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样的清晨又以差不多的方式醒来,依旧是坐在火炉旁等着早饭听着他们聊天。小俊杰一直跟姑妈嚷嚷着要压岁钱,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得满屋子的人都以最纯朴方式笑着。只有我一个人低着头喝茶,什么话也没说,也确实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话。
年前的这一天,农村家庭按理来说应该挺忙碌的,但回族家庭则不太一样,平静得以往常无异。姑父推着推车拉着为了盖间厨房而挖下来的泥土。我刚要上去帮忙便被姑父拒绝了,他说我没有被多余的衣裳来,弄脏了没得换。
“幺儿,走我们去老房子挖奶奶种的折耳根。”董艺的妈妈说。
“小保山,你们也这么叫吧,折耳根。”她看了看董艺,又看了看我。
“嗯,鱼腥草。”
“那到底是折耳根还是鱼腥草?”董艺问我,像是在帮她妈妈说话。
“那么较真干嘛?”我尴尬的笑着,去提靠墙角下的锄头。董艺和我还在谈论鱼腥草的问题,她的爸爸和妈妈已经谈着另一些事情朝老房子的方向走去,多年前他们也是我们这样爱争口舌的年轻人。
大人们不是为了赶路而赶路,他们会指着某家的白菜说上几句,也会指着某家的房子说道某些人或某些事情,所以我们很快就赶上了他们。董艺和他们说话,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了的路人,只是偶尔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样的天气在老房子那生火烤烧烤才安逸哦!”董艺的爸爸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对着他笑,像平时我也对看我的人笑一样。
“上回我们就在那烤鸡,小董艺口水哒啦的盯着看。”
“那时候我还小嘛。”董艺像是有些委屈的说道,不过也像是在回味着不可重逢的童年往事。
“我在想你口水哒啦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我那样想着,一个不多大的小孩子穿着粉丝的厚衣裳裹得像个皮球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爸爸翻转着的烤鸡。带有些许粘稠的口水沿嘴角留下,她用那又是鼻涕又是口水的衣袖将口水擦去,时不时的喊着爸爸,却不敢说要那只架子上的烤鸡。
“意思是我现在不可爱咯!”董艺对我说。
“不是很可爱,但很漂亮!”
“还不是遗传了我妈妈的优良基因,我妈妈的结婚照可漂亮了,女孩子穿婚纱的时候最漂亮。”
“那你去买一件呗。”
“女孩子一辈子只穿一次婚纱的。”
“哦!”
“哦你给大头鬼你哦!”
到了老房子,他们坐在门前的长木等上休息,董艺的奶奶也跟了上来,她到房子里去捧核桃。这一年的核桃又大又好,但我却喜欢这种别人都爱的东西,他们谈着各种各样的家事,我只是不停的玩弄着手里的核桃。没过多久,我便一个人到老房子旁的山坡上晒太阳,我心里平静的不得了,这样的平静使我自己感觉到害怕,害怕自己是一个有着抑郁症的人。
董艺在院子里喊着我的名字,我应声道。她拿了一块白糕过来给我,我拒绝了,就像我总是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不喜欢的东西一样。她轻声对我说:“奶奶给的。”
“哦!”我伸手去接,漫不经心的应声道。
董艺望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我很多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其实这样的喜欢并不是牛羊总喜欢盐水那样的喜欢。
她回到院子里,我听见她们在谈论我,董艺说她将那块白糕给了我。董艺的妈妈提着锄头走了过来,董艺也紧紧的跟在后面,她拿过锄头递给我,说要到松林里去挖折耳根。我接过锄头,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只有和别人做着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自己总是与别人格格不入。
“你知道折耳根在哪里吗?”我一边走,一边用锄头铲着山道上的野草。
“不知道,但妈妈应该知道。”
这时候,董艺的妈妈朴素的笑了笑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就在山沟里,我们先去,实在不行就等他们来。”
董艺也笑着说:“反正本来就是出来玩的。”
没走多远,我们便来到了满身落叶的山沟里,董艺的妈妈和我到处找着折耳根,董艺则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走在后面,撒娇似的说我们欺负她腿短走得慢。我们在一个不大的石头砌成的水池旁坐下,脚下的泥土都一样,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折耳根到底种在了哪里。
董艺的爸爸和爷爷奶奶也朝水池的方向走来,说折耳根就在我们坐着的这片地里,冬天刚过,一切都还没有发芽,找不到也挺正常。我抬起锄头挖着,地里的折耳根有细又老,从长相看来,就像是野草们的根茎。他们说这样的折耳根是没法吃的,不用挖了,坐着玩一下就好。
他们有事谈一些红豆杉、谁家女婿……等等各种各样的闲话,我则是低着头去玩弄那棵长在石头缝里的核桃苗。
远在云南的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姑妈家有没有买一些东西什么的,然后问完就挂了。
山风吹过,我一个人朝山顶上爬去。叠嶂的岩石像染上了一层灰色的记忆,勾起了我旅人一样的孤独感。董艺也爬上了找我,我不想让她来的,狭窄的山道看起来是那么的危险,在我的心里这个城市里的女孩子有些柔弱。但是她还是跟着上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准确的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自己。她轻轻的说我是她的哥哥,我不喜欢听大人们说话的话她就来陪我看风景好了,反正她也不喜欢听大人们说话。听了她的话我还挺难过的,因为我无法从自己的身上找到一丝哥哥该有的模样。
山风吹得有一些猛烈了,我忍不住想要流出眼泪。我们沿着沿着满是松叶的松林间往山下走去,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别人给她的梨给我,我笑着对她说:真像妈妈将别人给她的东西都装在衣兜里留给孩子。她只是微笑着说:
“妹妹把东西留给哥哥就不行了吗?”
我忍不住回头看她,然后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松林当中。
“松叶比较滑,走路的时候注意一点。”话音刚落,她也滑倒在了地上。
我们都坐在地上笑了起来,笑的那么天真无邪。
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我也会天真无邪的笑,而不是应为某些事情而刻意的挤出笑声。我们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一次偶然的相遇把我们链接在了一起。她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使我自卑忧郁,而是使我不那么少言寡语。
晚饭过后,我们一起到门前看别人家的烟火,她站在楼梯上抬头看了看远处漂亮的烟花,望了望仰望苍穹的我。
“新年快乐……七号我就要回去了,爸爸要回去上班,妈妈还到别人家去做客。明天我们再去小梦家玩一次吧!”
“哦!!
如果烟花的光芒再亮些,便能发现我那张平静的脸上写满了笨小孩的忧伤。
这样的我也在这里待了几天,明天我也离开吧!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害怕她告诉姑妈,我还学不会告别,因为我还不知道如何对待别人深情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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