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灯宫的渺渺家祠。
群山拱起一片仿佛要送上天际,在山顶上的城楼仿佛一只阴暗巨兽盘踞,那就是家祠,家祠上方的天色不太好,红紫青交杂在一起,而且乌云沉坠,总感觉会压下来。
“曲小院就是在这里被抓了苦力吗?”姜裂问。
“是啊,我们这就去解救他,然后让他当我们的苦力。”彭账哈哈一笑。
彭账与姜裂登上山顶时临近午时,青壮力全在山上修建圣灯宫的家祠,乱石场中一群□□上身的男人顶着烈日暴晒辛苦运石,挥汗如雨。
“彭账!”一个声音委屈又激动地响起。
曲小院终于敢直起背,冲他们挥手,白嫩的小脸儿上全是乌黑的印记。
“老弟啊,哥哥来救你啦!”彭账一脚踏在石头上,涨得面红脖子粗。
但是劳工们只是抬头瞥他一眼,继续埋头干活儿去了。
“怎么,瞧不起我,你们谁敢拦着我兄弟,来来冲我来。”彭账一面上前一面撸起了袖子。
曲小院赶紧拦着他,说:“别别别,咱们回去吧。”
“怎么,就没有什么管事的来挑刺?”
“这里没有管事的……”
曲小院带着两人回到他在渺渺山的住处。
面前只有百层天然形成的山阶,让人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有人居住。
家家户户的寨楼倚建在一块儿,背靠群山,然而过了这密集的寨楼,山下处,还有不少人家撒星子般落在山道蜿蜒处,夜晚点起灯笼,宛如星河,气势浩瀚。
“我在这儿干了这么久,明白了两件事,一个是我们都得死。”
“死什么死,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话。”彭账又惊又怒起身。
“在这儿居住的人家是给圣灯宫的家祠压灵用的,圣灯宫用活人炼祭阵,这件事很保密,参与其中的一个是陈敏终,还有一个是红眉墨瞳。”
“还有一件事,通过酆都给我的信息,我大概知道了关于圣灯宫二十年前血色烟花的秘密。”
“什么血色烟花。”
“二十年前圣灯宫被众世家围剿,活口一个未留的事情。”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彭账问。
“或许跟鸦行有关。”曲小院凝神认真的对他们说。
彭账与姜裂面面相觑。
曲小院带他们进入渺渺山深处,根据酆都对曲小院的提示,有一个喜欢他的女人死在这里。
这是渺渺家祠历代巫神居住的地方。
喜欢他的女人是巫神,人们说她家周围是毒地。
曲小院带着他们很快来到那处坐落在两山交汇间的木楼,姜裂推门进去,一股香油掺杂着阴晦的霉气扑面而来,里面很暗,稀稀疏疏点着几盏造型怪异的灯,四面的墙壁上悬挂着野兽的皮毛。
姜裂和彭账同时对视一眼,他们无法确定曲小院邀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假如是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呢?
但是两人还是硬着头皮进屋了。
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豁然开朗,这里是供奉巫神的正屋。
这座属于巫神大人的诡异木屋内,姜裂边走边看,墙壁上挂满了彩绘的人俑,案桌上的各种黑色坛子里浸泡着一些东西,散发出令姜裂熟悉的亡灵气息。
姜裂敢肯定这里面泡的是人的魂魄。
姜裂忽然感到脚下一软,接着是嘶嘶的声音,那东西快速游动。
姜裂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条长数米,水桶一般粗的黑蛇,另一边躺着一条白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黑一白两匹卷起来的绸缎。
再往前是大大小小的蛊盅,有条不紊地遍布在架子,姜裂很讨厌这玩意儿,因为这东西阴秽无比,哪怕是鬼都不愿意被其缠上。
一排排笼子内关着深山里的野物,它们都萎靡不振地缩在阴暗角落,猴子黑熊老虎这些都是寻常,彭账甚至看到一头长相丑陋的侏儒山精。
最后在中央看到一个巨大的香坛,上面供奉着一根常燃香,能燃十八年。
这里十分亮堂,因为有一面屏风,从里头散发出的光照亮了整个香坛,姜裂彻底皱了眉,这面屏风是人皮的。
曲小院侧头瞧了瞧她,轻声说道:“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冷漠孤僻,巫术黑暗,哪怕能力强大到做了巫神,家祠的人对她只有怕没有敬,人们说巫神家门口的一百米地都是毒地,连路经都会刻意绕过去,常年累月只有死物与她相伴。”
“选巫神出来是为了庇护寨民,可寨民们对她充满了不信任,觉得她使用的是害人的巫术,谁家说了巫神坏话,第二天就会头疼欲裂,不得不来找她解决,大家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别怂,恐怕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婆嘛,应该也没有三头六臂头上长角,就是暴躁易怒,嘴不饶人。”彭账哈哈一笑。
