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邻钟走的第一天。
江澄经过兵房的时候驻足了许久。
于邻钟走的第二天。
江澄半夜睡不着,无意走到于邻钟的房间门口,想推开最终还是没推开。
于邻钟走的第三天。
江澄把寝室内挡住窗户的屏风挪了个位置,被一个烟花声吓了一跳。
哦还好,不是云梦江氏的信号。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岂有此理!”江澄重重地敲了敲笔,“都几天了还不来信!再不来信,我就……”
“宗主,你的信!”
“我看看。”
江澄放下笔,立刻拆开信读了起来——
江晚吟,亲启。
见信如晤。
现身在江陵,许是与“江”字有缘,竟为一户也姓“江”的商户除祟。其户心地良善,以佳肴美酒厚待,故不必风餐露宿。此地道观颇多,山水灵秀,有一处崖顶风景颇为美观,故速绘一幅画让你也看看,希望能与你故地重游。
于邻钟亲笔。
江澄一翻,果真发现附了另一页纸。纸张材质甚佳,丹青颇丰,看得出那户人家的富裕。他放心了一半。看来她不会亏待自己。
再看画,画上一处蔚然高峰,周边云雾缭绕,青松乌岩褐马,马上有一个人,不是于邻钟,而是自己。他寻了半天也没找出第二个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背影。于邻钟是铸器师,绘制图稿的本领很强,画东西精益求精,她记性又出奇得好,什么细节都不漏。虽然他从未看过自己的背影,但她画很细致,不仅将自己身上时常佩戴的银铃和马鞭都画得很清楚,连腰封的花纹都很清晰。
“我刚才是看走眼了吗?宗主是不是笑了?”旁边的弟子小声地对来送信的弟子问道。
“嘘。你没看错,你别盯着宗主看了,小心他一生气罚咱们。”
江宗主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素来不苟言笑,最多的表情就是嗔怒。唯有看到信的时候才微绽眉眼,似是得到一丝喘息。
弟子们发现这些信来得并不规律,有时一次只来一封,有时一次能来三四封。信的纸封花样繁多,许是每经一处地方就换了一种风格。
往往一次寄很多次就说明来信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要十天半个月不再寄信了。
那好几封信里每张纸都写得满满的,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和解释,令江宗主看得又悲又喜,好几次他提笔想立刻回信,可总被信的末尾一句“勿劳赐复”而停笔了。
是啊,他就算寄信能去哪儿?现在的她此时是在哪里,有没有暂时歇脚之地,有没有遇到熟人或生人?
这真是太不公平,为什么每次等待的都是他?
江澄叹了口气,放下信,揉了揉眉心。又珍重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以前于邻钟送给他的那只盛放聚灵珠的木盒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晨起时呼出的的第一口气变成了白气,江澄才发觉,又一年过去了。
他头一次没有立刻下床开始处理公务,而是坐在床沿,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
自从于邻钟走后,他就把床移到了床边,这样若是有信号一旦发射到天空,无论是醒是睡,他都能听见看见。
莲花坞重建的差不多了,许多旧屋拆了又修,又因急需广招门生而盖了许多新楼阁,供江氏子弟们作息修习。
魏无羡还是老样子,只是从射日之征以来酒性愈发大了,常常夜不归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经常混迹烟花之所。江澄常常去寻他,有时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看莲花喝酒,或者找个人少的客栈要了个雅间趴在窗台上喝酒。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酒友或美女,只有一群化成人形的鬼魅,瞬时出瞬时息。
江澄知道他寂寞。自从射日之征后,他的名号是愈发大了,他的所作所为被夸大其词,有人敬有人惧,就是无人敢靠近。
“无聊?无聊就帮我把姑苏蓝氏的落成礼请帖给回了,措辞得体一点。”江澄皱着眉,坐在试剑堂里批着手中的书信,抬头看见斜倚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笛子的魏无羡。
“姑苏蓝氏?我看看。什么落成礼?藏书阁的?”魏无羡拿请帖用笛子戳着看。
“兰室。藏书阁哪能这么快?当年温旭烧得最干净的就是藏书阁,恐怕还要几年。”
“唉,那蓝湛是有得忙了……”
“这名字倒是很久没听你提了。”江澄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
“嗐,这不是当年在藏书阁呆久了,而且就跟那个人关在一块儿,无聊得印象深刻罢了。”魏无羡之后大部分时间只以“那个人”代指。江澄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也只有蓝忘机。
“那你落成礼去不去?”
