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说是家宴,除了嫁出去的女眷,但凡是沾亲带故的都会不惜车马劳顿过来吃这顿饭再祭拜祠堂顺便攀攀这京城里的高枝儿,爱慕虚荣的程太太是极爱掏这个钱摆这个架子的。
花匠早已提前忙活了半夜将各色菊花摆在显眼的地方,团团锦簇地喜庆的很,厨房加班加点做出了足量的月饼摆在所有的能放茶点的桌上,最苦的要数工匠,太太前几日读到个什么流觞曲水,偏要凑这股子文墨气,大大小小的假山几十座,却只有一个荷花池一个泛舟湖,硬是凿了两口井引出水来配上十几杆大长竹筒才算是复原出那撕下来的一页配图。
寅时开宴,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只有程轩一个人,心里慌得发冷,待会儿要带头向母亲祝酒,舅父家年长自己一岁的大表哥去年对外说是暴病而亡,今年才轮到自己领着这一辈给长辈们扣头敬酒,更何况,还有程昴在座下不断刮来的眼刀,程轩感觉裤管里有小小的蚂蚁在爬,否则怎会如此地坐立不安。
丝竹声终于停了,程轩奉着酒杯领着一众少年跪下。
“待月举杯,呼芳樽于绿净,拜华星之坠几,约明月之浮槎。祝母亲安好,贺宗族团圆。”
“不错,轩儿的诗书又进步了,”程太太的语气是掩盖不住的骄傲,轻轻抬手,“大家伙儿一年难得相聚一次,你们这些孩子能来也是给轩儿昴儿添了许多玩伴,赏。”
丫鬟们拖着大大的红木盘,挨个给了一个金线穿的香囊。
“今年时兴起这斜纹浮光的料子了,做成香囊摸着舒服看着还好看,就让丫头们做了不少,里面填了松针和沉水香,清火明目,你们佩在身上也好用心读书。”程太太风淡云轻地说着这价值连城的布料,很享受别人脸上的艳羡,“这次来京城玩儿可有什么相中的小物件儿,看中了就带回家去留个念想。”
“姑母,我想要磁器口的大风车。”“姨母,我想要包顺斋的糕点。”“舅妈,我想要瑞福祥的袍子。”
见母亲一样一样的应了,程轩又跪了下来,“母亲,儿子斗胆,也向您讨一样赏赐。”
“哦?你说。”
“儿子想向母亲讨一段姻缘。”
程太太的眼神顿时冷了,可众人注视之下的表情还是笑着的,“是吗?是哪家的姑娘?”
“是咱们家浣房的丫头,叫杏儿,儿子被退婚后自责不已,可毕竟与杏儿姑娘一见钟情,儿子莽撞,本想表白心意却吓到了杏儿姑娘,谎报了妹妹的名字,还惹得大家不愉快,儿子在此向母亲请罪,但也请母亲看在儿子真心一片的面子上,能圆了这一桩婚事。”
大庭广众,母亲首先会顾及的,是面子。
然后,才是这个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说的话虽全是假的,可有理有据,这么多人,比起事实,母亲您更想在众人面前夸夸我这个坦坦荡荡爱憎分明的儿子吧。
程太太抿了一口茶,见程昴并不惊讶,心中便猜到了几分缘由,笑着点头。
“好,既然你们二人真心喜欢娘当然要赞成你的决定,你是程家的长子,能敢于担当,母亲很欣慰。”
“只是……”程轩又跪了下去,“儿子不忍心委屈杏儿,若是跟了我,儿子希望能给杏儿一个侧室的身份,百年之后牌位能奉入祠堂受儿孙祭拜,才对得起她陪我度过未来的一生时日。”
程轩的一番话说的恳切,在座的女眷们个个被感动的蹙眉落泪,只恨自己的夫君不是这样的深情贴心。
见程太太犹豫,程昴忙站起来帮腔,“不错啊,大哥娶个嫂子,以后就有小侄子陪我玩儿了,若是多娶几个,那以后咱家可热闹了。”
被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说,人们哄笑起来,虽说是个丫鬟,但是也就是个侧室,将来大少爷想娶哪家千金还是能娶的,只要不再碰上季家那样的独一颗掌上明珠就好,大少爷年纪不小了,娶房小妾添个儿女也是挺好的事。
程太太点头答应,中秋家宴,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还成就了一段一见钟情的姻缘,程府内外,烟花掩映着夜色,在天空炸开一团团五光十色金灿灿的绣球,人们品着美酒互相道贺,一片安乐祥和。
程轩应付完亲戚抽空跑到了浣房找杏儿,丫鬟们只知道羡慕地起哄,可是杏儿不知为何却不愿意见程轩。小姐妹们还以为杏儿是害羞,连推带搡地把杏儿弄到了程轩身边就跑进去关上了门,两个人在门外,半晌无言。
“我、可以娶你了,你不高兴吗?”
杏儿真的是恨极了程轩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高兴,”杏儿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你为了惹怒你弟弟想要染指我妹妹我高兴,你让我妹妹做你的通房丫鬟我高兴,你有婚约在身不能纳妾却不告诉我我高兴,你做的这一切没有一件事考虑过我的感受我高兴……”
杏儿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气若游丝地呓语着,“大少爷,您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如果没有这些事,您是不是打算娶了那季家大小姐就把我一脚踢开了……”
程轩一把将杏儿抱入怀里,紧张的呼吸急促,“对不起,对不起。”
程轩双手紧紧地环住杏儿的肩膀,声音莫名开始颤抖,“你相信我,只要给我半个月的时间,重阳之前,你就知道我这么一定要这么做的目的了,只要能忍住现在的委屈,我们将来要什么都会有的。你相信我。”
杏儿握起拳头一下一下发狠地打在程轩的肩窝上,最终还是变成了嚎啕的哭泣。
就算你骗我,就算你无视我,我还爱着你啊,我怎么就不能说服我自己呢。
程轩的拳头也捏的紧紧的,比起弟弟和月儿,他还是愚笨太多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可还是柔声抱住了怀中哭的瑟瑟发抖的杏儿,在耳边低语。
“我娶你,我欠你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
树梢上的寒鸦已经开始聒噪起了将至的凛冬,不知是天真的冷了,还是为这杏儿的姻缘感到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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