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我看见自己在雨中漫步
低头负手,满面踌躇
月下,我骑马跃山谷
仰望星空,窗口那深邃孑然双目
心中愁苦,该与谁诉?
雨中,我拍去肩上水珠
看前方归路
白衫赤兔,鬼魅飘忽
我迎面停驻,拔刀高呼
这一束滚烫热血,却往何处?”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但很明亮的书房,书架桌椅都是玄黑色,在明亮的书房中显得醒目而又庄重。书架一格一格,形状各异,有些转出来的格子还没有恢复回去,隐约又看到内层的一些小玩意,但露出来的格子都摆满了各类书籍,古书,简书,纸书,影书等等都有,看得出书房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书桌正对着窗,窗外景色变换,瀑布小溪,雪山夕阳,陆续切调,应该是主人忘了关闭窗帘屏保,让人此时无法看清外面真实的颜色。书桌反映着这些变换,时明时暗,让站在书桌前的两人身上的白衣也跟着不停跳色。
两个男子虽然都是白衣,但一个身材清瘦修长,面色红润清隽,些许皱纹像是岁月刻上的勋章,眼神又有着看破一切的深邃和睿智;另一个挺拔魁梧,肤色古铜,唇上颌下布满胡渣,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自然溢出。不过他虽然气势不俗,此刻却是落半步在后面,站在那修长男子旁边,静静的听他念诗。
“有意思……”修长男子念完诗,又看了眼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于2355年9月23日’
这个日期。合上笔记本,他舒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啊,五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摸到我们真维世界的边了。”
“尧老,只是一首普通臆想出来的诗而已,还谈不上对真维世界的猜测吧……”魁梧男子微笑回应道,眼中露出些许不易觉察的欣慰。
“光轶,即使是臆想,也并不普通,不管是想象还是真实感受,他写下来的可正好也是他经历过的。”被称呼为尧老的修长男子看着窗口说道。
魁梧男子却是一窒,微微低头道:“尧老,我……”
尧老甩了甩手,叹道:“光轶,你也不用多说,你带我来这里,我懂你的用意……”
魁梧男子脸现一丝痛苦,道:“我只是……希望尧老能看在这孩子天赋难得,能够……”
“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尧老转身看着身后的男子,平静道:“光轶,规矩不能废,不过,结果也并不会很糟糕。”
“谢谢尧老,我知道我不应该徇私,可是……”魁梧男子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尧老抬手制止他继续,忽而侧头,神游片刻,道:“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罢手一扬,眨眼间,身边一片灰白,书房桌椅都已不见。他与魁梧男子走在虚空中,一步从灰白走进斑斓,又一步从斑斓走进虚黑,再一步从虚黑走入星空,每走一步,白衣就依着周围的颜色而变换,若隐若现。
两人离开后的书房,幽静如初,一切如常。搁在书桌上的笔记本,封面下角处有个隐约的“苏”字,似是印刷字体又像是签名。
三步后,星空变成纯白,二人停住。虚空中陆续闪现七人,四男三女。衣着服饰与这二人相同,只是颜色各异。
“尧老,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到了。”当先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说道。他衣着火红,额宽面窄,下巴一缕短须。
“嗯,可以开始了。”尧老淡淡道。
九人次序散开,站成弧形。尧老左右看了看,平淡道:“大家都验证入座吧。”
尧老在中间,首先道:“降临座,尧舜禹”说完他身后蓝荧光一闪,一把椅子出现,身后纯白变为虚黑,他说完直接坐下。
尧老左边为跟他一起过来的魁武男子,此时这男子衣着已换成黑色。他随后道:“天兵座,苏光轶。”同样,他身后出现荧光椅子,背景变黑。
在尧老右边,是那位高大健硕,衣服火红的中年男子,他此时面带微笑,双颊红润,眼神深沉,给人高深莫测之感。他接着道:“焜斗座,叶玺。”依言坐下。
在苏光轶的左边,是另一微胖的中年男子,衣着玄黄,脸颊丰硕但眼神犀利。他淡淡道:“珣者座,洛梵天。”
叶玺旁边是一位容颜绝美,气质飘渺的女子,低首晗目,虽是灰褐衣着也仍然掩不住她的楚楚动人。“正皆座,端木西子。”她轻声说完坐下。
洛梵天下一位是个衣着碧绿的女子,虽然脸颊白皙秀美,但面容沉峻,眼神稳重中显出干练爽朗之气。她接口道:“亘阵座,方尘焕。”
端木西子右边,一位瘦削男子,双目游离,看着空洞处,右手不断的摸索着腿上的浅紫色衣饰。“敦列座,丛未然。”他悠悠道。
接着是方尘焕旁边的一位秀丽女子,柳眉凤目,温暖和蔼,她衣饰为淡蓝。“黧前座,李晚渔。”她说完在最左边落座。
最右边的男子虽然身材稍矮实却是孔武健壮,深蓝衣着包裹着饱满的肌肉,偏偏他眼神游移警惕,此刻似乎还在计算着什么。他听完所有人的验证,点点头,道:“戡行座,洪洋。”
诸位都已落座,荧光椅也逐次亮起,椅肩上,汉字依次显示:降临,天兵,焜斗,珣者,正皆,亘阵,敦列,黧前,戡行。此时除了九把荧光的椅子,周围一片混沌。
“好了,审判开始,让他出来吧。”尧老沉声道。
九张椅子弧形聚焦的中心,忽地亮起一道耀眼白光,白光逐渐向周围扩展发散中,亮度也逐渐减弱,直到完全消散不见,只余留一圈舒适自然的灯光照耀。
灯光中,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浓眉深目的年轻男子站在当地。他手负背后,看了一圈面前的九人,飒然一笑,嘴角邪魅,眼神却又是融暖,虽然矛盾但又不觉违和。
众人安静片刻,最左边的黧前座李晚渔开口道:“座下之人,你可知罪?”
