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起,千扇和赵之晋两人上了何姑姑的黑名单,每回理算学会讲上,何姑姑如刀锋般凌厉的视线总会若有似无地掠过他俩。
传纸条这等小动作自然是不能再做了,另外,还得开始认真做理算学功课……
千扇拿起宋白栎刚分发下来的功课簿,看到上面触目惊心的红线和红叉时,心情颇为复杂。
而后一步拿到功课簿的赵之晋,心情亦是五味陈杂——他的理算学功课是抄了千扇的。
一次兴许是巧合,两次兴许还是巧合,但三番五次、十天半个月下来,赵之晋恁是没在自己的功课簿上找到一个红圈!甚至连个红尖或红点都没有!
(圈、尖、点、直、差分别代表优、良、中、差、劣)
这下,赵之晋总算认清了千扇的真面目,深悔自己跟错了人。
颜千扇特么的竟然是个伪大佬!!!
是以,在下一次千扇把她的功课簿扔给他之时,赵之晋果断扔了回去,并毅然决然去找宋白栎借功课簿。
千扇对着功课簿长吁短叹,司徒心血来潮亦拿起来瞅上两眼,许久后,他特无语地睨着她:“我很好奇,颜同窗做功课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因在功课上尽了全力,千扇也算问心无愧,她理直气壮回道:“想题啊。”
司徒弯到一半的嘴角直接改成了抽搐。
半晌,他似想起什么般,放下功课簿,抱怀睨着千扇,闲闲道:“罢了,想你也是独木难支,要不要我教你?”
千扇好像在司徒的话中听出了鄙视。
她蓦然回忆起不久前在用膳斋,他让她多吃鱼头,因为鱼头补脑……
再久之前,他拐弯抹角,说她是乌烟瘴气之人……
还有更久前,在先贤祠,她不小心栽倒,他闪得飞快……
几桩小事联系起来,无可置疑,大佬就是嫌弃她没错了。
真是难为了他和她同桌了这么多天。
故而千扇也没把司徒的话当成真心,虽然她本就是垫底的渣渣,司徒嫌弃她再正常不过,但说出来自取其辱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日子以来,千扇基本摸清楚了司徒的习性,知晓他没她想的那般可怕,行事也没先前那般畏手畏脚。
当下,她不甘地抬了抬下巴,话语简短,拒绝得异常干脆:“不要!”
心里却在想,即使去找宋白栎,也总好过找司徒。
司徒两指成环轻扣桌子,眼含莫测意味打量她,似是赞道:“很好。”
话语间却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恼意。
***
宋白栎近日很困惑,明明退避三舍了,司徒扶玉这尊大神还是找上了他,并对他说了几句莫名奇妙的话。
他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话里话外的,似是在隐晦提点他:若再把功课簿随便借给别人我就要翻脸了!
意识到这点后,宋白栎赶紧后怕地将自己功课簿从赵之晋那儿收了回来。
赵之晋一脸懵然。
晚修时,千扇去找宋白栎“借鉴”功课,也是一脸懵然。
宋白栎当然不敢抖出司徒,只是义正言辞搬出院规,说书院规定各学子功课学业需独立完成,他宋白栎身为一斋之长,当以身作则,更不可协助行隐瞒欺诈之事,当下让千扇他们自己去钻研,不懂的可以请教同桌,或者直接来问他。
于是千扇抱着一叠空的功课簿去了,宋白栎崩溃了,千扇被赶了回来。
千扇瞅了瞅怀里未题一字的理算学功课,抱有一丝希冀地环顾四周。
可,李君染和慕情兮自身都难保,其余人也是费尽心力在与理算学斗智斗勇,赵之晋四肢大敞瘫在座位上,完全放弃治疗的模样……
千扇侧头垂眼,貌似只能把魔爪伸向司徒。
但千扇显然把大佬的心思猜得太简单。
白天千扇腆着脸找司徒借功课簿,司徒转了个身,直接装作没看见。
晚修,千扇狠心掐了一把大腿,小声哭唧唧,梨花带雨,试图博起那人怜香惜玉之心,司徒仍无动于衷。
晚修结束后,司徒先一步回了号舍,千扇特意留到最晚,待教学斋人都散去,偷偷摸摸到司徒的书桌上翻找功课簿,未果。
千扇不淡定了。
她差点要掀了司徒的桌子!
