“你们两个同志,既然是最早发现这个的,那就跟我们去一趟,我们需要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徐洪礼,你也一起来吧!”
办公楼一楼的大厅里,爷爷手里夹着烟正在焦急的等待。一上午过去了,二爷爷还没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再牵扯出别的问题。爷爷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像跑火车一样轰隆隆响个不停,把烟放在嘴里一吸,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忘了点着。正在身上摸火柴,二爷爷和刘二蛋在领导和两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今天这个事到此为止,后面和你们没关系了。这事你们从一开始到底打什么主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回家以后也别再和不相干的人提了,对你们自己好,回去吧!”领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刘二蛋似乎还想争辩几句,领导斜眼瞪着他,爷爷见势拉住了二爷爷和刘二蛋,忙向几个工作人员道辛苦,就匆匆带他们离开了办公楼。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匆匆向搬着板凳坐在门口准备打听点内幕消息的路边社成员们打了个招呼,爷爷就把门窗都关起来,又劈头盖脸的训了二爷爷一顿,大致也就是什么伤天害理不怕断子绝孙自己想找死别连累家人什么的。
本来在一旁围观的刘二蛋渐渐开始不耐烦了,虽说骂的是二爷爷,可毕竟事是两个人干的,听上去多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感觉,况且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当时负责开棺的二爷爷摸到了啥好东西,所以赶紧热心肠地劝爷爷别再骂了。
本来已经骂了老半天,二爷爷又似乎真的知道错了,一直靠着桌子边抱胸站着,低头不作声,而且万幸真的没有出什么大事,经刘二蛋这么一劝,爷爷就势也不再多说。
看着爷爷不再骂了,刘二蛋也一副自己再一次挽救了什么不得了的危局的得意神情,顺势关心起了“正经事”。
“徐老二,今天这个祸事我可是给咱们和平解决了,现在该说正事了,说好我望风你开棺,不管啥咱都对半儿分,现在把东西拿出来吧?”
“啥东西?刚见了棺材瓤就有人就来了,我还掏个球啊掏?!”看着刘二蛋一边猥琐的笑一边提出了分赃的建议,刚才一直低着头的二爷爷突然眼睛瞪得铜铃大,直接一句粗话喷在刘二蛋脸上。
刘二蛋愣了一下,“嘿嘿”干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二,这就不厚道了,毕竟我也是脑袋拴裤裆,陪你干了这营生,辛苦钱总得给点吧?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舌头再好,咱俩还能像今天这样轻轻松松回家?”
几句旁敲侧击的威胁,二爷爷的心里的火被拱了起来,但多少也有了些顾及,抬起眼皮咬着牙根盯着刘二蛋:“咱这刚打开棺材,管事的人就来了。别说我没掏着啥,就是掏着了,我怕我一拿出来,又有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我这连个喊冤的份都没有,对吧?”
刘二蛋怔了怔,挠了挠脸,顺势躲开了二爷爷的目光,转身朝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行吧,那今天咱都折腾的挺心烦的,我先回去,明天再找你……徐哥,你好好劝劝你家老二啊,这么样不太好……”
刘二蛋走了,二爷爷气的涨红了脸,浑身发抖,抄起手边的搪瓷杯子,想狠狠的摔下去,摆了半天架势,最后狠狠的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刘二蛋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
等他骂够了,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爷爷才开口:“行了吧,自己干了这没天理的烂事,还把你气着了?昨天到底咋回事?”
