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宫的君子,尹霜是最后承宠的。
刚好是十一月初六。
白蘅芜对尹霜的印象不深,只是一个眉清目秀,知书识礼的人罢了,家世不比白煜,晏温轩好,性情不比陆成勋活络,相比之下,白蘅芜挑尹霜也只是为了平衡一品至末品的官员罢了。
十一月初七,凤凰祠来人了。
凤凰祠在整座九霄城的最后面,是个清静之地,祠中有凤凰殿,供奉着凤凰玉像,与先祖灵位,而凤凰殿后便是守卫森严的君王殿。
君王殿,是用来收纳天家子嗣精血之地。
每隔一月,凤凰祠的祠主——乔明月,乔祠主,便带人去凤仪宫与其他各宫,取天君与众君子精血,寄于君王殿中养护。
一般来说,三月以后便有分晓。
取血过后,一场秋雨拦住了白煜前往巍然殿的脚步。
披着外衫,白煜闷得无聊,便问墨衣:“你觉得这会,温徽仪在做什么?”
墨衣挠挠头说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啊,大概,赏雨吟诗吧。”
“那天君呢?天君这时间下了早朝,在做什么呢?”
“这奴才更不知道了,”墨衣为难着,“左不过是批折子呗。”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呢?”
显然白煜思考得很是认真,认真得墨衣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看着窗外雨势过大,墨衣劝道:“主子,这大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咱可是那也去不上啊。”
“谁说的?”白煜笑道,“去把我之前酿的菊花酒拿过来,装上一壶,我去陆侍郎那瞧瞧去。”
“主子,你就不能闲上一会么?”墨衣无奈道。
白煜挑挑眉笑道:“你主子,是能大雨天坐这吟诗?还是能去凌霄殿?我当然得去干点我能干的事情咯。”
提着酒,白煜兴致勃勃去了尔雅轩,墨衣叹了口气,支了伞也跟了出去。
一连多日,秋雨不断,似乎依依不舍这深秋的消逝……
深秋已逝,初冬将临。
巍然殿内,居亦龙数着这一日一日的时光飞逝……
“枕夏,程才人快出来了吧。”
“是啊,”枕夏拿过来秋晨新做的山楂蜜饯来回道,“时间可真快,转眼都快年下了。”
居亦龙也点点头,似乎心里压着些事情,这深秋萧瑟,的确难以让人愉悦。
枕夏见主子不说话,便低声呢喃道:“天君都快一个月没来后宫了,也不知在忙着什么……”
居亦龙只是望着窗外大雨倾盆,神情有些落寞:“她是天君,忙的是这天下之事,自然不似我们在这清闲度日……”
枕夏迟疑半日,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道:“主子,程才人出来后,天君会去他那么?”
居亦龙淡淡轻叹,似乎想起了往日时光,便说道:“他曾经那么得天君喜爱,一定会的……”
枕夏发现,天君不来,大雨也阻塞了白承书等人的来往,居亦龙也是闷闷的,不爱说话,只是弹琴,写字,看书,日子,是愈发的清淡……
然而已经深夜了,凤仪宫中,白蘅芜还在点灯熬油,批阅奏章。
这一个月来,由于大雨倾盆,绵绵不绝,霖洲西江河水决堤,冲垮了大量民宅田地,一封封水火民情呈上来,白蘅芜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为了防止贪官污吏从中作梗,白蘅芜已经派了户部典史令晏洵,直接拿着赈灾银两奔去灾区,在高地建房,安置灾民。
双音送来御膳房做的宵夜,一进门,就看见白蘅芜对着墙上那幅盛世山水画出神。
“天君……”
双音轻声唤白蘅芜,只见白蘅芜回过神来,看了看双音手里的宵夜,忽然说道:“让人去看看,温徽仪睡下了么?”