年轻男子只是无奈笑了一声,便垂头不语。
“臭小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天兵座苏光轶高声说道。
年轻男子抬头,看着苏光轶,回道:“父亲,你觉得我要怎么回答?是应该说知罪还是不知罪?”
苏光轶大声道:“你自己做了错事,犯了规矩,就应该主动认错,勇于担责,认真悔改,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做么?”
“可是我自己并不认为我做错,难道要我违心认罪吗?”年轻男子目光灼灼,并不回避苏光轶的责难,朗声道。
“你还嘴硬?所有人都知道,规矩就是规矩,你触犯了就是错,有什么违心不违心的?”苏光轶拍了拍椅背吼道,差点就跳了起来。
“多少年了,规矩还是那一套,不顺应天时不迎合道法变换,难道规矩就没有错?”年轻男子见苏光轶发怒,压低了声音,但是所有人仍然听得到。
“你个臭小子……”苏光轶终于站了起来,大声道。
“哎……”珣者座洛梵天急忙伸手拦住,笑呵呵道:“苏老哥,别急呀,这儿这么多人在呢,不是你训话的时候啊。”
“哼……”苏光轶恨恨坐下。
这时候焜斗座叶玺咳嗽一声,说道:“是这样啊,小侄说规矩有错,不无道理,但是现在规矩还没改,任何人还是得依着规矩来,是吧?”
“既然规矩有错,也可以正好趁这个机会改一改……”洛梵天哼哼哈哈的回应道:“这样也可以避免罚错了好人,是吧?”
“你要是这样说,那不是明显的偏袒吗?那以前那些被惩罚过的人又怎么办?”叶玺冷声回应道。
“是啊,我就是偏袒了,叶老头你能拿我怎么地?”洛梵天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以前被罚的我可管不着,算他们倒霉。”
“洛梵天你……”叶玺似乎被激怒,脸色涨红,双目喷火。
“行了,不要在这里吵……”尧老轻声打断道:“规矩要不要改,跟现在要不要罚,并不冲突。既然大家认为规矩有错,我们可以容后再去修改。但是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座下之人的错误应该不应该被惩罚。”
“我认为应该惩罚。”叶玺立即说道。
“我觉得不应该。”洛梵天马上针锋相对回应道。叶玺只能冷眼以对。
尧老又看看其他人,说道:“你们的意见呢?”