二爷爷喝了口水,这才一五一十的和爷爷大致讲述了全过程。
之前他凭着自己的三脚猫本事,弄清楚这13号矿井附近应该是埋过啥不得了的人,在经过后来和当地村民一再细聊,逐渐把范围缩小到了今天一早爷爷一行人赶去的土丘。本以为应该是有穴有室、有棺有椁的大墓,二爷爷打算用以前听说过没用过的专业方式——打盗洞进去。他把预先准备好的矿井救援用的绳子一头拴在腰上,另一头钉在地上,嘱咐刘二蛋只要他发出任何声音或者信号,刘二蛋就拉他出来。
做好了准备,二爷爷就慢慢向下挖去,结果就在预计该到墓室上层封顶地方的时候,一铲下去,却是“当”一声,震的二爷爷头晕眼花两手发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二爷爷才觉得蹊跷起来:莫非墓室整个都是用纯铁造的?看来真的是太有钱。兴奋地二爷爷擎起矿灯一照,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没有预想中的墓室,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铁棺材,被二爷爷挖出了一角。棺盖锈蚀的很厉害,上有一处凹痕,是被他刚才一铲砸出来的。
但凡有寿材的人,通常都寄予着埋葬他或她的人的心意,一般来说就是入土为安。而一个闷不透气的铁盒子,至少在当地人的认知里,是一种大不孝的做法,意味着棺材里的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当地人还有个习俗,叫做“三十没片板,阎王召你没人管”,是说人们在三十岁的时候通常都会给自己置办好寿材,以防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棺材都来不及临时找,那就抓瞎了。木棺尚且如此,这铁铸的棺材岂不是更得提前准备好?可见里面的人绝对是早就被安排好放在里面的。
发死人财的行当,虽说最要不得的就是迷信封建鬼神,但还有句话叫夜路走多了难免见鬼,说完全不去想鬼神的事那是不可能的。被塞进铁棺材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谁晓得里面的主儿得有多大怨气,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就在二爷爷心神不定的时候,手无意中碰到了棺盖被挖出部分的边缘,仍有一些松散的土覆盖的地方,一截冰冷硬实的如同人手臂粗的东西毫无生气的搭在了他手上,吓得他瞬间头皮都炸开了。
二爷爷一边挪着屁股狂向后退,一边喊着刘二蛋,让他帮忙拉一把,可是绳子另一头却一点回音也没有。“这货屁也指望不上!”二爷爷一边咒骂一边继续向后退,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退了出去,结果四下一望,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洞口附近一切都和他进去的时候一样,唯独刘二蛋趴在远处一个土堆后面,探头探脑的往二爷爷的方向看,整个一副深入敌后的侦察兵的样子。按他平时手软牙硬的德性,八成是刚听见二爷爷喊,就吓得屁滚尿流,但是又怕万一真的跑了,二爷爷没啥事,那弄着啥好东西又没了他的份,所以就远远的猫了起来,看看出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二爷爷直接一路小跑过去,一脚蹬在刘二蛋肚子上,当时就给他踹躺下了。站起来揉了揉屁股和肚子,发现二爷爷还很鲜活,刘二蛋又堆上了标志性的谄笑,好声好气的问二爷爷出了什么事。
眼看着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虽说冬天夜长,但也防不住年初一一大早联防队摸黑来送个温暖,毕竟这边都是随时可能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时不我待,二爷爷没时间和刘二蛋置气。棺材是铁的,盖子不好在洞里直接敲烂,对付简单粗暴的铁棺材,只能用民盗最常用的简单粗暴法对付——剥地皮。
寒冬腊月的地,冻得像钢筋水泥一样硬,即便在今天,也得开挖掘机挖老半天才能挖开。二爷爷两人本来只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实在不行就把坑埋上,等到开春地化了,赶在矿井施工前再挖。然而一铲下去,二爷爷打了个趔趄,本来以为是很硬的地面,用力过猛,没想到地却和春夏时期一样软,差点闪了腰。两人心中大喜,暂且扔开了几丝疑虑,只想着是有神助,该着他们发这笔财。
热火朝天挖了半天,冬夜凛冽的冷风也被这股急于发财的热情抵消了。挖了一个多小时,棺盖逐渐露了出来,之前搭在二爷爷受伤的冰凉“手臂”也显出了真容——是和人手臂几乎一样粗的铁链,但是和棺盖一样,也已经锈蚀到很严重了。
刚刚放下的疑虑又被这铁链拉了回来,虽然不是蛇,也不是鬼,但为什么铁棺材还要再加铁链子捆着?总而言之,这些都是得开棺才知道。二爷爷见马上要开棺,心里犯了嘀咕。刘二蛋这货色,贪财怕死没义气,连刨棺材的时候都偷了好几次懒,这种人肯定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所以二爷爷打算动个心眼,毕竟刘二蛋这种人,一旦心里给他种下鬼,他就会觉得自己真的能见鬼。
“二蛋,棺材见光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面。你没发现这棺材有啥不对的地方吗?”
“这……棺材是铁的?”
“嗯,还有呢?”
