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在夷陵一带逗留数日后,见迟迟等不到魏无羡。于邻钟的伤势日渐好转,两人思虑后决定先投奔蓝氏。
抵达蓝氏时,蓝家长子蓝曦臣已归,恰逢百家联盟议事,故立刻同仇敌忾,繁忙又紧张地筹备战事。
经由蓝曦臣的帮忙,江澄获得了一批新弟子驻守于沧州之下,日夜不停地训练新兵、制备武器和筹划战术。
于邻钟的铸兵术帮了很大忙。
数月来,四大家统一阵营发动了射日之征。河间、云梦等地接连被收复。直到温旭的头颅被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看下挂城门示众,局势转守为攻,各个家族英勇参战,纷纷在前线驻扎阵营。
于邻钟的全身筋脉受损,短时间不能使用灵力,自从夷陵来一直被江澄强行留在营地里养伤,偶尔听听他说说战况,听说温旭死了,并无惊讶。她知道温旭迟早要死的,所以他以前来挑衅她让她铸剑时,她并不怕。
此时江氏营地,一头是江宗主的魔鬼训练营,另一头是江氏新晋上宾于公子的制兵室,每天从早忙到晚。
新来的弟子们看久了,觉得江宗主和于公子的相处方式可真是奇怪,明明两个都是不肯休息的大忙人,可每次互相打照面的时候,都在互相催促着休息,好像“休息”也是一件公事。
说到这个于公子,听说是因不肯顺服家族与温氏为伍被逐出家族。
一离开膏梁弟子的生活肯定没少吃苦。剑没了,衣服单薄了,且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即使拿回了佩剑也从来没见他佩戴,脸上总是一副被开过光的安详表情。众人都觉得这神秘莫测的于公子落魄了,只有江宗主知道“于珩”于公子是一向如此。
初来时大家都猜于公子大抵是研究兵书的参谋,没想到是干铸兵这种烟熏火燎的体力活。
虽然江宗主派人帮忙打下手,但还需懂得的人在旁边监工指导,那于公子刚来时没少因为环境恶劣而发烧生病,旁人都以为他从未亲手实践,制兵术只是纸上谈兵,然而成品确确实实令人满意。
不过,江宗主比起兵器更在意于公子的身体状况。
一旦发现他带病制兵,脾气就会变得更加火爆,不仅把一起制兵的下属挨个训了一遍,还一夜进于公子的帐篷察看四五次,不过每次察看的时间都不长,大抵是换药换湿帕子检查是否退烧的琐碎事。
于公子有一个单独的帐篷,离大伙们的帐篷特别远,江宗主一般不让旁人进去。
有人嘴碎多说了几句,“这么担心干脆一起睡得了,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当即挨了紫电一鞭。直到于公子后来身体逐渐强健起来,灵力也缓慢地恢复起来,江宗主这才减少了来监工的次数,在于公子手下干活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无论是日夜练剑还是制炼兵器到最后都是要上战场的,很多弟子更愿意去于公子那里打杂,谁叫江宗主教导严苛,阴晴不定,懂不懂就甩人鞭子。
于公子就是另一个极端,对待谁嘴角都没弯下去过,说话客客气气,也很体谅下属,若是看着兵器被制得不太满意,他顶多捧着残次品唉声叹气半天,这反而让下属们更不敢令他失望。
再说了,要是他唉声叹气的模样被江宗主看见,那可比练剑不勤而受到的惩罚更加狠辣。
于公子大多时间都在制兵的帐篷里,不是画图稿就是试炼模具,因战争期间需求量大且急大部分时间是铸剑,偶尔还会做别的,比如改良护甲之类的事。
下属问起,他说:“以前只想着如何做杀敌制敌的武器,现在也想偶尔研究一下护具。光是有硬刺,没有铠甲可不行。”
“公子说得在理!诶,公子,这护腕好像长得跟别的不太一样?”问问题的下属是个年纪较小的活泼少年,他看见铸台上挂着一副造型别致的护腕,指根和手腕部分是皮革,手背和小臂部分是银制,既精致又大气。
于邻钟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图纸,“哦,这是专门给使用软鞭的人的护腕。”
“噢!怪不得和我们的不一样,还怪好看的。”小少年心直口快。
于邻钟知道大部分弟子的剑和护具都是批量加工的,因为时间有限,造型难免粗糙。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需要大批生产的活儿,以前在于家,每一件兵器都是精心制造,大多依照客人的要求量身定制,从设计图稿到试模具再到出成品,每个细节都很到位。
今非昔比,即使在制作前已经修整了许多细节,但是大批生产的东西总归会模糊一些。何况,战争残酷,这些召集起来的新兵有很大可能性有去无回,资源有限,兵器有兵器的作用即可,好不好看无暇关心。
见这名年轻下属两眼充满羡慕的神彩,仔细端详那副护腕,想碰但是知道不能碰,于是掐着一双手,按捺住骚动却控制不住期盼的眼神。
于邻钟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成了少将,我就给你做一个一样好看的。”
“真的吗!”年轻下属脸一红,“可我不会软鞭啊……”
“你要想学,什么时候都可以学。悄悄告诉你,江宗主也才刚刚练习软鞭没多久。”于邻钟对待他就像对待弟弟一样亲切。
