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沐姑娘那僻静的小院子里出来,夜是真正的深了,卷着夜露侵袭而来的寒气,我倒不觉着冷。
皓月当空,它的身边似乎也染着清冷的霜气,但依旧掩不住它的明亮,这条回去的路竟比先前来时的清晰亮堂。
熄灭的灯笼一直未点,我在前头走着,待到了一个岔口,万籁俱寂,停了脚步。
“关着方芝烨的柴房是往这条路走?”
“是。”
“走,瞧瞧去。”
我心里火旺,此刻竟然还能勾出一点笑容。
本来还会担心我自己找不到,但是门口守着的护卫直挺挺的,像是给我准备的路徽,步子便明显加快了很多,待到了那门前,我抬手止住了想要向我行礼的护卫,他有些眼熟,合该是魏凌霜身边的人。
柴房的暗是明月也照不到的地方,我凑近了门,从里面听到按捺不住痛苦的细碎**。
我伸手将门仅仅推开一道缝,老旧的门嘎吱一声,我就着刚刚点燃的蜡烛那零星的光,看向方芝烨。她就那么躺在地上,就算是蜡烛红黄的光下也面色苍白,额间着出汗,双目紧闭,嘴唇发干,不时的哆嗦一下,**两声,看起来惨极了。
小花掏出两根灯笼的备用蜡烛,接着点上,这屋子慢慢亮起来,这时我看到她全身,整个人竟是那般单薄,拥着一床薄被子,只留**中衣,白日里穿着那件绣着蝴蝶穿花的海棠红暖缎外衣不知道被人剥了丢在嘛里,我蹲下身,持着一管蜡烛照向她的脸,发现她的左脸有些微肿,想来之前是受过巴掌,也许是感受到了光亮,眉头紧锁的方芝烨慢慢的睁开眼。
“沈歆!”她看清是我,登时睁大了眼睛惊叫一声,抓着被子迅速缩在一边,警惕的看着我手里的蜡烛,“你想用灯油滴我,你想毁我容!”她声音高亢尖锐,一手指着我,抓不稳的被子滑落,露出她身上被鞭笞而留下的伤痕,我看了看手中的蜡烛,恰好此刻有一滴蜡油因角度倾泻而滴下,坐实了我的罪证。
我不免的想笑,方芝烨满腔的愤恨,都凝聚在她的眼神里,那目光里的狠毒似乎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现在是什么感觉?”我慢条斯理的直起身子,四处转着打量这间柴房。
“怎么,来落井下石?”方芝烨咬牙切齿,随后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强撑着站起来,同我平视,“我现下受罚,你认为爷爷会不管我?我这身上的鞭伤是魏相在打我方家的脸!还有,等回去了,你认为方芝越的日子会好过吗?她打我的这巴掌,我将百倍奉还!”
“啊!”
我猛然凑近掐住她的脖子,在她惊恐的双眸中倒映出我阴鸷的模样。
“那你以为我爹爹和兄长会放过你们方家?魏相掌文,沈家控武,你抬出方阁老,他明哲保身还来不及。你还想为难芝越,先自求多福你爷爷会不会将你绑来请罪吧!”我眯了眯眼,一把松开她,方芝烨本来因为仇恨而熠熠生辉的眼睛骤然失去神采,单薄的身子踉踉跄跄地撞在墙上,一时怔仲使她保持不住平衡,又摇摇晃晃的跌回地上,“魏凌霜没有伤你的脸,就已经是给方家面子了。”
“即便如此,魏相也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方家嫡出小姐,他怎能如此辱我!”方芝烨强作精神,从牙缝里挤出了些莫须有的气势。
“方三,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有些不耐烦,又可笑她这番模样,“你娘半路上道,不过是个续弦,你算哪门子嫡女,若论身份尊贵,你哪里比得上我?”
“我知道你家世好,沈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就算是众和馆里的最后一名,夫子也不敢把你逐出去,”她望着我,本来扬着的嘴角慢慢滑下,神色犹如被大风从枝头刮下的碎花,零落在地面上,竟然有些凄楚,我从未见过面露这种神色的方芝烨,心里居然产生了恶劣的新鲜感,“我虽然厌你,但没想过真的害你。”
“你害芝越与害我有什么区别?”