“……有链子捆着……”
“嗯,还都让你说到点儿上了……”二爷爷慢慢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了出去。铁棺材、有链子,但凡不瞎都能看见,但是要让刘二蛋自己说出一些他觉得不寻常的地方,然后再顺着往下编,他就会更容易相信。
正在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沾沾自喜的刘二蛋,看着二爷爷不往下说,却悠闲地吸起了烟卷,好奇心被进一步勾了起来:“徐老二,别卖关子,这里有啥说头?”
“嘶……费这么大劲,又是铁棺材又是铁链子的,费这么些材料,你觉得,这就是为了恶心恶心里面这主儿?”二爷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一边慢悠悠地抽着烟。月光和矿灯下,一闪一闪的红光、异乎寻常的寿材和下葬方式,再加上二爷爷略带认真又故作神秘的语气,把刘二蛋的思路一步步诱导到对棺材里东西的恐怖幻想中。
“这……”不知道是累还是害怕,刘二蛋的脸上竟然出了一层汗珠。“徐哥,你就别一直问我了,你就直说吧,我哪懂啊……”
二爷爷盯着他,吸完最后一口烟,顺势要把烟头扔在地上,但是马上又停住了,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把烟头在手里铁锹杆上压灭,然后把烟头扔远,又转身回到刚才站的地方,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道了几句歉,这才又把头转向已经被他一连串动作弄到紧张无比的刘二蛋脸上。
“我曾经跟过一个师傅,学过一点关于开棺摸宝的皮毛。这寿材按材质分草棺、木棺、石棺、铜棺。草棺一般就是破草席子,放的不是罪人就是要饭的,没啥可摸的。咱一般常见的都是木棺,最多不过是有钱人能用好木材,普通人用普通木材。石棺和铜棺,放的都是大人物,咱们这类人是摸不着的。要是一旦碰上,里面东西绝对就够吃一辈子的……”
“那这铁棺是啥?铜棺里要是大人物,那铁棺材里是大人物家亲戚?”刘二蛋眼睛有点发亮了。
“嘁……是大人物他二大娘。”二爷爷鄙视地瞥了一眼刘二蛋。“外行人看,这铁棺材虽然和铜棺材材质上好像差不太多,可偏偏这铜棺放的是大福大贵,铁棺放的是大凶大恶。铁棺讲究的就是让里面的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般都是些活着就会祸害四方,死了连阴曹地府都不敢收的角色……”
“徐二哥……”刘二蛋哆哆嗦嗦地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猛吸一下,结果发现早就抽没了,又把手放了下来。“那你说……咱这还开是不开……”
看着刘二蛋有点打退堂鼓了,二爷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急着回答,而是又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根烟点着。“开,那是一定要开的。不过咱兄弟是为了谋财,不是为了害命,尤其是自己的命。万一开了棺没弄出啥好东西,还把命赔上,那就得不偿失了。我听我那个师傅说过,这铁棺下葬前,就要选一个没风没雨的阴天,找生肖分别是龙、虎、鸡、蛇,年龄不足十二岁,生辰分别在三月的男童、六月的女童、九月的男童、腊月的女童各一,以下葬坑为中心,各自站九尺九寸处,在西、东、北、南四个点逆向而立,背对棺材,手放背后合十,取不计天时、不予地利、圆满不足、阴阳不盈、四方避让、人神共忌之意。除了这些还有些讲究,比如择地,不能是风水好的福地,更不能是养尸生妖的凶地,而是要连草木都不生的死地,具体的我还没来得及学就跟我师父散伙了。不过有一点,无论下葬还是开棺,如果生辰在我刚才说的那几个月,那就是犯冲的人,敢在这棺材方圆九尺九寸内还直视不避让的,那就惨啦……”
冬夜荒郊野岭的风,在耳边呼啸,好像一群死不瞑目的冤魂在不甘心的吟唱,把自己的绝望和无助从头到脚灌满活人的躯壳。听二爷爷瞎嚼了一堆,本来就胆小的刘二蛋不知道是冷,还是真的吓着了,全身上下抖个不停,尤其是听到生辰的时候,脸色瞬间唰白。
“徐老二……你你你别胡嚼鬼话吓我……能有啥惨的……”
“这我就不知道喽,不过我那个师父恰好就是不信邪,犯了这么一次冲,听其他人说,后来他家不知怎么人就一个个死绝了,自己也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除了得一辈子吃药续命,还变成了阴阳人,再也没法生育了,你说这个惨,是不是正儿八经的‘空前绝后’?嘿嘿……对了,你生日就是腊月的吧?前两天你还请我喝了酒……”
