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程府，静的出奇，平时府里再大的事也不过是婚丧嫁娶设宴吃饭或者打罚几个佣人，可这几天发生的事，几乎件件都是奔着主子们去的，那些自诩狄仁杰转世的人也不敢再聒噪只字片语，一头埋在自己的活计里不敢造次。

院落深处，一个家丁正在费力地砍着柴火。

看那家丁健硕的身形，倒不是柴火难砍，而是这人泄愤般地将力气都使在了斧头上。

“该死！”这个叫福禄的家丁砍了许久终于耗尽了力气，一斧子砸进了地里。

那日小少爷来找他，要他帮忙往城外送银子，明明说是要带月儿离开这里去过好日子的，他自然知道他对月儿的喜欢是连半分表露的资格都没有的，所以心甘情愿地帮了小少爷将银两尽数送到沧州。

可如今，他眼睁睁看着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泣。

福禄用力地捏着口袋里薄薄的一张银票，这是他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足够将月儿赎出这个伤害她的地方。

既然这个人保护不了你，那我们就离开这里，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得足够高足够强壮了，就凭我这一身力气就能给你安逸的生活。

程太太倒是爽快地接受了福禄的银票，“你若是劝的动她，就带她走吧。”

程太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了解这个丫头，这件事到底是自己想太简单，以为两个孩子为了名节就这么将就着一辈子了，毕竟月儿长得没有多美，程昴又是年少浮躁，只是没想到几年青梅竹马的时光就让两个人爱的这么深，让季家这么一闹，程太太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年轻人是注定不会分开的了。

只是，不管谁对谁错，程家的颜面是一定要保住的。

但也让这个家丁试试吧，也算是成全了他，若是福禄真的能劝走月儿，这件事也可以了了。

“月儿，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福禄推门就是这么句话，把程昴都搞得莫名其妙。

“这是吃错什么药了……”程昴放下粥碗，起身站在月儿床前挡着福禄。

“你，你说好会保护月儿的，可你看看，月儿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你以为这件事是我想的吗，要不是我哥，怎么会有这么大乱子！”

月儿见他们两个这么没头没脑地吵，也不知是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

“少爷您先出去，”月儿撑着从床上直起身，“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门刚关上，福禄就又急吼吼地扑到月儿跟前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月儿，你相信我，我这个人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我有这一身的力气，我绝对能给你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你也不用再这里受这份窝囊气！”一斧子能劈开树桩的大小伙子，到了月儿面前却迟疑起来。

月儿苦笑，喜欢，并不是生活的好坏，而是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啊。

“福禄哥哥，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是兄妹的情分。”月儿小心翼翼地拒绝着他的心意，虽然嘴上不说，可月儿也知道福禄为了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隐忍与沉默，所以在心里一直把福禄当做亲人般对待，实在是不忍心伤了他的心。

“我……月儿，我不在乎，只要你和我走，我愿意还做你的大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儿受委屈！”福禄的语气一点点变得暴怒，他们欺负的可是我从年少时就喜欢的你啊，敢爱敢恨的你怎么这是如此怯懦呢！

“月儿不能走，若是走了，小少爷的世界就塌了，我在，我和他至少能努力一次不至于抱憾终生，我若是走了，我真的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月儿低下头，语气格外地悲悯绝望。可许久，还是抬了起来直视着福禄。比起伤害，还不如直接了结。

原来，你自始至终，只忧心他一人啊。

我对你十年的喜欢，你的三言两语，就付诸流水了。

福禄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茫然地点了点头，猛地指向门外，“好，只是月儿你记着，他若是负你，我绝对一斧子砍了他。”

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是对他生来就超过我的优越，也是对我自己的心不甘，情不愿。

程昴在门外听着这一切，回屋轻轻抱住月儿，像是怀里有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月儿，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不知道我哥到底有什么打算，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真的不忍心整个程家都为给他陪葬，在家人都安全之前，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在这里，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我只喜欢你这一个人，所以我更要保护好你。

月儿听着他慌乱的心跳声，头贴着程昴的胸口，，轻轻地点了点，心里，记挂着更多的人，程昴，姐姐，爹娘。

夜，又一次无眠。程轩的所作所为，将所有的情义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爱与恨，越来越清晰。

一早，程昴敲开了程轩的房门，进屋便翻箱倒柜，程轩厉害的是嘴上功夫，拦不住程昴硬是被翻出了杏儿留在这里的杏花香囊。

程昴直接开门见山，中秋家宴，你若是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让杏儿再去一次季府，反正上次季锦曦差点自尽，这次不把她气死也要让她再往房梁上吊一回，你可以觉得季锦曦和你没关系，不过别忘了，去刺激她的是杏儿，我可按不住季老爷那赛青龙比偃月的大刀。

临走，程昴又留下一句。“月儿还有一个要求，杏儿不能成你的通房丫鬟，必须有名有份，这是你欠她的。”

程轩愣在原地，你这一席话丢的倒是简单，我何尝不想跟杏儿名分，我若是给得了，还用你在这儿聒噪？我是程家的长子，我那未过门妻子的本家白纸黑字让我保证不纳妾。

我若说了实情，我二十年的人生再加上不知道余下的多少年，就全白费了。

程轩眼神空洞地把香囊按在胸口心脏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你给我的香囊，你也和他们成了一伙的人吗？这些人，我唯一想保全的人，就是你啊，你为什么，也要和他们站在一起呢。

为了前程，母亲不正眼看我，兄弟和我反目成仇，你的妹妹也早已恨我入骨。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了，算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