双音诧异,回头看了看外头说道:“天君,马上就到亥时了,外头又下雨,温徽仪也该睡下了。”
不过白蘅芜坚持,双音也无法,派了人去瞧。
巍然殿离凤仪宫不太远,来去不过一刻钟,只听回来的人说,巍然殿的灯火还未熄。
白蘅芜匆匆而去。
居亦龙拿着书,坐在床边,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
窗外大雨倾盆,落入院中池塘甚至还有些聒噪,令人心难以平静。
枕夏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被居亦龙赶了去睡觉。
院外的门似有动静,枕夏眼睛“啪”一睁,跳下床来,有些哆嗦的趴在窗前,看着外头树影重重,大雨模糊了视线,着实朦胧不清,只看得到有两个人影摇摇而来,黑影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有鬼啊主子!”枕夏弱弱颤抖着要扑向居亦龙,忽然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来,随即枕夏耳朵一麻,被人揪着“拎”了出去。
“你才见鬼了呢!”
双音瞪了枕夏一眼。
寝殿内,寂静无声。
居亦龙有些呆滞的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冒雨前来的人,竟是天君。
白蘅芜看着他,眼中已是疲惫不堪,走过去只是抱着他,一声不吭的抱着。
居亦龙的手轻轻的揽过白蘅芜,两下静的出奇,却是让人觉得温存旖旎。
许久,居亦龙才缓缓说道:“天君,太晚了,早些睡吧。”
白蘅芜赖在他的肩头,似已有了困意,声音也是软软糯糯道:“要抱——”
居亦龙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打横抱起白蘅芜,安置在了榻上。
那个坐拥天下的君主,此刻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安心之所。
感受到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近自己,白蘅芜下意识的抱住居亦龙的胳膊,有些模糊的呢喃着:“西江溃堤,当真是辜负了你的盛世心意……”
居亦龙静静躺在她身边,分辨着白蘅芜的一字一句,忽而轻轻说道:“臣内只希望天君能顺遂安心……”
白蘅芜沉沉睡去,一月有余,她都没怎么睡好过觉,居亦龙也不敢轻易动弹,怕打扰白蘅芜睡觉,于是乎,眼睁睁的看着白蘅芜的小手“不安分”的抓上了……
抢了一夜的被子,居亦龙甘拜下风。
白蘅芜是一大清早被舒云叫走的,舒云急忙忙的晏大人从灾区回来,在凌霄殿等候天君,要禀明灾情。
白蘅芜不知是喜是忧,轻轻越过居亦龙,赶去了凌霄殿。
居亦龙是被一个冷颤打醒的,睁眼便觉得眼皮沉了几分……
凌霄殿中,晏洵把灾区安置情况细细道来,白蘅芜听着听着,才觉得灾情得到了控制,已无大碍,灾民得以有效救助,并无滋事者。
事情总算得以解决,白蘅芜心内的石头也终落了地。
午膳也是敞开胃口吃了,午后,甚至还想再睡上一会。
不过,却有人来了。
白蘅芜看着那个一进门就跪地请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曦。
三月之期,到了。
看见程曦,白蘅芜想到了那珊瑚镯子,里面一粒一粒的相思红豆,不觉让人念起昔日情分。
程曦再见白蘅芜,开口也谨慎些许,不过也多呜咽说道:“臣内禁足三月,闭门思过,也静心抄了经书,烧给了沅兮与他娘亲,只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宽恕臣内的任性……”
白蘅芜看着他说的真切,便也说道:“你也有心了。”
程曦看向白蘅芜道:“天君,臣内自知有罪,不敢求天君原谅,不过这三月,对臣内来说度日如年,日日盼着天君能顺遂心意,少有烦心之事,所以日日念着天君,夜不能寐,臣内只是担心,天君是否会忘了臣内……”
“怎会?”白蘅芜温和一笑,看着程曦乖巧的模样,伸出手来说道,“本君不会忘记你的,你也不必委屈,事情也总要给白承书与其他君子一个交代,现如今,一切如旧,你也不必杞人忧天。”
程曦听了,颇为动容,那委屈却又感念的模样,如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的风景。
白蘅芜看着那泪眼婆娑,满眼怜惜:“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本君也很久没去书雅殿了。”
天君是念旧情的。
所有人都如此觉得,连白煜也不禁觉得,程曦是否真是无辜的。
只有白蘅芜一人,在这精致奇巧的书雅殿中,心心念念的,却是昨夜那一方窝心的天地。
早上匆匆离去,人还未醒,不知睡得如何?