王者无凡思,匹夫惟食色。很多时候人的器量、受教育程度、人生价值的追求等等,往往与其对满足食、色等低级欲望的执着成反比。对于刘二蛋这样从物质到精神都纯粹的无产阶级,即便平时努力装成积极分子,其实心里最终追求的,还是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小日子。没娶媳妇就成了“阉人”,莫说对不起先人,自己活着也没了意思。
风慢慢停了,四周逐渐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充满死气的寒冷包围着两人,好像刚才过路和围观的冤魂也都安静下来,等着看刘二蛋的反应。脚边矿灯微弱的黄光照在棺材盖上,细碎的土渣窸窸窣窣的往下划落,恐惧感一丝一缕地从破损的棺材一角爬了出来,摸向了脚面、小腿、后背,直到把刘二蛋整个人都吞噬掉。二爷爷微微低着头,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盯着刘二蛋,手里烟卷的妖冶红光把他本来阴冷的表情照出了一丝狰狞。
“吭……咋地?休息够了吧?现在办正事?”二爷爷把吸完的烟头轻轻扔到脚边,慢慢拧着,突然打破死寂,问向有点恍惚的刘二蛋。
刘二蛋打了个激灵,抬头看了看二爷爷,干笑了起来:“嘿嘿嘿……徐二哥,那个……你看这个开棺有那么些讲究,我又是个外行,在这碍你事,我正好肚子也有点疼,大概晚上那个肉不干净,我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啊……”
“咿呀,喊二哥喊得这么亲啊。你不是怕了吧?你前几天还跟我说,咱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无产阶级,得破除心里的封建思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也就是瞎说,谁知道我那个反革命师父是不是也是骗我的?赶紧忙乎……”二爷爷憋着笑,揶揄起了刘二蛋。
“不是……徐二哥,我是真的怕碍你事……那个啥,你那师父绝后也是瞎编的?”
“嗯?哦,别的不知道,真的无后了……”
“徐二哥,我真的憋不住了,我去解个大手!你先开着,我等下就过来帮你……”没等二爷爷最后一个字说完,刘二蛋就落荒而逃了。
“你不怕我偷藏宝贝啊?”二爷爷看着刘二蛋的背影喊道。
“我信得过你……”刘二蛋头也不回,一边回应一边摇了摇手。
看见刘二蛋跑到了很远以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没了踪影,二爷爷“嘿嘿”一笑,把铁锹瞄准了棺材边,用力铲了进去……
小时候,每一次让爷爷讲当年这段故事,到这里都是戛然而止,后面的事爷爷好像很不想回忆。这些往事绝大部分是二爷爷回家后的那个下午,亲口和爷爷说的,当然其中一些细节,是我根据当时的场景加入了一些合理的想象。我也曾经问过父亲、二叔,不过那时他们也都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很多事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下午,二爷爷说要去洗澡,回来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谁叫门都不开,但隐约从里面传出来一些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
当天晚上,家里和县里都发生了很多事。停放棺材的仓库发生了爆炸,整座楼化为废墟,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有些人连尸体都没有了。二爷爷和刘二蛋在那天晚上也都不知所踪,爷爷去公安局报了案,奈何当时限于技术等多方面原因,两个普通人的失踪实在无从查起。爷爷曾经一度以为二爷爷是贼心不死,想趁夜去仓库找棺材,结果炸药玩脱了,把自己也折了进去,但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没有发丧。
不知道算不算是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在我8岁那年,二爷爷真的回来了。那一段记忆,我非常的模糊,甚至近乎于空白,只是依稀记得他和爷爷所描述的年轻时不学无术的二爷爷完全不同,是一个儒雅、随和、带着几分睿智的老人,我经常缠着他给我讲故事。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一次失踪了,从此好像不曾存在过,又好像真的很久之前就死了。唯一能证明我这段记忆不是幻觉的,就是二爷爷送我的一个铜质坠饰,好像一个造型古朴的长命锁,上面刻着一朵奇怪的花的纹饰。似乎从我那段模糊的记忆结束起,我就一直像护身符一样戴着它,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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