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忽然梦到了许多棵槐树,在小镇的青石小巷里,在五月开满枝头白粉色槐树,花瓣簌簌落下,纷飞在时光的那场雾霭里。
母亲说,她要和刘叔叔回去小镇,就在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
我有些措手不及,却也无动于衷。
第二天,刘叔叔开车,我和凉玉同行,送他们回到小镇安定下来。
小镇,这个遗留着我儿时痕迹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里都有我的故事,每一片叶子都写着我走过的时光。
母亲提前打电话通知了住在小镇老家的爷爷奶奶,当我们在驱车一个小时后到达小镇时,爷爷就站在小镇路口前的那棵百年大榕树下,葱翠欲滴的绿叶簇满枝头,微风徐徐,吹拂着爷爷银灰色的白发。
这让我想起当年母亲带我离开小镇,离开爷爷奶奶时,他们送我们走,也是站在这棵榕树下,送我们上车,看我们离开,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曾经还是精神抖擞的爷爷如今已经压弯了脊背与腰。
在下车走到爷爷面前时,我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流下了眼泪,所有人都是。
母亲与刘叔叔住在了老宅,原本我家的西厢房,代他们打点好一切,我和凉玉就打算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凉玉陪我在小镇走了一遍,我让他看到,这里就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要他重温在他曾经在我生命中空缺的岁月。
现在已经入秋,所以槐树的枝桠间已经看不到熟悉的梦里的槐花,在我生命锦时恣意怒放。
“这花,都谢了。”我牵着他的手站在那排老槐树的下面。
“它曾经盛开。”凉玉俯身注视着我。
“是,没错,它曾经盛开。”我莞尔点头,勾唇微笑。
我们在树下站了许久,任午后时光静谧流淌,微风掠过枝头,溢出安静的沙沙声。
这一刻,天涯,咫尺。
“未央。”呼唤从远处的林荫里传来。
我转身看去,目光穿越过树叶繁密的间隙,落在老宅的窗台下,清瘦的身影静立在阴影里。
“七喜。”我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收回视线。
无视身后的目光,沉默转身。
“对不起。”我艰难地蠕动着嘴唇,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下,“谢谢你,梁七月。”
握住凉玉的手,我咬着下唇,无声离开。
回到城市,我们又开始了各自忙碌的生活,像陀螺般旋转这行走。
我现在在念大三,而凉玉已经升上大四,他申请了留校助教,以他的音乐资质与才华,学校很重视他。
夜晚他陪着我看星星,他对我说,“未央,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
每隔两周,我们就要去医院复查,医生检查了我的情况后,给出了我们最后一个建议。
于是此刻,我们申请了长假,坐在轰隆声里开往西藏拉萨的火车。
火车在穿过峡谷时,我躲进了凉玉的怀抱里,他会轻轻地吻一吻我的额头。
在火车上漫长的等待里,我慢慢地陷入温暖的包围里,脑海里总是回想起那天陆良对我说的话,他说,早在曼汐爸妈离婚之前,曼汐就被检查出患有肺癌,曾经花费了大量经费去医治却依然无果,只能延长存活寿命,她一直在对所有人隐瞒病情,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与难过,除了那个曾经走进她心里的陆皓,本来她可以坚持到二十一岁病情复发,但是那次流产却让已经压制住的癌细胞快速扩散,所以一切的结局都被瞬间提前了,她不想让你和所有人看到她满是伤痕的另一面,不想让你担心让你难过,所以在最后她选择了离开,去一个没有你们,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在她返程接受医院最后治疗时,她选择卧轨自杀……
肺癌,我忽然想起曼汐抽烟的样子,那双妩媚挑起的眼睛,我曾经笑话她,“抽烟抽得那么狠,小心肺造反。”
她并不在意,吞云吐雾,深深地吸了口烟,嗤笑道,“肺,早就没用了,我要它做什么。”
那时的我并没有在意,而是一笑而过。
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眼神迷离,淡漠,在我们调侃她之后,她会笑着说,“姐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惹得我们一帮朋友哄笑,大谈网络流行。
心,忽然空落落的。
我抬眸看火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泪眼模糊。
也许在几年前的某一天,曼汐也是这样看着窗外,同一片风景。
眼泪从脸颊滑下,我不去擦,任由苦涩液体流入嘴角。
去拿背包,从背包口袋里翻出那包曼汐的还未开封的那包黑色爱喜,金属质感的烟盒沉重而无声地躺在昏暗的口袋里。
那是一种熟悉的又陌生的气息,在眼前流淌。
忽然想起曼汐以前抱着我开玩笑调侃,“未央,请问你的棺材是翻盖还是滑盖的。”言行大胆,肆意洒脱,我记忆里细腻温存的女子。
打开烟盒,仔细拿出烟,在邻座借了打火机。
走到火车厕所,站在透着光明的厕所窗边,像以前曼汐那般姿态,在角落里慢慢坐了下来,蜷缩起来,半斜着视线,点火。
簇起的火光点燃在烟的另一端,深深的吸进肺中,然后,混合这氧气与无人可闻得叹息,化为灰烬。
耳边是陆良说的话,曼汐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撒在圣湖里,如果你去了西藏,去纳木错圣湖掬把水带回来,就当作是在纪念她吧……
舌尖有些干燥,微微发麻,指间夹着烟蒂,我有些生疏却又如此熟悉地吞吐着烟雾,双唇艰难地颤抖着。
深深地将头埋入膝盖里,张口却无法呼吸。
恍惚间她灿烂如夏花的容颜闪过眼前,“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做一条鱼。”
我追问她“为什么。”
“因为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它可以遗忘任何我遗忘不了的人,鱼的眼泪在水里,谁都看不见。”她回眸看我,莞尔一笑,整个世界黯然失去颜色,在乳白色烟雾里人流匆匆的人海里流离,不曾停留。
(大结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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