总是觉得她的景郎似乎清瘦了些许。
程曦不知白蘅芜心中所想,一切,都如旧日般,碰撞着风花雪月的绚丽。
又是暴雨如注。
夜已过二更,双音忽然急匆匆在门外叩门说道:“天君,巍然殿来人禀告,说是温徽仪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话音未落,双音只觉眼前似有风席卷,紧接着就见天君就跑了出去,连外衣都未曾披上,双音紧跟着过去,把自己的披风匆忙系在白蘅芜身上。
一路撑伞,却跟不上白蘅芜的焦急,到了巍然殿,白蘅芜身上已经湿了多半。
推开宫人,白蘅芜来至榻前,看着浑身滚烫的居亦龙,回身厉声向枕夏道:“你说!温徽仪怎么染的风寒!”
枕夏傻眼了,他怎么说?苍天知道他怎么说是因为天君抢被子啊!
见白蘅芜脸色越来越难看,枕夏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昨……昨夜,夜,主子睡觉时没怎么盖被………所以才,才……”
白蘅芜默默在自己心里扎上一刀,她什么时候多了个抢被子的毛病了!
夜深,太医院的值守太医是新来的,只能去熬最基础的退烧药,其他的,需等明日太医进宫才能把脉。
枕夏去熬药了,所有人也都被双音引了出去。
寝殿内,居亦龙的身体烫得骇人,白蘅芜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如烙铁一般疼在心上。
高烧不退,居亦龙的神志也颇为不清,难受之中似有呢喃之音,白蘅芜听不真切,很快,枕夏熬了药来,白蘅芜端过来,一口一口递去居亦龙的唇边。
“你出去吧,明儿宫门一开锁,你出去把许太医给本君拽进来!”
枕夏便领命出去。
拽进来!对,就是拽进来!
枕夏记了下来。
熬过四更天,居亦龙的身子似乎没有那么烫人,不过还是难受得紧,白蘅芜拉着他的手不住的说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啊,你可别吓我,下次我来再给你带一床被子还不成么。”
恍惚间,居亦龙似乎听到了白蘅芜的念叨,勉强开口道:“芜儿,你来了……”
芜儿。
那是母君都甚少称她的小名,反而是父亲常常这样唤他,父亲年少入宫前,与居文渊是同窗好友,即使后来入宫为君后,也是没断了交往,为居亦龙赐婚,也是父亲从中安排的。
巍然殿内,往事如昨,书雅殿内,程曦扯着被子下床来,摔了满屋子的茶杯花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气得牙齿直打架,世玉和流萤站在殿门口,出去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尴尬如此,不知该怎么办。
转眼天将明,枕夏一溜烟跑去九霄城正宫门口,焦急在此团团转,忽然眼睛“蹭”的一亮。
看着许太医慢悠悠的走着,枕夏忽然想起来天君的嘱咐,小跑过去拉着许太医就往巍然殿跑。
“许太医,得罪了,人命关天啊!”枕夏边跑边解释,许太医一大把年纪,跑的上接不接下气,累得半死,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眼见着早朝时间要到,许太医还没来,白蘅芜也急得不行,虽然居亦龙烧退了一些,可终究不让人放心。
许太医去了半条老命,才紧赶慢赶到了巍然殿。
把完脉,许太医说温徽仪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按时吃药就好。
白蘅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开了药的功夫,白蘅芜忽然想起来早朝时间到了,便看向双音道:“本君朝服呢?”
双音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昨夜天君说在书雅殿歇着,朝服便送去书雅殿了,我这就过去取。”
“还本君也一起去吧,省得你来回跑一趟,耽误了时辰,”白蘅芜一边急着走,一边还不忘叮嘱许太医道,“今天不用去太医院报道了,温徽仪烧退了再回去!”
一路匆匆忙忙,白蘅芜刚刚踏进书雅殿就听里头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随即有人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发泄道:“他算什么东西!他算什么东西!”
世玉一边紧着担心主子声音大,一边赶着劝慰:“主子,温徽仪的确病得不轻,天君不过是……”
“你个吃里扒外的!给我滚!”程曦面色铁青,“他居亦龙就是命归西天,也是他自己作贱!自己使手腕勾引天君,害得我有何颜面见别人!还不都等着看我笑话么!”
“双音,”白蘅芜在殿外面若寒霜,冷声说道,“本君身子不适,今日罢朝!有事让他们去找周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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