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角落偏僻小院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木人桩。
每日清晨便有一个青年站在院中,招式古板,缓慢却有力,一下又一下击在木人桩上。
天下武道,以灵为本。
拥有灵力的人被称为武者,武者靠吸纳天地灵力锤炼己身,在目前已知的修炼中,修炼前期可分外三步。
入门,登堂,大成。
普通人先要吸纳灵力,待积攒成功圆满,便可跨进入门境界,到达这一境界,方可被称为真正的武者,入门分前中后三期,一般的入门便是很多天赋寻常人的极限,若是能侥幸跨入登堂修为,在百善城任何地方都能有一席之地,很多家族和势力是很愿意供奉一名登堂武者的。
而若是能到达大成修为,那可算是出人头地,柳青山、柳春晨等人便都是大成武者,他们这辈子的奔头,就是冲着下师而去。
下师已经跨入强者之列,不属于前期了,任何一个势力只要能有一名下师,都能跻身百善城一流势力,柳家正是因为有三名下师,地位方才不可动摇。
院中的青年,自然便是何清。
全身经脉断裂,何清自然无法修炼,可天下人只知道武道以灵为本,却不知后面还有一句话。
以体为尊。
在很早很早以前,武道修炼除了灵修外,还有一种稀少的修炼者,他们被称为体修,这些人以体魄为主,锤炼肉体,拳可碎天,脚可裂地,对上同等级的灵修,基本可曾碾压之势,只是这世上已经很少见到体修者了。
上古传承已经断绝,无人能打破魔咒,体修者最多只能修炼至大成,无法跨入下师。
灵修者想要跨入下师,需要将体内灵力凝聚,凝成一枚灵核,容纳灵力,自成小天地,可体修者体魄再强韧,到达大成临界点时便会饱满,无法再提升,人之肉体强度有限,极限便在于此。
所以从上古后,很少会有人再去修这一条断头路,所修者越来越少,直至如今已无人再记得还有这么一种修炼之法。
“彭……”
不断挥拳击打的青年最后狠狠一个肘击轰在木头人上,落点处有细密裂纹浮现。
青年倒退一步,手臂上下已经通红淤青一片。
“已经一个礼拜了。”
青年对于那身体传来的剧痛犹若未闻,他只是皱眉看着面前的木桩裂纹,自语道:“一个礼拜才打裂一个木桩,这体修确实够难啊。”
体修者对于力量的分界线很明确。
一千斤力为入门,二千斤力为登堂,五千斤力为大成。
想象一下,当体修到达大成时,一拳一击便都是五千斤力的倾泻那该多可怕?
可惜传承断绝,无人再知晓体修者如何突破上师这一难关,何清当然也不知晓,但在这小小的百善城,若有大成体魄,也足够纵横了。
戚望现在估摸着自己应该能有四百斤力左右,应该和灵力四重的武者差不多。
一个礼拜就能到达这种程度还不满意,这种心态若是让早年的体修者听到非得一口老血喷出,体修的修炼最为困难,肉体的锤炼都是用各种天材地宝砸出来的,再加上非常人的痛苦修炼,方才有体修同阶无敌的尊称。
何清纯属是因为之前底子好,厚积薄发之下能有如此,接下里的进程便会很是缓慢,何清当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灵修是将灵力覆盖四肢,引发无穷力量,体修则是肉体爆发,二者截然不同。
“有点麻烦。”
何清一屁股坐在地上,略微思量,考虑再三,手指终于覆上了左手手腕,他手指一抹,那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突然浮现一个黑色古朴手镯。
这相貌普通的手镯若是消息传出去,定会引起这百善城,甚至青岩郡的疯狂。
此物名为界物。
当今天下无人能制作而出,这是上古修炼者遗留下来的,里面自成空间,能够存放物体,像何清的这个,里面空间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此物在恶洲也凶名赫赫,因为它的主人一直都是那位心狠手辣,疯狂血腥的炼金宗师余长生。
