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国西南境,雅安郡。
雅安郡有万顷雪竹,风来时如浩瀚沧海。
小竹村就在这片竹海的最深处。
小竹村的包亭长是个白白嫩嫩的大胖子,此刻正泪眼婆娑的抓着一位少女的手,时不时的把鼻涕眼泪往少女袖上抹。
“小舟啊!谁不知道你包大叔最疼你,山高水长,这一路可要走好啊,我滴那个小舟啊-啊-啊!”包厅长嗓门大,平日里还兼职给十里八村的死人哭丧,所以这场送行愣是让他喊出了送死的感觉。
周边的乡亲受包亭长感染,也忍不住抹起眼泪,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楚小舟嫌弃的抽出自己的手,正眼都不想再看一眼包亭长。倒是乡亲们的深情让楚小舟有些意外。她无父无母,自小在村子里吃百家饭,性格着实顽劣,每户人家提起她都头疼不已。这下要出村子了,才看到大家对自己是如此的不舍。
楚小舟忍不住有些感动起来:“乡亲们,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其实我也挺舍不得大家的,要不我就不去了吧!”楚小舟豪爽的把行李放了下来。
热闹的送行场面随着楚小舟放行李的动作突然陷入了安静,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停止了浮夸的啜泣。
包大胖子当机立断,迅速捡起行李,塞回楚小舟手里,场内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小舟,你这不是成心吓你包大叔吗?……男子汉大……女子汉大豆腐,当以事业为重啊,你知道整个天楚国开国以来,也没见一个女的进入镜鉴司当上镜捕的。这千载难逢的报国良机,岂能因为眼前肤浅的乡亲情谊断送了?……乡亲们!”
包大胖子一使眼色,村民们及时会意,连忙挤上前来送礼。
“小舟你安心走。你的草庐我给你打扫着。”陈家嫂子边说边塞过来两个鸡蛋。
“拿上这个,这是咱家的芦花鸡,才一个月你看都长这么大了,路上拔了毛烤着吃。”李大婶吃劲把扑腾翅膀的两只鸡塞进包袱里。
“小舟姐姐,这是我昨天赢得琉璃球,你路上玩”小胖墩塞过来两个两个琉璃球。
“小舟姐姐,这是我给你做的弹弓,百发百中。就用胖墩的琉璃球当弹子,刚好。”六猴儿瘦长的手已经把弹弓塞进了包袱里。
大家争先恐后拥挤过来包围住小舟要送礼物,小舟反而被挤出了人群。
“包大叔,我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这么多礼物,我带不动啊。”
“你这不是埋汰你包大叔吗,我做事你还不知道啊?那肯定是要有头有尾,要多讲究有多讲究……欧阳大娘,你家铁牛咋还没到呢?”
欧阳大娘从人群中转过身,发现小舟不知道何时被挤在了外边,惊讶的说:“小舟啊?大家争着给你送礼呢,你咋在外边呢?”又转头看包大胖子:“亭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大早铁牛这孩子就神秘兮兮的……喏,那不是嘛,牵着肉包子的不就是他嘛。”
铁牛他娘顺手一指,竹径深处赶来一个穿着极不合身的书生打扮的络腮胡汉子,手里用力的拽着一只胖乎乎的大熊猫。
楚小舟一下子眉开眼笑:“哇,肉包子,大叔你是要把肉包子送给我吗?”
大熊猫看上去肉乎乎圆滚滚的,没想到跑起来呼呼生风,三两步便跑到了小舟面前,在小舟怀里宠溺的蹭来蹭去。
那位叫铁牛的粗旷书生气喘吁吁的赶在熊猫后边跑过来,深吸一口气,故作优雅的抚摸了一圈自己的络腮胡,抑扬顿挫的说道:“小舟,此去之则山高路远乎,望你思念者,唯我一人也!”
楚小舟只顾着跟大熊猫亲近,无暇理会,随意一拳打了过去:“说人话!”
这一拳如平日里打闹一般轻轻捶在他胸口,却依然听到了咔嚓一声巨响,明显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欧阳铁牛吃痛狼狈的弯下腰,眼角默默流出一滴泪,叹道:“谁再说你不能修行,我第一个不服!”
包亭长将不争气的欧阳铁牛拉到身后,说道:“我是怕你一路艰辛,咱们村子又没有马匹,所以决定把这镇村之宝肉包子送与你当坐骑!”
楚小舟把沉重的行李放在了大熊猫身上,冲村民一抱拳,说道:“我这次去呢,一定会进入镜鉴司,当上女捕快的,以后但凡乡亲们看哪个村子不顺眼,我们就欺负哪个村,谁要是敢欺负我们村,哼哼,我统统抓起来。”
一句匪里匪气的承诺说完,村民们群情高昂,楚小舟在群众的激情里,撩起衣襟,翻身上上了熊猫,大熊猫似乎也被气氛感染,眼神里露出一丝冷厉,扬起前肢豪迈的冲着远方一阵嘶鸣,无奈熊猫的叫声如同婴儿啼哭,楚小舟豪气万丈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楚小舟出发的前一刻,一个颤巍巍的身影终于赶来了。
公输老爷来了,他在家丁的搀扶下,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楚小舟面前。
“小舟啊!”
“爷爷!你怎么来了?”
公输老爷看了看众人,有些生气:“大家忘了我们小竹村的规矩了吗?一天要睡够十二觉,这日昳觉时候我检查了下,倒还有几个人愿意睡下,到了晡时觉,好嘛,都跑出来了?……你们这么勤快,眼里还有老祖宗的规矩吗?”