“呵,你真以为方芝越是什么好人!”提及芝越,方芝烨本是凄楚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她的娘亲害死我牙牙学语的亲弟弟,不过两岁幼童,才会喊我姐姐,那个毒妇也下得了手!毒妇生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当初在众和馆她是真心和你交好的?”最后到我,平静了些,甚至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若是不真心同我交好,何必和我一并承受你们这些人的嘲讽欺侮?”我淡淡道,丝毫不信方芝烨口中的屁话。
“可欺侮嘲讽的那些人哪个不是被你一一揍回来了?不过是寻你一方庇佑罢了,她虽然只专琴道,书读得不怎样,但是我知道这贱人的心气高着呢,同你交好说不定心里还认为自己屈尊了呢!啊——”
我径直掰断了她的一根指头,生生将那根手指掰在了手背上,我举起她的手呈现的奇异形状给方芝烨自己看,“你嘴巴最好干净点,我再听见你骂她,可就不是一根了。”
方芝烨哆嗦了一下,将惨叫和呜咽悉数吞进肚子里,看向我的眸色里带了畏惧,突然她又咧开嘴,“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恨着方芝越吗?高门深院里的龌龊事多着呢!她那个母亲做得孽,她欠的债,迟早都要还回来!”稀里糊涂的,我不知道方芝烨想到了什么或是想开了什么,恨意和莫名的笑意在她脸上交织成奇怪的神色,她声音很轻,“等着吧,来日方长。”
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招,但是方芝烨是个真小人,坏的坦坦荡荡,她仿佛地狱恶鬼的诅咒让心地着实的一惊。
“别对方芝越用什么损招,被我发现了,我的手照样能伸进方府的后院去。”我仍然警告了一句,随即吹灭了那三支蜡烛,柴房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中,方芝烨可能还在扬着我看不见的嘴角,“好自为之。”
但柴房掩上了门,便是封闭了她喜怒哀乐。
我仍旧走在前面,心中忐忑不定,同时背后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走到岔口时,我又停了脚步,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就问吧。”
话一出口,小花便蹦出来,天上的星星似乎都落到了她的眼睛里,她手捂着胸口,仿佛捧着心,“小姐刚才,也太威风了吧!”她说完就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两手捂着嘴,但捂不住笑意,笑意从弯弯的眼睛中撒露出来,“真想让小草也看看!”
“‘方阁老明哲保身,我的手伸进方府后院’这都是真的吗!这些年小姐对着季公子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性子,我还以为……”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副为我倾倒的模样。
“假的。”
“啊?”我一盆冷水浇过去,手舞足蹈的小花停下,愣愣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方阁老会怎么做,但是我的手是肯定伸不进方府的后院。”我叹了口气,“不过是以我的猜想唬住方芝烨罢了。”
“我觉得小姐说得有理有据,有十二分的道理!”她挺起胸膛,替我信誓旦旦。
我无奈,“若真能摸清楚官场的那一套,那我真能入朝做官了?”
“那可真说不准呢,小姐你今天还有点像相爷呢!”
我站在崇心院和白云苑的岔口,略一思索,进了白云苑的门。此时听到小花这话,不由得斜睨她一眼,“你见过魏凌霜这样对别人?”
小花缩了缩脖子,“那倒是没有...但就是觉得您对方三小姐那样时,似乎有了相爷的影子,虽然京都都传相爷清淡温和,唉,奴婢也说不清楚。”
“清淡温和?魏凌霜是一道菜吗?”我笑她。
小花噤了声,四处瞧了瞧,望向白云苑院内芝越亮着灯的厢房,又看了看我,识趣的没有开口说话。
早就是该入睡的时候,她的身影没有映照在窗上,那不是留有夜灯的亮度,想必也是在烦忧着白天发生的事。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猝不及防的被下药,晕倒,救治,对方芝烨的迅速关押惩罚,许多事情被压缩成一点记忆冲击着我们的脑袋,让人难以消化。
我现下无碍,可是芝越呢?
方芝烨说是什么孽,什么债,我都不清楚,芝越鲜少和我提起那个在她六岁时去了的母亲,在方府她仅有个还算疼爱她的祖母算她的靠山了,对她不冷不淡的父亲恐怕早就被被的女人收了心,又怎么会帮她呢?
她不愿意跟我讲的事,我自然不会多问。
可过了今夜,她以后该怎么办?她为了我的事,大概已经和方芝烨撕破脸了,刚刚在方芝烨脸上看见的痕迹和她的话都是证据,高门深院,芝越早已步步险境。
一只寒鸦盘旋而下,落在了屋檐上,它歪了歪脑袋,粗粗的嘎了一声。
我回过神,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紧握的拳心湿的很,想来已全是汗了,“走吧,回崇心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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