在如今大宗师不出的年代,一名炼金宗师便是这一脉的极致,余长生在炼金之上,堪称周夏之最。
而界物,炼制要求相传是需要上古修士中的大宗师方才有几率炼制成功,所以天下的界物除了未被发现的,基本都已经是有主之物。
何清心神沉入界物中,这里面是余长生的毕生所藏,价值之丰富,足以令任何人疯狂。
“体修,体修……”
何清搜索着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片刻后,紧闭双眸的何清突然睁眼,手腕一翻,一张只有半张的枯黄牛皮卷出现在手上,何清皱眉看着上面那些歪来扭曲的古怪文字,这是上古通用语,他也就认识几个,若不是之前特地查了查体修二字的翻译,说不定就要错过这张牛皮卷了,何清叹了一口气,再度取出一本厚厚的古典,这古典乃是余长生花了大代价买来的,上面是上古通用语的翻译,何清耐着性子,将这张牛皮卷上的文字一个个翻译。
半个时辰后,头昏眼花的何清终于是勉强翻译出这张牛皮卷的文字。
“生机液。”
何清沉吟。
这东西品阶倒是算不上高,寻常的炼金学徒都能炼制,主要是用以身体恢复,里面那句和体修有关的句子无非是介绍中提了一句,说此物颇受初阶体修喜爱。
“这东西不错,可以搞点。”
何清微微点头,倒也算有点收获,若是能够对肉体有恢复也是不错的,体修中吃得苦他能撑得住,不过这身子是个问题,这才仅仅一个礼拜,他身上的伤便不计其数了,若是普通人,早就疼得停止修炼了。
坐在地上的何清突然目光一闪,手上的所有东西刹那间消失不见,黑色手镯也隐去,他目光看向小路尽头,脸色冷漠的柳泛逐步而来。
何清起身。
柳泛淡漠道:“家族传令,旁系族人何清即刻前去家族议事堂。”
何清走进屋内,披上一件黑袍,随后跟在柳泛身后,沿着小路,穿过东厢房的廊道,走至中心主道上,一路往最深处的家族大堂而去,随着越往里越走,附近闻声而动的族人便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何清置若罔闻,面不改色。
片刻后,宽阔堂皇的家族大厅出现在何清面前。
大厅里已有不少人,外面围着的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柳家扎根百善城三百余年,逐步发展至今,光族谱上的内家族人便有六千,更别提数不尽的旁系族人了,在百善城,柳家是名副其实的大族。
柳泛退居一侧,何清神色平静,跨步上前。
他目光扫视四周,六大副席,四大主席,总共十张椅子,总共有五人落座。
“柳春晨,柳青山,柳絮……”
何清认识的便有三人,他目光在那微胖老人身上顿了顿,后者低头剔着手指甲,仿佛没有觉察到何清的目光,三长老柳絮是个中年女子,双手叠放身前,闭目养神,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并不深,仍可见年轻时的雍容。
除却这三人外,副席上还有一人,面容古板,是个较为年轻的男子,何清并不认识。
至于四大主席,今日只有一人。
柳家大长老,三位下师之一,柳辰龙。
年近耄耋的柳辰龙面容看上去却和柳春晨差不多,只是个中年模样,他缓缓起身,虚手下压,喧闹的大厅内外便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敬畏目光看着主席上的柳辰龙,后者望向大厅里唯一笔直而站的青年。
“柳家旁系族人何清。”
柳辰龙沉声道。
何清微微俯首,抱拳道:“在。”
“你手上有一枚曲之学院的考核名额戒指,此次喊你来,主要就是为了这枚戒指的归属。”
柳辰龙徐徐道:“我已从春晨那知晓,你不愿交出戒指,是吗?”
“是的。”
何清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垂首的微胖老人露出讽色,外面围观的族人也纷纷窃窃私语。
“不交?”
“他居然不交?留着干嘛,当饭吃?”