正皆座端木西子的绝色脸庞显得有些烦闷,不过她随即舒了口气,冲散烦扰,说道:“我正皆座一向视规矩如生命,不允许任何人违反践踏,我现在依然维护既定的规矩。但是我也建议修改规矩。”
“亘阵座也遵守规矩,虽说我们也信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规矩仍然是摆在第一位的。”方尘焕一本正经说道。
“那现在这场审判,你的意思呢?”尧老接着问道。
“现在嘛,既然要修改规矩了,我觉得座下之人的错误,并非极端之罪,也可以不急在一时。”方尘焕回道。
敦列座丛未然沉吟一会,道:“自古以来,大多可以因规矩废人,很少因人废规矩的,我们若是此时开先例,以后必不能服众啊。”
尧老点点头,又看向黧前座的李晚渔,见她沉思不语,似乎没有要发言的意思。戡行座洪洋也瞄了一眼李晚渔,随后便道:“我其实无所谓,要说起来,我受规矩所限最厉害也最难受,虽然我到现在还忍得住没犯错,不过我早就想提出改规矩了。”
除了李晚渔,大家都各自表达了意见。尧老也沉思了一会,说道:“看大家的意思,规矩是一定要改的了。那现在关键的问题就是,座下之人是要现在就受罚还是推后处罚。”
“我看就再等等吧,干嘛着急啊是吧,年轻人犯个错太正常了,我们给他点时间,说不定他成长了还能给我们更多回报呢……”洛梵天笑呵呵说道。
叶玺冷哼一声,说道:“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聚一次也不容易,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甩手掌柜撂挑子啊。”
“叶老头你说话这么难听呢,谁甩手撂挑子啊,你空口白牙的是在诽谤你知道吗?”洛梵天怒冲冲道。
“哼哼,你自己说你现在在管事吗?一天到晚游手好闲,遛鸟下棋,当别人眼睛瞎呢!”叶玺也是阴阳怪气回应道。
“哈哈哈,我儿子能干又孝顺,我女儿聪明又顾家,我就是这么悠闲,怎么样啊你不服气不开心?羡慕嫉妒恨?”洛梵天乐呵呵说道。
“洛老头你真是脸皮赛城墙,这么大年纪也不怕羞死……”叶玺冷笑回道。
“啊哈哈哈哈,脸皮是什么?我可不知道。”洛梵天又是笑嘻嘻道。
“好了,你们两个总是一见面就吵,现在是审判,能不能消停点?”尧老也有些不耐烦了,提高了音量说道。
他又左右扫了一眼,说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用老办法,大家投票吧。”他顿了顿,继续道:“认为现在就要给座下之人定罪的,直接投票就行了。”
尧老刚一说完,焜斗座叶玺的座椅立即变成红色,看来他是投了赞成票。
紧接着,敦列座丛未然座椅闪红投票赞成。片刻后,正皆座端木西子也投了赞成票。
天兵座苏光轶脸色复杂,一双眼睛盯着下面的年轻男子,手掌摩挲不止,眼神时而愤慨,时而疼惜,时而悔恨,时而哀怨,心中交战,艰难之极。
“父亲,我知道你的为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年轻男子却是在下面微笑宽慰道。
苏光轶握紧拳头,一双手不停颤抖,身子终是向后一靠,长叹一口气,椅子变成红色。洛梵天见了,也是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已经有四人赞成立即处罚,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惊人的结果出现然后打蒙众人,让人不得不紧张起来。
尧老并未投票,此刻看见只有四票,不足多数,心中有丝丝欣慰。他正想说话,却瞥见最左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晚渔动了一动。
“炼儿,渔姨是看着你长大的,渔姨是心疼你的,你知道吗?”李晚渔声音中有些克制的痛苦,尧老不用听,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了,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渔姨,我当然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我的。”年轻男子笑道,没有邪魅,只有阳光。
“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偏私。以现在的情况,我更加要维护我的职责,我要告诉后来者,无论是谁,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所以……”李晚渔声音依然沉着,但眼中泛出些许泪光。
“渔姨,我明白,我不怪你,我也支持你所做的任何决定。”年轻男子仍然笑着道:“虽然我自己认为没错,但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已理解,很多事情并不能由着我来左右。”
李晚渔也欣慰的笑了,说道:“好,好孩子,还是那个通事理明分寸的炼儿,渔姨没白疼你!”她说着,椅子已经变成红色,但她并没有要停下,继续说道:“你放心,你做的努力,渔姨都看在眼里,渔姨心里认为你做的好,做得对,你走后,渔姨会尽力帮你实现你的目标,你的努力不会白费。你放心啊……”
说到后面,李晚渔都有些哽咽,终于停住不说。
此时已经有五票赞成立即惩罚,所以审判生效,年轻男子只是微笑着静静的听着李晚渔的话,头上白光再次亮起他也懵然不知。
白光慢慢变得越来越亮,炙热灼人眼球,丛未然洪洋等人已拿手稍作抵挡。苏光轶盯着白光,眼睛发红,不知道是被白光灼伤还是内心煎熬难忍。
看着白光中越来越模糊的倔强身影,他终究开口大声说道:“炼儿,你放心去吧。你母亲和妹妹,我都会照料好,不让她们再受委屈。父亲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期望。希望你好好利用这次苦难,炼心炼性,知言知行,不要灰心失望,保持热情,坚持坚定,争取成长。为了你母亲和妹妹,你千万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他们担心,不要……让我担心……”
苏光轶强忍着悲痛,眼泪却还是不觉的掉落下来,看着刺眼白光中渐渐消失的身影,他站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也不知道刚刚说的话,那臭小子有没有听见……
“父亲,我听到了,放心吧,我知道,我都记下了……”声音从白光中传来,一声比一声微弱,却一声比一声有力。
“我只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师门已经脱胎换骨,焕然新生……”随着这声强烈的呼喊,白光灼热滚烫,变成光球,耀眼夺目,覆盖全场,又突的一下,猛然散去。点点光影,却飘在空中萦绕,久久不散。
白光中的倔强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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