“不去。那地方我可不想再去了。”
“魏无羡!重要场合都没你,别人问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回?说你天天在家里睡大觉?”江澄咬牙切齿地骂道。
“哎呀……江澄,我这不是少给你添麻烦吗?你不是老嫌我在外惹事吗?就是因为重要场合我才不便去啊!万一,万一那个蓝湛还有蓝老头要把我关在云深不知处管教怎么办?他们可是看我这个歪门邪道不顺眼得很。”魏无羡挠着头,让江澄消消气。
“哼,就你有理。”江澄被说服了,又低头看公文。
“诶江澄,我这几天怎么没听你提于姑娘了?你不是以前挂念得很吗?天天念叨……”
“我哪有天天!”
“时常?偶尔、偶尔!”魏无羡连忙改口,“怎么?还没来信?”
“上次来信的时候说是途经北平,天气严寒,交通封锁,寄信不便,恐怕是一封信要很晚才能送到。”
“怪不得上次寄那么多封!怕你不够看,嘿嘿……”
江澄没说话,红着脸竟不知道该如何怼回去。
“不过,这姑娘也太能跑了吧!怎么又跑到北平去了!太远了,放信号都看不到了。”
“她说一个月内定有消息,若是无,到时候再看。”江澄看似毫无波澜地说。
明明说好只是去云梦周边转一圈再回余杭,谁知道这家伙后来寄信说有新线索,一路向西北进发,按照这个节奏怕是要把大好河山都走遍了。计划说变就变,岂有此理!
可纵使他想骂,也找不到人骂了。
“于姑娘真是有勇气,还以为她没了家族,会着急找个好人家嫁了,没想到单枪匹马走南闯北的。看她平日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没想到是一匹野马。”
江澄听了心里五味杂陈。他也没想到于邻钟突然有这样的决定,不过各人有各人的使命在,作为江宗主,他也有他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守好莲花坞让江家越来越好。他相信于邻钟这么做有自己的目标。
“哼,她起码还知道来信,你倒经常不打招呼地就离开。”江澄把话题又转到魏无羡身上。
“嗯?我有吗?”魏无羡装傻。
“我提醒你一声,四个月后就是兰陵金氏举办的花宴了,你不去也得去,知道吗?”江澄头也不抬,嘱咐了一句。
“……唉,知道了。”魏无羡知道这次花宴是推脱不成了,只得仰天长叹,无奈答应,“我去睡觉……”
“这么早?晚膳还没用呢!”
“我后半夜起来,叫师姐给我留点汤啊。”
“你自己去找阿姐讲!”
魏无羡晃晃悠悠地出去,留下江澄一人在试剑堂内。
忽然,江澄读到一则其他宗主的的来信,其中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在几日前,于家宗主于镇宁因酗酒过度,中毒而死,自射日之征后消失的于家长子于珩赶到时已是宗主下葬之日。按照规矩,于家宗主之位应传给于家之女,可这个人物自出生以来就被冷落,长时间无人问津,就连名字除了于家的人外没人知道。看在于珩知还有一份记挂父亲的心,且是个在射日之征有大功的人才,故家族决定让于珩重归家族,并把宗主之位传给他。下个月就是新宗主继位大典。
江澄一惊。难道于邻钟临别前说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宗主之位吗?
可于镇宁怎么恰好说死就死了呢?继任的为何是以于珩的身份而不是于邻钟呢?难道这几年她一直在谋划这件事?
他一直以为于邻钟与世无争,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野心。他是真的看不透她。
江澄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他恨不得现在就御剑飞到于家一看究竟。可冷静片刻后又想,倘若是真的,那于邻钟就是计划好了的,他突然出现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她身份,岂不是让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白费?
江澄站起身,将那封信看了又看。这位宗主的意思大抵是:于家虽为百年世家,可被前面几任外强中干的宗主搞得越来越衰败,本以为这次于宗主去世后,于家可被划为其他大世家的囊中之物,没想到于珩回来并且还同意当宗主了。于珩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指不定于家就因为他而发达了。应该趁此多与于家打好关系,多打探内情,再决定拿于家怎么办。
于邻钟当年想得没错。一个家族是好是坏,旁人都在暗中观察。坏的时候他们巴不得你好不起来,好起来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想和你交好,这种时候最不能旁生端倪,让别人抓住把柄。她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离开江家的。
江澄思来想去,回信道:私下打探有失分寸和风度,可等继位大典的请帖送出后再打算。
若真是她,她一定会送请帖给江家的。
不出所料,几日后,一封绘有花纹的请帖送达,邀请云梦江氏江宗主去参加于宗主继位大典,落款名字是“于珩”。
江澄轻轻摸着那个签名,觉得有一丝怪异。
这个笔锋好像有些陌生。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