“怎么可能!江宗主那个鞭噼里啪啦的,一抽一个准,他要真没练多久,那可真是天赋异禀……”年轻下属的眼睛都睁圆了,嘴上说着“不可能”,眼神里却都是敬意。
“你也很有天赋啊。”于邻钟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觉得这小孩挺可爱,“不过在这之前,先好好练剑,战场上英勇杀敌。说不定江宗主看你是个奇才,教你使软鞭也说不定。”
年轻下属被哄得很开心,一蹦一跳地跑出帐篷,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抬眼,见是眉峰冷厉的江宗主,吓得赶紧站直了,行礼道歉。
于邻钟连忙说:“江宗主,你来了。小华,麻烦你去拿壶茶吧。”
小华就是这位年轻下属,知道于公子是在给他解围,连连答应,“嗖”得就跑没影了。
江澄听于邻钟叫他“江宗主”,叫下属却如此亲近,表情更沉了,边走进来边说:“怕你又逞强,昏在这铸兵帐篷里没人管,连一个属下都没来通知我,你还待他们好成这样。”
于邻钟愣了一下,回答:“对不起,前段日子是我太心急了,让你担心了。可我现在真的好很多了,你看。”
说着,她还特意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随手掂起一把长剑舞了一下,姿态飒然。
“你的那把呢?怎么没见你用?”
于邻钟知他指的是两个月前从温氏教化司夺回的佩剑抹厉,顿了顿,回答:“哦,铸器的时候不习惯佩剑,没放在身边。”
江澄奇怪了一会儿。想到他们拿回自己的佩剑时别提有多激动,日夜挂在身侧恨不得睡觉都抱着,于邻钟拿回佩剑的时候倒一点都不兴奋,反而天天将佩剑搁置在自己帐篷里,没人看到她佩剑。
可他又想,或许铸器师很多地方与其他弟子不同,便也没多问。
他只是神情冷峻地点点头,说:“别大意了。眼下战事紧张,应凝神戒备。”
于邻钟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无论态度有多么严肃生硬,她都照单全收,甚至觉得诚惶诚恐。
放下剑,她绕到铸台一边,向江澄展示那一副护腕,有些期待和紧张地说道:“你正好来了,不如试试这一套护腕吧。软鞭与剑不同,腕部动作太多,需要一副更好的护腕。”
江澄看着那副护腕,银质颇佳,凿有九瓣莲纹饰,皮革外部纹路清晰,内里是细绒,看起来十分舒适。
他知道对方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心下生出一股又暖又羞的异样感,嘴上却说:“有这心思,为何不先给自己做个像样的护具?”
说着,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过护腕戴上了。
于邻钟看他不熟悉上面的合扣,走近了替他扣上,边扣边说:“我已经有护具了。制兵的护具自然和平时穿戴的护具不同,容易磨损,像样不起来。你是宗主,应当有个体面的护腕。”
江澄的目光从护腕移到她的脸上,看见她垂着眉眼认真扣扣子的模样竟有些好看,一时无声,直到于邻钟抬起眼和他的目光撞上,他才收回来,低头看着护腕说:“谢谢。”
他仔细想想,于邻钟几乎为这里所有人都铸过兵,唯独没给自己做什么东西。她身上的两把剑,一个是师父赐的,一个是母亲给的。
他手上的这幅护腕很合适,动起来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这让他挺奇怪的,她怎么知道他的手有多大,难不成能目测?铸器师还能这么神。
江澄不知道的是,他时常来跑来看于邻钟工作和休息,于邻钟亦如此。好几次深夜,于邻钟见江澄的帐篷里灯还亮着,进去一看,竟发现灯亮着,人睡着了。
她悄悄地走近,发现这个少年手里还捏着地图纸,身子却静然伏案,熟睡的表情并不安稳,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他时不时会一抽,然后把头埋进自己的臂窝里,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或许是做噩梦,有时她会听到他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她于心不忍,伸出手摸了摸他握紧拳头的手,那只手会猛然张开抓住她的手,叫出一些人名,比如“阿爹阿娘”。
直到她把他放平在床席上,用被子把他裹得紧紧的,大概是感觉足够温暖和柔软,他才会松开她的手。
“很合适。”于邻钟欣慰地看着戴在他手上的护腕笑道。
江澄才想起自己也有要紧事,便从胸口掏出一枚清心银铃递给她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这枚银铃给你,最近有点不太平,带在身上避邪。”
于邻钟看着这枚银铃,知道他说的“不太平”是指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笑了笑致谢收下了。
夷陵老祖,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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