小竹村以慵懒之风闻名雅安郡,关于如何懒散的规矩特别多,比如一天要按照十二时辰睡够十二觉。比如劳作时候不能受一点点苦,感觉到累就要赶快喝酒吃肉唱歌跳舞。今天为了送小舟,大家也是卯足了劲,意外的勤快起来。
“爷爷你别生气,大家不也都是为了来送我吗?”小舟替大家辩驳道。
“送人就有理啦?送人就不用守规矩啦?……当然,送一送小舟是应该的,这孩子这么招人疼爱,搁谁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小舟这一去京城啊,是大事,是好事,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大家都开心起来!”
“爷爷,你也是来送我的吗?”
“小舟啊,你在村子里,跟爷爷最亲近,爷爷也没啥好送的,这个葵花灯笼你拿着。” 公输老爷递过去一杆黄灿灿的葵花,杆身硬如金石,杆尾挑着一盏精致的银饰灯笼,小舟连忙接过。
包大胖子谄媚的扶住公输老爷的手,问道:“老爷,这灯笼不会也像你府上那些东西一样,是个厉害机关吧?”
公输老爷瞪了一眼:“你当我老糊涂了吗?现在风声那么严,谁敢用机关?小舟你放心用,这灯笼我已经改造过了,里边的机巧只有你需要的时候才能启动,外人绝看不出来,只会当它是一株葵花。这葵花比较稀罕,要靠着月光才能生长,你晚上多拿出来晒晒,这样逢着满月之夜,就会结一花盘的瓜子,小舟你爱吃瓜子,这个礼物是再好不过了。还有,平日里若晒够了月光,若逢着光线黯淡的地方,花尾的灯笼可以发亮照明,你怕黑,这灯笼也是刚好用得着。”
小舟鼻子一酸,又强自忍住,说道:“爷爷,你待我真好……你放心,等我进了镜鉴司,混个一官半职,我就跑回来给你做门房,如果郡府衙役们再敢打扰你做木匠活,我都给他们抓了去。”
公输老爷脸顿时黑了下来:“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木匠!”
楚小舟连忙哄道:“好好,不是木匠不是木匠,爷爷别生气,咦?这怎么有张贴子?”
楚小舟发现葵花灯笼杆上绑着一张鸦青色的名帖。
公输老爷说:“这张是你的八字命贴,切勿轻易打开,进了镜鉴司,交给一个六指老人。”
楚小舟瞪大了眼睛:“爷爷,你在镜鉴司还有熟人啊?”
公输老爷淡然的挥了挥手:“不过是一个旧人罢了!”
楚小舟妥善收藏好名帖,又问道:“为什么我要将自己的名帖交给旁人,按大楚的礼制,这是要上门求亲么?”
公输老爷揶揄道:“依着你这小土匪的脾性,这辈子都怕嫁不出去了,当爷爷的,自然要多操个心了!”
楚小舟倒也不生气,爽朗的笑了起来:“嫁不出去,我就抢个夫君回来,到时候爷爷你可要给我打些家具当嫁妆啊!”
公输老爷表情缓和了下来:“……说到打家具啊,那我是个行家,就拿婚床来说……喂!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木匠!”
小舟哈哈大笑,拍了拍大包子的脖颈,就这样,一个少女骑着一只大熊猫,扛着她的葵花灯笼,缓缓的走出了竹海。
送行的乡亲们举目远眺,久久不愿离去,不知谁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包大胖子立马瞪了一眼。那人连忙强忍着笑意,继续换作离情别意苦大愁深状,遥望着楚小舟背影,直到……直到放哨的麻杆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啜了口茶汇报道:“亭长,亭长,走了,”
包大胖子不放心,追问道:“彻底走了吗?”
麻杆儿十分肯定:“确定走了,我亲眼看她上了官道!”
包大胖子紧紧绷着笑转过头看乡亲们,乡亲们也都压抑着笑容。
突然天上彩带齐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所有人都放声大笑,脱下肃穆的外衣,露出里边庆典时候才会穿到的锦衣华服。就连公输老爷都扔了拐杖,乐不可支的跳了起来。
“终于送走了这个大瘟神了!”
“不是一个,是两个瘟神,你忘了那头熊猫一年下来吃我们多少粮食啦?”
“公输老爷,还是你这招妙啊,花了点小手段,给她弄了个镜鉴司的名额,就哄着她离开村子了”
“也是你执行的好,半个月来,都没让这疯丫头看出一点破绽。”
“你说她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不会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就算考不上,她也肯定有办法当上捕快的。”
“那我们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啦!”
“高枕无忧!高枕无忧!”一旁的乡亲们喊道。
“宴席都准备好了吧?今天咱们村子特例,我宣布,今天不睡觉了,狂欢!”公输老爷涨红了脸喊道。
乡亲们在一连几个好消息的冲击下,终于抑制不住兴奋,彻底闹翻了天,这沸腾的喧嚣声甚至传到了竹海外的官道上。
熊猫背上的少女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过头,疑惑的看了看故乡的方向,脸上瞬间笑出一朵好看的花:“没想到乡亲们如此舍不得我啊?这哭喊声听着让人心碎,奈何我是立志要做大事的人呐,乡亲们,且等我衣锦还乡之日吧。”
大熊猫懒懒的晃动了下脖子,继续往前走去,少女躺在软和的熊猫背上,仰头看缓慢流过的白色云朵,黄灿灿的葵花在蓝色的天空里一晃一晃,少女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哀郢帝都,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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