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先生,你过来一下。”
应文走近几步,与许医生面面相对,彷徨而慌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他不是傻子,张医生刚才的讲述以及许医生现在的面部表情都预示着不详的信息,抿着唇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他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的结果。
“应先生,之前我在产房内对你的妻子做过初步身体检查,虽然她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但身体的失血量已经超过五百毫升,甚至更多。这是她第一次生育,而且又是早产,按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分娩过程不会很顺利,很可能会出现难产现象。更何况她早前已经出现了内损,要不然不该流那么多血,综合这些状况我的建议是……”
许医生停顿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没办法了,因为没有合适的血液输入,停止分娩应急止血,你的妻子会没事,但孩子就保不住了。如果勉强分娩,孩子的出生伴随的是你妻子的危险性。你是家属,产妇的丈夫,做个选择吧。”
“嗡……”
应文只觉得脑子一阵发麻,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
天啊!妻子和孩子选其一?这或许是天下间最难做出的抉择。
恍惚错愕了几秒,他问:“如果要孩子,我老婆出事的概率有多大?”
许医生落寞地摇摇头,“很高。”
就那么呆呆站着,应文似乎失去了心神,面无表情的他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良久,他的情感如火山爆发般迸发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泪水决堤,伴着一声低嚎他痛哭流涕跪倒在地,久久不得起身。
在场之人也都唏嘘感叹,护士小沈更是暗暗抹泪。想那至亲的人,一边是新生,一边是死亡,任谁在这样的选择面前都会奔溃。
许医生上前吃力地将他扶起,“应先生,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你妻子的身体情况你是知道的,不能再拖延了,快点吧。”
或许是医生的话让他警醒,应文这次并没有耽搁过多时间,垂头闭目一会儿,当他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也给出了答案。
“梦瑶!许医生,请救救我的老婆。”
许医生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她早已猜到,类似于这样的医疗案例并非唯一,通常都会选择保大弃小。毕竟从相识到相爱,与妻子之间都会有一份厚重的感情,而未出世的孩子因为不曾朝夕相处,始终少了情感的牵绊,人性的天平最终会倒向大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唉……”叹息一声,许医生惋惜地说:“想开一点吧,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孩子没有了以后还是有机会再生的。”
“小沈,你随我来。”
“好的。”护士答应一声跟随许医生进入了产房。
有着电子门禁的产房大门合上了。应文驻足呆立了一会儿,最后失魂落魄地走到候诊座椅前坐下,两只手掌穿过眼镜死死地捂着脸面,再无任何其它动作。
张主任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走廊,移步至应文身边轻声安慰,“应先生,你没事吧?你放心,许医生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妇产科大夫,会没事的。”
不安慰倒还好,张主任这么一说,应文的身体却随之颤动起来,可以看见有泪水从他的手指缝间流淌而出。
其声呜咽,“可……可我的孩子呢?他还未出世啊!”
应文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撕扯着,“而且……宣判他死刑的就是我,他的父亲。是我没用啊……对不起……对不起……”
内心充满了罪恶感,应文不停喃喃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安静的三楼走廊内哭声悯人。
张主任对产妇的血型十分好奇,若能进一步进行研究是他所向往,本想与家属套套近乎,可看着如此悲伤的应文,让他无从开口。
“嘟!张海医生请前往化验室,有急诊病人等待。”走廊内突然传来广播的女声。
“张海医生请前往化验室,有急诊病人等待。”广播声重复了第二次。
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嵌入式的扩音器,张主任略显无奈地离开了。
时间点滴流逝,孤守在外的应文渐渐平息了悲痛,炽白的灯光下,他岣嵝弯曲着身体一动不动。沉闷极静的走廊,形单影只的身影,这画面仿佛街边那垂垂以暮的流浪老人,显得那么孤寂,那么可怜,那么的让人心生怜悯。
“吱……”产房大门发出一声轻响,被拉开的同时一名护士走了出来。
“家属!柳梦瑶的家属!”
蜷坐一旁的应文先是一怔,紧接着如弹簧般起身,大声回答:“我,我是!”