“到了。”曲小院说。
神灵一步步从朱红台阶走下来,黑色流云一般的衣裳蔓延过台阶,上面一大片繁复的莲花图案。
咒语纹身从左肩头蔓延到脖子为止,脖颈上手腕上腰间甚至脚踝处都有古老的珠宝点缀,十根手指有九根戴了金银玉等材质的戒指。
她一手持一盏烛火,另一手呵护着火焰,暴怒中丝毫未放下警惕地看向两人。
忽然见蜡烛的火光跳跃了一下,她的面色惨白,眼神中幢幢烛火越来越茂盛,几乎盖过她整个瞳孔。
她看到曲小院,落下了眼泪。
这个女人忽然“啪”地一声消失不见
这是一场幻觉。
曲小院伸手穿过这幻觉,看到曾经日夜思慕他的那个姑娘的记忆。
只活了十九年的招行月。
招行月从出生起就被众位长老定为下一任巫神大人
明明那时她还没有觉醒强大的巫力,而且性格又不好。
她是注定不受人疼爱的孩子,什么都藏在心里,在同龄的女孩儿抱着小猫小狗无限爱抚的时候,她喜欢在寨子的大槐树下盯着别人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在庄重的宴会上,轮到她作为巫神大人说话时,她沉默半天,蹦出了几句摸不清头脑的话,晦气得很,寨子里的老人评价他就是一个词,古怪。
招行月不懂得表达自己,长老说:“我们赵鸦行也是好孩子,不比别人差。”
只有亲身管教培养赵鸦行的长老们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也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心,每天逗弄野猫的小女孩儿们停留一会儿就散开了,夜晚会给野猫投喂食物的是赵鸦行。
不过长老们并不在乎她的心怎么样,甚至招行月越来越感受到,长老们并不在乎她这个人。
她渐渐长大,长老们的目光打在她身上,仿佛希望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直到十岁,招行月也没有展示出一丁点巫力,她好像一个废物。
在一次疯狂的灵髓试验中,招行月痛苦地受不了,但她怕长老们失望,于是咬牙坚持下来,最终长老们的眼神再次灰暗,喃喃说一切都完了,这孩子十岁了身上还是一点迹象都没有啊。
倘若是个男孩儿,在七岁时就能燃起巫力迹象,十岁还不能的话,基本可以为这位的巫神之途判死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我,我要回家找阿娘爹爹。”
招行月委屈地放声大哭,她像一头疯牛冲撞出了门,在大雨的夜晚摸索到家门口。
阿娘看到她的反应是无比慌乱,对于这个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冲的孩子,她竟然忘了抱住她。
那双手凝固在空中良久,才放在孩子的背上,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她脸上的泥污泪水鼻涕全擦在娘亲的衣裳上。
然后招行月看到这个暌违已久的家,自从她五岁时被长老节奏全权看管,就再也没回过家。
她记得小时候家灰扑扑的,似乎几个小板凳就构成了一个家,一到晚上连根蜡烛也没有,院子里只有烂菜叶,常年喝糊糊吃腌萝卜。
但是很明显,自从她走后家里的情况好了很多,灯火通亮,屋内飘来肉香,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扒着门框往外望。
他穿着可爱的绣老虎红袄子,蓝色小棉裤,还有雪白的毛茸茸袄帽,他的眼神凶狠,盯着抱着自己娘亲的招行月,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狗。
娘亲让招行月进屋喝汤,招行月扯着她的袖子,求她:“阿娘别再把我送走好不好。”
娘亲讷讷地笑了,安抚她说好。
当晚招行月睡在屋内,听到娘亲与爹爹大吵一架。
娘亲不停地抹泪:“当时是你这个孬死汉将她送走,我就不同意,你背着我偷偷把她送走,现在孩子回来了,你是不是还要把她赶走。”
“孩子做巫神有什么不好,你以为咱家每个月的米肉哪来的,长老们每个月送来的,我
不这么做,你婆娘早就冻死饿死了,也是孩子自个儿的福分,别瞎扯,明天一大早把他送走,老子睡了。”
“不行!”娘亲忽然尖叫起来。
随后是一阵锅碗瓢盆稀碎的声音,男人的骂骂咧咧,拳打脚踢,间杂着女人的哭泣。
“你以为孩子是你想要就要得回来的,长老能准你,妇人尽说梦话,你要娃,咱们不是已经生了一个,再生一个行不行。”
这样的吵嚷一直持续到半夜,最终招行月悄悄起床,光着脚丫跑出家门。
刚下过大雨的土地格外湿泞,她不打算回长老哪里,也不会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她小时候真可怜。”曲小院怔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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