但她忍住了,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遂回号舍冲了个凉。
彼时,司徒正在号舍院子里靠着藤椅吹凉风,因临近入睡的缘故,便摘了幞头,散了乌发,长发迤逦铺满藤编靠头,宛如一匹光滑上等的缎子。
手边一座雕花梨木案几,几上两叠书卷一杯清茶,风送漫卷书香,又有星河蛙鸣作伴,好不悠闲惬意。
千扇壮着胆子跑进他院子,对上他毫不意外的视线,心突然就虚了。
司徒的目光和夜色一样清微淡远,似落了星辰,眼底有一抹奇异的幽光。他淡淡扫过千扇,便端起清茶,当她不存在一般。
千扇小步凑到司徒跟前,绞着手,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讷讷:“司徒兄,明日的理算学功课还没做完,你之前说要教我的话还,还作数不?”
司徒一个眼神轻飘飘丢过来,声音清渺,不解反问:“你不是拒绝了吗?”
她就知道司徒在介意此事!
千扇扯了扯嘴角,厚着脸皮笑道:“那话自然是不作数的。”
司徒单手捧着茶盏,凉凉一笑:“哦?那我的话也不作数。”
能屈能伸方为好汉,千扇忍了忍,几步上前,继续做小伏低:“我道歉,司徒兄您大人有大量,无需与我等计较这些……”
说完觉得诚意不太够,又抬起头来与司徒对视,以努力表达内心的真情实意。
也许经过一番沐浴,少女柔软的发丝上还沾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白玉般的小脸微微透红,透露出一股真诚和期冀,一双眸子辰澈清亮,像极了林间的小鹿。
晚风中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司徒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掩袖清声咳了咳:“在几上,你过来找找。”
千扇将信将疑,按照司徒提示找到功课簿,还有一卷理算学摘录。
千扇不明所以地拿起摘录,一边翻一边疑惑:“为何要给我这个?”
待就着明朗的星光看清摘录上的内容后,又蓦然睁大了眼。
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是纯文字的!
千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不是说没有下次么?”
“的确没有下次。”司徒轻呷了口茶,望向他处,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因为想一劳永逸。”
回头,见千扇还是一副舌桥不下,杏眼圆睁的模样,平白无故地,司徒忽生出几分逗弄之心。
他稍稍向后靠了靠,悠悠然望向千扇,似笑非笑道:“免得让别人晓得了,是我帮你进的一斋。”
千扇讪讪闭了嘴,她别过视线,开始认真看起摘录,可看了好几眼,什么都看不下去。
又飞快看了一眼司徒,他还是悠悠然望着她。
千扇不免有些局促。
握着摘录的手紧了紧,她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道:“此事我还没谢过司徒兄,若不是有司徒兄,我估计早被遣回官蠡,请司徒兄受我一礼。”
说完,千扇拱手鞠了一躬。
司徒不可置否,气定神闲道:“小事一桩。”
千扇却不觉得这是小事,书院有规定,若有徇私舞弊行为,舞弊者和协助舞弊者将施以同等惩处,严重者甚至被遣离书院。
分斋小考那日,她尚且不知道这条规定,可前几日她偶然翻到书院手札,这才晓得当时司徒为了帮她,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而司徒自然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规定,千扇不明白,为何他仍愿意和她栓在同一根绳子上做蚂蚱?
此时,千扇见小院周围还有不少间号舍亮着灯火,担心隔墙有耳,便俯着身子往司徒跟前凑了些,视线落在他深碧色襟领处,她轻声开口,声音温软清悦:“司徒兄那时为何会帮我?”
他虽然惹恼了她不少次,但亦帮了她不少次,加之今晚这一出,千扇觉得,司徒他可能,还是愿意,和她当同桌的,吧?