护士看了他一眼,语气急切,“我是代替许医生过来通知你一下,产妇柳梦瑶的情况有变,她现在正处于分娩过程中,许医生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这又是怎么了啊?不是说让你们救我的老婆吗?”应文红着眼大声质问,接连的打击与波折,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先生,你先别激动,我就是过来跟你解释的。”
这名护士应文也见过,是许医生的随从之一,正是那名早先推着病床最先进入产房的护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一下后问:“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护士避开应文灼烈的目光,“许医生说了关于家属的选择,是你的妻子执意要进行分娩,她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不!”应文六神无主地晃了晃脑袋,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感到头脑发胀。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许医生还需要我的协助,我先进去了。”护士说完便急急忙忙返回了产房。
产房大门再度关闭,应文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狠命推拉,大喊着:“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只可惜他一个文弱的画家又如何能撼动产房的大门呢?
无奈、无助、应文颓然跪倒在地,眼神空洞,两行热泪顺颊而下,但仅仅过了几秒,他突然动作凌厉地摘去眼镜丢于一旁,用衬衫衣角把自己的泪水擦干,而后跪正身形,恭恭敬敬地拜倒、挺身、再拜倒、再挺身……。
依然还是祈祷,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是这一次他是如此的虔诚。
九天十地,世间所有的神啊!请保佑我妻子和孩子的平安。
内心的述求无比之强烈,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一向是无神论主义者,可是这一次他却真心希望有神的存在。人至绝境会自然而然的选择心灵寄托,当下,能聆听心声、又能帮助他的似乎也只有漫天神佛了。
一拜、两拜、三拜……不知道叩拜了多少次,他的额头已经红肿,当他又一次拜倒时,一抹黑影闪现,在其身前凝实成型,只是当他再一次挺身时,那道黑色的背影犹如烟尘般又消失无踪了。
……
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去,已经凌晨五时过半,户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夏日的天空亮的颇早,第一抹晨曦坚强地穿透乌云出现在天际,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沉睡了一夜的城市正渐渐转醒。
应文还在继续叩拜,无人能阻止一颗充满执念的心,只不过他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频率,肉体的酸痛让他每一次的动作都十分艰难,额头已经磕破,一丝鲜血顺着鼻梁挂下,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让人很难相信,先前一脸斯文相的男子此时的容颜会变得这般可怖,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短短的三个多小时,对他而言却承受了这辈子最大的煎熬和折磨。
“呜哇……”
一声并不清晰的婴儿啼哭声透过产房大门传了出来。
听到声音,应文疲惫的眼神陡然一亮,仿佛是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他本能地冲向产房,却不想整个人都扑倒在地,这才发现因为久跪而麻木的双腿已然脱离了身体的指挥,但这并不能阻挡他近乎亢奋的意念。
拖着似有似无的双腿,他匍匐着爬到门边,向着门缝张望。
“是我的孩子,我的,呵呵!”
狭细的门缝中依然朦胧一片,敲打了几下大门,却是无人应答,他活动着腿脚慢慢站立起来,戴起眼镜,整了整衣衫,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回归理性。
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许医生带着一名护士走了出来,平静的面容中透着浓浓的倦意,这一夜对她来说同样不轻松。
“应先生,恭喜你了,是个健康的男孩。”
“太好了!谢谢你们,谢谢。”应文欣喜若狂,拉着许医生的手连连道谢。但他又想起了妻子,表情急转直下,“那梦瑶呢?她怎么样了?”
许医生面显惋惜,缓缓摇头说:“和我的预料差不多,强行分娩导致她大量出血,她的失血量已经接近人体极限,而且她的创口很大,应急止血也只能拖延些时间,我们尽力了。”
“一定还有其它办法,求求你医生,别放弃梦瑶!”
“回天乏术啊!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病人,可是你的妻子没有匹配的血液输入,我们无能为力。唉……”
“不!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应文使劲地摇头,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是惊恐?是抓狂?应文的情绪变得极度不稳定,面容扭曲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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