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路灯照亮姑妈的脸颊，她站在灯光下和我说话，安详得像母亲一样。我像她一样展望黑夜，大概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我已经快四年没回那个地方了，那里有我的母亲还有她的兄长。十几年前一群人到了那个地方，那时我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我渐渐的长大，有人渐渐的衰老。她让我到屋里去，我才发觉夜里还真的有些寒冷。我到了火炉旁边坐下，我没有看见董艺，我想她已经睡了吧，或者是在房间里画画。姑父让我自己泡茶，我就象征性的弄了一杯，品茶我是不会，但有些苦涩的热水我还是能喝的。

“董艺，小保山来了。”董艺的妈妈说到。

我面无表情的喝着茶水，他们早习惯了我这样，在某些场合我是个略显内向的男生。董艺的妈妈端了盘橘子放在桌子上，向我炫耀她挑选的橘子有多好。我什么也没说，我想她应该不知道我曾喜欢她的女儿吧！

一个姑娘推开了房门，凉风夹杂这黑夜的气息溜进屋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位漂亮的姑娘穿着一件白花色的睡衣，似乎比我记忆里的还要漂亮。她就是董艺，漂亮到最初遇见她的几个星期里我都不敢和她说话。那时我们都在姑妈家的小饭馆里吃饭，姑妈不止一次嘲笑我们只会低着头夹自己跟前的菜的样子。四年了，回忆起来就好像是在昨天，只是我们都不如以前那般羞涩了。

“小董艺你怎么起来了？”姑妈对她说。

董艺在我的旁边坐下，抢走我手中的橘子说：

“妈妈不是说小保山来咯，所以我就起了，你看我对你好吧！”她回答姑妈的话，又对我说。

“你漂亮你都对。”我对她说。

“不调侃我你不好过是吧？”她扭头问了我一句。

“这个年代说实话都没人信…”姑父突然说了一句。

“小叔，你这是在夸我？”董艺望着姑父，表情像个小孩子。

“在党经常夸小美玲吧！是不，在党。”董艺当妈妈对这姑父说。

“他什么时候夸过我啊，你以为我们像你们城里人一样啊？”姑妈伸手去拿果盘里的橘子。

“婶婶，我们城里人怎么了？”董艺问。

“当然是你们城里人长得漂亮了蛮。”我从中插了一句，以前我也没少叫董艺城里人。当然其中并没有对城里人有意见的意思，甚至有些时候在自卑心的作用下我会觉得董艺比我跟加高贵。

我一个人到门前看着黑夜，看不见青松，看不见山峦，也看不见夜里的月亮和星星。董艺也到门外和我说话，内容平淡无奇，却都用着标准的普通话，即便我们都会用小城的方言。她问我内蒙古是不是很冷，有没有看见成群结队的牛羊，还问我有没有找到女朋友，我也问她差不多的问题，即便我们都知道对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其实我有很多别的话想和她说的，我想她也想有些别的话想和我说，但都只是想想而已。

我们的表情平淡得像谈话一样，像极了黑夜，我看着黑夜问她说：

“今天你见到小梦了吧！”

她轻轻地答道：“嗯，又长漂亮了呢，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

“哦！”听见董艺说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小梦的时候，我的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淡淡的难过。

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黑夜，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很想认真地看看她的模样，像我曾经看她的照片一样。

小梦家在不远处的松林前，暑期的时候我去过一次。门前的一棵老核桃树挂满绿油油的核桃，我曾用手指去抚摸它的绿叶。那时我们和另两个小孩子坐在核桃树交谈，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还问我为什么不把小梦娶回家。小梦追上去捏她的小脸，告诉她再乱说话就把她给卖掉，惹得小女孩的弟弟对着小梦边哭骂。回忆着半年前的那些事，我忍不住对着黑夜叹息。

“小保山，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愁眉苦脸的，难怪没人喜欢你……”董艺转过身子看着我，我想她是在同情我的愚蠢吧！

我们的关系就像兄妹一样，虽然很多时候我都不甘心只是一个哥哥。

这时候，我也转过去轻轻的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一辈子也不是很长。”

“呸呸呸，那里看来的歪理啊？讲得那么生无可恋的样子。”

“星座书上，你信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看来的，只是说星座书上听起来很不错。

“星座书上说我们不合，最后我偷偷把那一页撕掉……”

“许嵩的歌，我初中的时候很流行，我还仿写过他的歌词。”

“嗯，他是一个成功的艺人。”

“你也会是一个成功的画家，像梵高一样。”

“但我比较喜欢克劳德.莫奈。”

其实我挺不愿意她成为一位画家的，在我的意识里画家是那样的孤独。最初的时候，她只是画一些自己喜欢到东西，也从不在意画成什么样子。后来她报了艺体生，我还记得她哭着对我说她一点也不喜欢画画，只是害怕考不上大学会让妈妈失望。那是时候我还挺讨厌这个世界的，为什么一个人总要为了别人而活着。

“你喜欢就好。”我淡淡的说。

姑妈说外面比较冷，让我们回屋里去，但我们还是静静的站在院子里，谈的都是一些关于毕业之后找工作的事情。她问我是不是想要成为一位作家，还说我很有写作的天赋。我挺想成为一位作家的，虽然在老一辈人看来这样的理想荒唐得不得了，我这样对她说。

她穿着那件毛茸茸的睡衣，我忍不住想偷偷看她几眼，从长相上来说她真的很漂亮，至少足以让我着迷。我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和她在一起了，我绝对会在开心与难过之间徘徊。

夜深后，董艺便回房睡觉了。姑父给我找来洗脚盆洗脚，我不喜欢他把我当客人一样对待，但又无法做到像在家里一样自然，毕竟姑妈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静静的躺着在床上，想一些以前和以后的事情。

半夜醒来时候，屋外的风飕飕的刮着，院子里的那几棵柏枝树好像被刮断了枝条。我推开房门，看见姑父正拿着斧头清理被折断的枝条。他取下头灯递给我问我是不是要去上厕所，我说我只是醒了睡不着。他没有抱怨夜里的狂风，只是修理着枝条说老人们看不惯好好的树木被折断，所以大晚上起来清理掉。他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支烟，那烟像是永远都燃不尽一样，其实只是我那样想而已。

狂风中，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叫，似乎是在咒骂这无尽的黑夜。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老房子旁的那一片松林，想起小梦家门前的那一棵核桃。我想狂风一定吹落了它的叶子，也折断了它的枝条……我期待着清晨早点到来，我也可以上去看看。但我想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毕竟胡思乱想会让一个人变得格外胆小。如果是在去年的时候，我相信我会像黑夜一样坦荡。。

或许，我真的不止是习惯了有她的生活。

风停了，我的心却掀起了波澜。我回到屋里，静静的躺在床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