司徒向后背靠藤椅,手臂轻搭在案几上,千扇身子微微前倾,若在外人看来,像是千扇厚着脸皮凑到司徒怀里,意欲轻薄司徒。
好在小院外阒无一人,明监事去了他处巡逻,旁边几间号舍虽偶有人声,却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钻司徒院子。
当下,便也没人注意他二人这副诡异场景。
偏生千扇自己还毫无所觉。
司徒注意到胸前的姑娘轻颤的双睫根根分明,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绵密纤长的睫毛也像扇子一样跟着扑闪,温热的呼吸几乎直接喷洒在他襟领上,周边的温度骤然升高了几分,连凉风也吹散不去。
神思忽然就飘到了别的地方,他心想,千扇这名字果然很衬她。
“司徒兄?”千扇见司徒久久未答,抬眼,略微不解地望着他。
这一瞬间,司徒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诸多细节,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夜风星子和她及笄那晚的很像,也许是眼前的姑娘距离他太近,也许是他耳边恍惚响起了她写的那首诗……
司徒抿了抿唇,望着她眸光渐渐幽深,轻道:“你是不是想和我把春·宫三十六式全试一遍?”
案几上的书卷被风吹得翻开数页,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山野间的蛙鸣却霎时沉寂。
千扇怔了怔,眨了两下眼,又怔了怔。
下一刻,怀里卷起一股微凉清风,转眼间千扇已站直了身子,如兔子般退开三步远。
她的脸色衬着星光,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嫣红。
“你……你怎么会……会知道这事?”千扇又开始口齿不清,她明明记得,那晚及笄宫宴,北辰只来了个刘侍郎啊!
而且此消息之后被封锁,无人泄露出去……难不成,是那个作古正经的刘侍郎私下对司徒说的?
啊,刘侍郎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不正经!
司徒望着她眸光愈发幽深,连声音也在夜色中多了几分低沉:“所以,这是真的?”
“当时不是!”千扇微微鼓着腮帮子,不假思索否认道。
“这样么……”司徒拉长了语调,明摆着不信。
千扇恼得急了,跺脚道:“我只说过我想和心仪之人,并不是和你……”最后几个字,千扇实在说不下去。
司徒静静凝视着她,缓声提醒:“祭祀时你扒我衣裳,小考时私作情诗,方才又投怀送抱,难道不是心仪于我,欲染指我?”
千扇红着脸,眼睛眨巴望着司徒,脑子里却是一团雾水。
扒衣裳?作情诗?投怀送抱?
少女的视线过于直白,司徒也生出几分不自然来,他清咳了几声,别过脸,慢条斯理道:“我同意了。”
惊吓来得太突然,千扇愣愣反应了片刻,脸上的嫣红骤然蔓延至脖子,声音细弱蚊吟,连自己听了都要羞愤欲死:“司徒兄你误会了,我没想染指你!”
要命啊!她若真有那胆量是要被拖去腰斩的啊腰斩!
说完,她攥紧手里的书卷转身要跑。
“站住。”司徒沉声叫住她,清冽如水的声音微有冷意。
千扇以为他要找她问个究竟,一时窘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但惧于他话中的威慑,步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她僵硬地回头看他。
司徒的眸子仍旧如漆似墨,于夜色中好看得不像话,却未落入半点星辰。
他紧抿着唇,脸上无甚情绪,默然盯了千扇半晌。
千扇被盯得无所适从,几次生出要跑的冲动,但都被她狠狠抑制住了。
忽而,他又转了视线,伸手打开案几底下的一只小抽屉,从里面提出一只精美小巧的食盒。
“过来。”
他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格外的凉。
千扇恼归恼,羞归羞,此时还分出了几丝诧异,食物不是不能被带入号舍么?
她慢吞吞走过去,在司徒面前站定。
司徒却支着身子,不再看她,低凉道:“你把这个也顺道带走。”顿了顿:“是我先前的随侍离开时遗漏下来的。”
同时,心里却记起,祭祀那天和某次晚修,她的肚子咕噜响了好一阵,若挑灯夜读,怕是经不住饿的。
千扇见司徒没了其他意思,只是让她带个食盒,正求之不得,飞快道了声谢后便提着东西赶紧跑出院子。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司徒忽然撑在案几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眉宇间有几分烦闷之色。
明明起的是逗弄的心思,怎么一不小心,把自己也逗弄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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