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病愈,青泫驸马府开了一次小宴。请的人不多,甚至,只添了两个位置:欣欣对面,坐着盛唐国太子林昶嘉;涓涓对面,则坐了光风霁月一般脱俗明亮的齐珩。
四个人的幸福,由座次而定。
宫中赐下菜来,名字个个吉祥成双。
当侍女扶出涓涓和欣欣时,涓涓抬头,只略看了一眼,并无选择地由着扶住自己的手,坐到了本来安排的位置。
林昶嘉面色一变,苍白澹然。
欣欣不同往常一般喧笑无定,十分的安静。
齐珩淡然的面色中有一抹轻笑和镇定,目光柔软,带着怜惜和心疼。
一餐饭吃得极之沉默。席间涓涓的筷子突然一裂为三。涓涓不以为意,随意自袖间抽出一双。
欣欣懊怒,一言不发。
昶嘉一窒,目光自涓涓的手移向欣欣的眼睛。欣欣毫不避让。
齐珩定定凝望,直到涓涓抬眼与他对视,才微微一笑,温煦安抚尽在其间。虽然也是不发一言,但涓涓知道,他想说:他日,必不会再有此情此景出现。
三个家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宴,是太后安排的吧。
心底忽然有了认知。涓涓心底一暖。
指婚的旨意,并未下达,这座次,虽是明示,却并非必定。涓涓实在是很感激皇祖母的用心。其实,就这么定下,也没什么不好。稳定也是一种幸福。上天待她,从此宽厚。
林昶嘉灼热急切想要解释的目光,涓涓如老僧入定,视而不见。
翌日进宫谢恩。太**了涓涓的手暧昧地笑。涓涓面红,目光四面游移,就是不肯与祖母对视。太后精神颇好,携了涓涓与欣欣一同游园。
虽是暮春,御花园也别有一番鲜妍。碧茵如毯,花红柳媚。
太后一手搀着涓涓,一手扶了惯常使唤的宫女安儿,缓步而行。安儿一向聪慧机敏,指花能言,点草能语,一路观赏,太后面上始终淡淡含着笑。涓涓知道祖母突然想要游园,不会只是兴发而致,必有其他安排。虽然未见言语,也不着急,只随着安儿一起言笑晏晏。欣欣初时也还耐住性子跟着,不一会儿还是玩心大过天,撒娇求去万灵园了。
太后也并不介意,抬手便准了。
欣欣走了,太后接过安儿递来的手巾,轻轻拭一下额间的汗,笑道:“小猴儿鬼精,也知道些门道了。”一挥手,命安儿一众退下。
涓涓不安道:“涓涓不孝,让皇祖母费心了。”
“事关一生,**不为你费心,难道还要靠你不长进的**么?”太后齿冷。涓涓垂首不语。太后叹一口气,问:“你和盛唐太子,曾经有旧?”
涓涓一惊,抬头望向祖母。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后又道:“他来求过改选之事,**没准。我和家的人,岂由得林家小子说不要就不要,说要便要。”太后笑得镇定,唇角撇起一抹笑,淡然无情。
他——求过改选?
涓涓心里一跳,想要说话,但太后却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涓涓,我不要你的将来再像你**。你不可以因为一时情急,做出终生后悔的事来。林家小子从一开始故意结识欣欣,意图已明,野心不小;如今见事不谐,竟然还要沾惹到你,岂能事事尽如其愿。”
呵~~原来是因为“事不谐”,才要改选——事不谐……
涓涓的心大力地跳着,既痛又冷。却只垂着睫,不敢细问。
他的野心与抱负,她从来都知道。只是怎么也未想到,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来追求的东西,怎么可能“事不谐”?欣欣对他,不是已经死心塌地,不惜明里对她出手以示敌了吗?
“看来你是知道。”太后盯住涓涓,眼神里渗进了严厉。“涓涓,你**前鉴不远,你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涓涓直觉地想要申辩,但太后眼中的冷意凛若冰雪,一分一分落满心间。涓涓张了张口,却只能徒然喃喃地叫:“**——”
呼吸仿佛被抽空,血液的涌动都要凝止起来,涓涓脸色苍白。
她想说她已经选了齐珩,想说今生从此已定,让皇祖母安心,但心思纵然辗转千百遍,欲待开口,却是那么难。明明知道皇祖母要的,也不过是她不带权谋的幸福,明明开口答应并不困难,可是,要说出来,怎么就会那么难?
“涓涓,天下人负你,你都可以置之不理。有这份淡泊明定,很好。但林昶嘉的负情负心,你难道从中还看不出你父**的可笑影子?还是,”太后犀利冷然的目光在涓涓面上转了一圈,一字一字道:“你真以为你也做得成谢非烟?”
二娘的名字在宫中一向都是禁忌。
涓涓倒吸一口气,双膝跪地:“皇祖母,涓涓绝无此愿。”
太后冷冷地“哼”一声,道:“皇祖母也希望你没有那么笨。以你**的才气容貌身世,胜过谢氏何止千百倍,换了旁人,早已取而代之。偏偏你**当局而迷,屡失先机。堂堂公主做到这份上,已是窝囊够了。我们和家,可不能再出一个如此无用无能之人。”
涓涓想到林昶嘉对她说的琴心论,只觉得恻楚不已。皇祖母的话如同冬日冰雪,泼淋到身上,再冷再寒,自己都早已经冻僵,没了知觉,不觉轻重。但心底的人影,却是不停变来幻去:**、父亲、二娘、林昶嘉,还有……自己?
一只手,轻轻扶上涓涓肩膀。
涓涓却悚然一惊,抬头望去,迎上祖母白发如雪的颊鬓,温和严厉的眼睛。心跳一下,又垂下睫。
“起来吧。”太后叹一口气。“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我也乏了。涓涓,你要答应**:好自为之。”
涓涓刚要起来的膝盖,再度重重磕了下去。
“皇祖母——”涓涓泣不成声。
太后轻轻抚着自己最爱宠的孙女的如云鸦鬓,柔了声音:“哭吧,都哭出来,散出来了,也就好了。”**当初也年轻过。这一句,想过,却没说。
春阳温煦,映照得万物似乎都能引起回忆。碧色如裁的柳叶,还像是那个人墨玉般的眉毛;沉静温暖的池水,还像是那个人明亮含笑的眼睛。她伏在他膝上哭泣,他却只温柔地看她,一分一分地静静扯出被她紧攥在手心唯恐失去的衣袖,“羡凝,我要的,是你终生的幸福;不独此刻。”
她不理。一直哭。那人的手,终于无奈地抚上了她的背,暮春的天气,春衫已薄,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却只是轻轻拍着她,柔声说:“哭吧,哭吧,都哭出来,散出来了,也就好了。”
她的明眸皓齿,花玉容颜,留得住先帝一生的恋宠,却留不住他执意让她“幸福”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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