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邻钟长到三岁时,已经对自己的身世了然了。
于家二小姐,克母克兄,父不疼人不亲。
她原本有个哥哥,倘若活着应比她大两岁。就在于邻钟出生没多久,竟在一次出行游玩时走丢了,至今下落不明。
妻子刚走又痛失爱子,于家宗主一夜白了头,从此沉浸在悲痛中,对这个刚降临的女儿无暇过问,甚至心生一些无端的愤懑。
于家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招门生也是男多女少。
于宗主思子心切,每逢新年,他都命人找最上乘的布料做合乎大公子年岁的新衣服,就好像当那孩子还活着一样。家里的仆从不敢称呼于邻钟大小姐,每次只敢称呼她为“二小姐”,罢了还得心惊胆战地观察宗主的神色。
种种境况一如于邻钟的前世,她只叹自己命贱人硬。所幸的是自己不再是天真稚子了,再来一次相仿的命运,她有经验。不如看看眼下的优势。
于氏非官宦之家,乃仙门世家,地处余杭。俗话说的好,一枕余杭,一梦姑苏。这里气候湿润,生态环境优渥,而且是姑苏的邻居。余杭有于氏,姑苏有蓝氏,问其他仙门世家有哪些,岐山温氏,兰陵金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和清河聂氏等。
没错,于邻钟所穿之地不是上下五千年的某个插曲,居然是她最后通宵看的那本仙侠小说。
这让她很汗颜,虽然架空世界古代比真实历史要灵活变通得多,可是架空加修真背景意味着许多反科学的常识。
抛开背景单论剧情,于邻钟对自己身在何处、身份何名更是心有余悸。不是穿的主角倒无所谓,不是穿的反派谢天谢地,不是穿的悲情炮灰更值得庆幸,然而这本书里面凡是出现过的女子除了一个罗青羊就没一个好下场。
于邻钟默念了三遍自己的名字,最后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反正这名字从没在书里出现过,书中人物命运已定,我这个无名之辈只要不影响主要剧情走向,应该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吧。
既来之,则安之。上帝就是这么任性,不问意愿地将你带进这个花花世界,又毫无章法地决定了每个人或长或短的大限,唯有中间这段旅途是自己,走好它。于邻钟这么对自己说。
由于这副身体里有个老成的十八岁灵魂,于邻钟一直很安静,安静这个特质在小孩身上显得过于出格。
长辈们都说,若孩子小时候太安静,不是早慧便是痴傻。
每次有人像逗小孩一样逗她,她都很无语,又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只好傻笑。
傻笑久了自然而然成了习惯,以至于“学会”了说话后也总是未语先笑。所幸她是个被藏着掖着不太受人关注的闺中小姐,没人注意她无意流露出的过于早熟的行为举止。
光阴飞逝。
于邻钟在于宅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安心培养新技能,习文读书,学仪知礼,然而大家闺秀的技能只能附庸无法自强,五岁时她看着训练场上那些舞刀弄剑的于家弟子,不由产生了向往。
踌躇再三,有一天,于邻钟对一直哺育她的年轻女子说,“罗娘子,我想习剑,您说父亲会同意吗?”
罗娘子原本不姓罗,嫁给了于宗主的家仆罗朴庆,便被唤作罗娘子,听说她曾是自己早逝的母亲的好友。
于邻钟出生时,恰好罗娘子的女儿也出生,小名绵绵,便是罗青羊。
这么一想,于邻钟心里安定了几分。
罗青羊可是本书里唯一一个活到结局的女配!
既然跟她有关系,是不是自己也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呢?
绵绵的母亲罗娘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同时是第一个不对于邻钟抱有偏见并给予尊重的人。于邻钟敬爱她,对她有对母亲般的依恋。这么算来,她和罗青羊也算是情同姐妹了。
听到她主动提习剑,罗娘子没有太惊讶,她一直觉得这位二小姐与众不同,尤其跟同岁的女儿一对比,当自家绵绵还在追蝴蝶的时候,二小姐已经在用小篆体抄四书五经了。
她一边为她梳着头发一边问,“二小姐年纪尚小,又是姑娘家,为何想习剑?”
“修真之人将道法与剑法合二为一,是以除魔奸邪为本职。我作为仙门百家之一的后代,理应修法习剑,早有所成,也好替父亲分忧。”于邻钟说得很冠冕堂皇,假意真心半掺。
有能力自然愿意除魔奸邪,替父分忧也是真,毕竟能衣食无忧也是托了这个父亲的福,当然最后的最后还是自保要紧。
于邻钟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挺忐忑的,毕竟她从未接触过父亲,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
她曾经远远地在兄长的房间前看过于宗主,那个中年男人并不年长,却满鬓斑白,面色憔悴,眼神阴鸷,看起来就和前世酗酒的父亲一样喜怒无常。
她想过于宗主会反对甚至无视,出乎于邻钟的意料,当罗娘子将这件事告诉于宗主的时候,于宗主居然提出要见见她。
于邻钟很忐忑,于宗主向来对她不闻不顾,仿佛没有这个女儿一般,突然要求见一面,是疑是罚是训?
走进书房,六岁的于邻钟,身高不足房内的盆栽高。她抬起头看着这个背着手的威严男人,努力掩藏眼睛里恐惧和惊疑。
于宗主,名镇宁,本是略有丰仪的而立之年,花白的鬓角加上总是苦大仇深的表情却使他看起来年老了二十岁。
他目光触及眼前的小女娃时,眼神闪过一丝茫然,紧紧抿着的双唇不问她为何习剑,只是蹙着眉头打量她。这让于邻钟很不舒服,可又说不上为何。
“你说你想习剑,那就去试试那一把剑。”
他将目光落在房内木台上一把落灰的长剑。
长剑的剑鞘和剑柄纹理精致,仔细看,剑格是一朵茉莉,并非于邻钟鉴花有能,只是余杭这一代,茉莉实在太多,她太熟悉了。
这把剑太长,她只比这把剑高出小半个头,两手齐上提起剑已是费力,要用单手□□更是吃力。
然而于镇宁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于邻钟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使劲。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这一拔,猝不及防她摔了个屁股墩,剑是□□了,剑刃恰恰好劈在两腿中间,差点没削断自己两条腿。
她心里唏嘘连连,幸好自己反应快,要不然落下个残疾,这辈子前途无望了。
于镇宁看见她拔出了剑,眼睛里闪着又惊异又忿恨又狂喜的光。
沉默了片刻,待于邻钟艰难地拖着剑从地上爬起,于镇宁背过身去,说道,“我同意你习剑了。但是于家向来只收男弟子,你是我女儿,叫别人看了不像话。我找人单独教你,不许对外乱说,知道了吗?”
“是。”
“下去吧。”
“父亲,这把剑……”
“你拿去吧。”
于邻钟从头懵到尾。
这把剑看起来很有来头,它被搁置在书房最好的位置,只要进来就能一眼看到,却附着如此厚重的积灰,比书房里任何一样东西都脏。如此整洁的书房里搁着一个脏东西显得很碍眼,可依照摆放的位置却又像是一个神圣的祭品。
于邻钟笨拙地把剑收回鞘,行了个礼便抱着剑回去了。她这个时候绝对没料到,这把剑在她命中的权重之大足以决定生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