“啧啧,年轻人啊,到底心比天高。”
何清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面不改色。
柳辰龙微微点头,道:“老夫的意思我明白了,此物是你自己争取而来,族内自然不会强抢,不过事关重要,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可以用这名额,换取你和柳庆的内家身份,以及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族内会赡养你们到老死为止,再无人可欺。”
落座长老之位的柳絮淡淡道:“何清,你可想清楚了,一个对你而言无用的戒指,换取你们后辈子的福气,这笔帐你应该会算。”
何清认真的点头,道:“想清楚了,我,不交。”
柳絮瞥了一眼何清,闭眼不再理会。
柳青山嗤笑一声,也和柳絮一样,开始闭目,柳春晨轻叹一声。
柳辰龙盯着何清看了好一会,大厅的气氛有些凝重,片刻后,柳辰龙平淡道:“选择权由你,家族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考核名额来强迫族人,但老夫有个前提,你且听清了。”
柳辰龙淡淡道:“你即是柳家族人,荣辱与共,倘若上了曲之学院,却连入门考核都过不去,折辱我柳家名声,老夫定当按族规逐你等出柳家,你可有异议?”
“我等?”
何清突然皱了皱眉头。
柳辰龙重复道:“对,你等。”
何清嘴角一扯,原来逐他一人还不够,要拉上柳庆。
坐于一旁柳春晨终于开口道:“大长老。”
柳春晨起身,道:“名额本就是何清所属,他要不交也无可厚非,况且四年前本就是我们柳家未护得他周全,此事柳家,有愧。”
柳辰龙思索,并未作声。
闭目的柳絮睁眼冷声道:“有愧?柳家何需对小小一个旁系族人有愧?他是遇上黑沙暴脱离队伍,怪得了谁?”
柳春晨冷笑回应:“哦?二名大成武者跟队护送,竟连一个黑沙暴都过不了?我柳家难道都是这等无能之辈吗?”
大厅外的族人一个个面色古怪精彩,柳春晨这一句话恐怕要惹出点乱子了,不愧是无牵无挂的旁系族人出身,谁也不惧,不虑后果,果然,那一直泰然处之的柳青山阴沉着脸,手指不停摩挲:“柳春晨,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柳春晨随意道:“怎么,青山长老莫非对我所说,有什么异议?”
柳青山脸色阴沉,刚想说话,坐于主席的柳辰龙开口道:“行了,老夫不愿听你们在这大堂上针锋相对,春晨,你且说来,你愿如何?”
四年前的孰是孰非,族人早有盖棺定论,真相埋在心处就行,再挑出来也并无太大意义,若仅因一个名额,挑起族内二大长老恩怨,此事就得不偿失了。
柳春晨看了一眼那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漠然青年,心头微叹,而后朝着柳辰龙拱手道:“大长老,你看这样如何,三个月后就是族内大比,如果何清能跻身前三甲,便让他带着名额前去考核,无论成败,但是若无法前三,何清交出戒指,后续补偿我来安排,如何?”
柳辰龙略一思量,拍板道:“行,一切依你。”
“散堂!”
柳辰龙起身,他走向门口,露过何清身旁时一停,淡淡道:“年轻人,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
柳絮和柳青山从何清二旁身侧而过,看也未看一眼。
外面的族人也纷纷散去,互相讨论,大堂里发生的一切注定会很快的传开。
柳春晨轻拍何清肩膀,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这三个月内,好生思量吧,想通了随时来找我,用一个戒指换半生富贵,可以了。”
人群全部散去,何清一人站在牌匾下,凝视前方的四张主席,曾几何时,他也和所有族人一样,抱着能够有朝一日能坐在上面的念头。
“呵。”
何清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他本意只是回来安稳渡过二年时光,却未曾想离最初念想越来越远。
也罢,世事何时如意过?
何清紧了紧脖间黑袍,转身跨步。
在他幽深双眸深处,有一团东西正在燃烧。
是涅槃那瞬的颜色,比烈火还要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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