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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清华》第十四章 父母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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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都如我所计划的那样进行,当沛县的夜晚重新归于平静,我只默默守在父亲的床前,暗自忏悔。

若早在征选诏令一出的时候,我就挺身而出,呼吁百姓们一起反抗,而不是只想着自己远走高飞,便不会连累父亲和樊礼受这么多磨难。

我错了,真的知错了。

“清华,别哭。”耳边忽然传来父亲一声微弱的颤抖的声音,我忙抬头,看见父亲不知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满眼的温热的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爹,”我伏在父亲的身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眼泪却是一直不停地涌了出来。

“孩子,你还记得你娘吗?”父亲双眼迷蒙望着天上,他轻轻的话语却让我感觉到淡淡的幸福。

在我的记忆里,很少听父亲提起娘亲,也许是他不想让已经失去母亲的孩子过分地去思念她,也许是他自己不敢轻易地去回忆。

但我仍然很理解父亲那如海一般深厚的感情,他从未续弦,即便是三年前从咸阳逃难时,他唯一记挂的还是娘亲的牌位和画像。

我止住了眼泪,轻声道,“记得,我有些时候还会做梦,梦见娘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替我扇扇子。”

别的我当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唯独这一幕,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着一定是真的发生过的,不论我长到多大,梦里的时候我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孩童。

“你啊,愈长大愈像她,”父亲缓缓道,“连脾气也像,事事忍让,那时候就连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可她从来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奶娘嫌你太哭闹当着你娘的面居然就打了你一巴掌,你娘,第一次发起火来,当天就把奶娘赶走了。”

说到这里,父亲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我便骄傲道,“娘真厉害。”

父亲随手摆了摆,道,“她性子温软,做不出严厉的模样来,直到做了母亲之后,她就渐渐强硬了一些,她说,只有她这个夫人有了威严,下人们才会好好对待小姐,但她从不刻薄。”

我听得不由得沉默了,人不是天生的软弱,也不是天生的强硬,只是到了某个时刻会有所改变,这个改变兴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

“清华,你永远要记住,软弱并不等于懦弱无能,强大也不等于盛气凌人。”父亲慢慢告诫于我。

我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应该说如果没有这句话,我应该撑不过那么长久而艰难的岁月。

说罢这番话,父亲稍稍停顿了一下,忽然道,“清华,爹想把你,许给重山,你愿意吗?”

我猛然愣住了,“为何?”

自良生意外离我而去,我便再也不动婚嫁的心思,甚至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确实是个不祥的人,孑然一身,也是应有的宿命。

父亲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道,“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但不要绝望。”

我没有说话,不管此刻父亲说什么,我也丝毫不想去违背他的心意。

“你嫌他家境贫苦?”父亲问道。

我摇了摇头。

“那是嫌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父亲又问。

我依旧摇头。

“既如此,爹就替你做个主,重山这孩子,我注意他很久了。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不爱干活儿,可心胸宽广,结交的也都是有才之士,你看这次起义,没有他是万万不能成的。”

“重山命中有火,你八字带木,木生火起,必成大器。”

我喃喃道,“您怎么信起这套来了?”

父亲无奈叹气道,“信或不信,不重要。爹就看中了重山。”

“爹,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身体要紧。”我替他掖了掖被角,道。

父亲仍不罢休,道,“不不,你的终身大事,不兴再拖,你既满了十八,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无可奈何道,“您一门心思要把我嫁给他,可问过人家的意见么?”

父亲便笑道,“我早和他说过此事了,他很高兴哩。”

我仍为难道,“可我不嫁。”

他便叹道,“你命中要受这些苦,爹也心疼。可重山对你真心,爹看出来,不亚于良生啊。”

我明白,这次如果不是重山,我也救不出父亲出来。

可恩是恩,情是情,怎可混为一谈?

父亲忽然悲怆,道,“我啊,要是能喝你一口喜酒,就是明儿立死,也能瞑目了。”

我一听他如此说,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哽咽道,“您好好的,说这些吓唬我干什么。”

我知道父亲不是故意的,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牵挂的,只有我和清愁两个。

“你一向最听话,最后再依爹一次,好么?”

“我不是不依,我只是,我忘不了良生,我做不到。”

父亲便叹了一声,“你若嫁给重山,与他好生相处,慢慢的,你就会忘了那些痛苦。你才十八,你的路还很长,你的未来,在眼前,不在过去。这是爹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父亲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下了决心,“您要是觉得他好,女儿无话可说。”

父亲终于欣慰起来,喃喃道,“好,爹来做主。”

我的心里,又失落了一回。

我活着,是为了忘记良生么?我不知道,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房中,痛哭失声。生而为人,为何如此多折磨,痛苦。

至于父亲什么时候和重山商量过此事,我并没有去追究,那什么金,什么火,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想,这不过是父亲故意杜撰出来的噱头罢了。

此后几天,重山总来探望父亲。

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变了,有些躲闪,不知为什么,他竟比我还要拘谨一些,见着我也是胡乱地寒暄几句就匆匆逃开了。

父亲说的没有错。重山天性懒散,不喜劳动,用旁人的话就是好吃懒做,专门到街坊邻里处混吃混喝,能在小酒馆和不相干的人高谈阔论一整天也不着家,再不然就是在斗蛐蛐儿。

传说他的蛐蛐儿格外厉害,可前阵子不知怎的忽然被人暗地里弄死了,他心里知道是谁做的,还专门找上去理论,可被人像扫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还挨了一顿狠揍,没有人为他打抱不平,那些人只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穷得家徒四壁还学公子哥儿玩蛐蛐,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重山后来确实不再玩了,并不是因为受了别人的辱骂和嘲笑,而是为了纪念那只死去的为他挣了不少荣誉的战友。

他一生只折过这一只。

好不容易有了从军的念头,期待能大展宏图,又被赵大娘硬生生拖了回来。

在外人眼里,赵重山活得既窝囊又失败。

当然,也有和他亲近的人,便是樊礼,和城西东篱堂的钟离先生。

钟离先生风姿清爽,满腹经纬,在沛县当地颇有名望。

据说先皇曾多次派人请他出仕做官,可每次都碰上他外出云游,扑了个空,也不知道是真的出游了呢,还是故意躲在哪里去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闲云野鹤连皇帝都不屑一顾的人,偏偏将人人嗤之以鼻的混混待为座上客。

重山就是在他那儿,认识了不少朋友。

想想一个不学无术的白丁,在卧虎藏龙的东篱堂谈笑风生,这情景,古往今来,也难得一见吧。

他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父亲看人,大都不会错,他明确表明了他对重山的喜爱。

毕竟,乔家比不得从前了,婚事按照父亲的意思,一切从简。

赵家倾其所有,凑了不算寒酸的聘礼,赵大娘还将她珍藏了多年的一个金镯子拿来给我戴上了,说是祖传的宝贝。

即便,我往日穿戴的,随便一件,都比这金贵上百倍。但大娘待我的心,比这冰冷的物件要温热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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