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逗笑了,放下手中的汉堡,说:“我才不介意呢,你玩你的吧!”
他微笑地看着她。她有些讨厌他不正经的样子。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起来,是有人约他晚上打球之类的事情。她看到他的手机是最新款,彩屏的。那时彩屏手机刚刚出现,稀少而昂贵。祉明竟然在用。
她看不懂他了。他成了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是个鄙视拜金主义的人,一方面又热衷于赚钱。如果说他是为了存到那所谓的一千万,然后把她娶走,那么他怎么还这样大手大脚,胡乱花钱?这样哪里存得起来钱?
“你到底爱不爱我?”等他挂了电话,她问他。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字说出口。话问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爱。”他说得肯定。
“那你带我走吧。”她突然说。她看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对这一难题的反应。
“去哪儿?”他脸上有种试图克制但克制不住的笑意。
“随便。我想和你在一起。”内心深处那个大胆、野性、具有攻击性的她在此刻又跳了出来,撕破了她乖乖女的面具。虽然她知道,若他真的领她去做无法无天的事情,理智会重新回到她身上把她拖回来,但她就想试试他的反应。
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远起来。他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读懂了她的意思。然后他笑了起来,说:“老婆,我们把第一次留到结婚以后好不好?”他的语气又变成笑嘻嘻的了。
“我的第一次还是你的第一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与他的交谈中并不是对手,但她仍坚持这般傻气的较真。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在和那些姑娘真真假假交往的过程中,会偶尔做出背叛她的事情。
“我们别说这个了,行吗?”他突然没耐心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她绝望地追问。
他稍稍沉吟,说道:“你是我……”
他的后半句话被打断了。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们旁边,拍了一下苏扬的肩膀,就势坐下。皮衣、短裙、长靴、金棕色直发,正是叶子青。
“嗨,苏扬。翘课原来是和帅哥约会。”叶子青笑嘻嘻地说道。
苏扬还未作反应,叶子青又朝祉明甜美一笑,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叶子青,苏扬的好朋友。”从苏扬的角度看过去,叶子青这一笑绝对。
祉明伸手过去,握一下叶子青的手,同时说了自己的名字。
叶子青说:“久仰大名。在轮滑协会见过你。”
“你也玩轮滑?”
“我才学不久,有空定要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互相学习。”
他们都是社交场合的老手,又清楚自己在异性眼中的魅力,因而都自信开朗。插科打诨信手拈来,嬉笑怒骂驾轻就熟。他们很快彼此熟悉。苏扬却感到冷落。
只片刻,叶子青已和祉明互留了手机号。祉明说时间不早,他要走了,晚上要打球。
叶子青马上挽起苏扬的胳膊,说:“苏扬,我们去看祉明打球好不好?”
苏扬没有说话。
祉明笑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吧。我请你们吃饭,在我们练球的地方。”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叶子青笑着拍了一下手。这时,她看到桌子上的玩具狗,拿起来对着苏扬惊叹道:“哇,拉布拉多,这套我就缺这一只呢。苏扬我告诉过你我收集麦当劳玩具的吧?这只送给我好不好?”她挽着苏扬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模样。
苏扬克制着情绪,淡淡一笑,道:“一个玩具而已,什么送不送的,你喜欢就拿着好了。”她说着看了一眼祉明。
祉明看着别处,像是根本没察觉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有嘴角一抹不羁的笑,透着有点懒有点烦的味道。
祉明入校不久,人脉已经很广,各院系、各年级、各个社团都有他的熟人。他托轮滑协会的会长给苏扬安了个“副会长”的头衔,并让她在未名轮滑版上做版面管理员。苏扬默默地接受一切,心中笑自己这个副会长竟连轮滑鞋都没穿过。
协会的活动通常在晚上九点,在大讲堂外的广场上开展。祉明作为学生会干事,常参加此类活动。他本身也爱热闹,爱玩,爱交朋友。
苏扬不会玩,只能坐在一旁看。祉明是冰球队的,轮滑自然也玩得很好。苏扬痴痴地看着,想象着他踩着冰刀的样子,想象着他打冰球的样子。整个广场上,她眼中就只有他一人。
可他的眼中并非只有她。他那么外向,谈笑自如,十分钟就能把一个陌生人变成他的铁哥们儿。女孩们就更不用说了,全都喜欢他。苏扬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她们围着他唧唧喳喳的声音。她们都爱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自在极了。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他嘴角噙着笑,享受着姑娘们的宠爱,也轻视着那些无望的苦恋。他把一切都看懂了。他并不爱她们。可他的气场分明是开放的,是招惹的。他乐意给她们三五句话、一两个眼神,这就够她们做梦去了。他为数不清的梦做男主角,但谁也猜不着他的女主角到底是谁。
叶子青因苏扬的关系,自认和祉明有一点私交,霸道地把祉明拉来当自己的教练。祉明毫不反感,对她颇有耐心。苏扬就在一旁看着。
叶子青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优越感。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诱惑。她拉着祉明的手,牵牵绊绊地滑,最后一个跟头跌到了祉明怀里。
苏扬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转身就走。她听到祉明在身后喊:“苏扬,你也换双鞋来练练。”
她回过头,看到祉明扶着叶子青。她浅浅一笑,善解人意地说:“我不学了。你好好地教子青吧。”可她的眼神表达的全是相反的意思。
北京的冬天在那一夜突然就降临了。
那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第一场雪飘然而至。
苏扬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踩着渐渐潮湿的小路,独自往宿舍走去。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她心里清楚,很多事情她是无能为力的。叶子青和祉明是一类人。学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活跃分子就那么几个。他们的结识是必然的。她做不了什么。
苏扬心中有一丝难过,却并没有寂寞。爱情就是如此,甜的苦的都搅在一起。想要品尝爱的滋味,只能把它们一起咽下去。
她又想起那天,在东门外的麦当劳,她问他:“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他的回答因叶子青的出现而中断。
当晚她收到他的短信。他回答了那未完的话:你是我爱的人。
你是我爱的人。这远比任何允诺都更能让她感到温暖和笃定。
有他的这句话,她又何必介意那些浮云般的表象?他自有他的虚荣,以及一个男孩的顽劣本性。既爱他,又为何不能容他稍稍放纵一下呢?既爱他,又为何不能信任他呢?信他的观念,信他的允诺,信他的自制。
这个夜晚,苏扬独自走在漫天飞雪中,在心中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祉明的这句话:你是我爱的人。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冬天会过去,春天终是会来。
轮滑协会的活动,苏扬不常去。她只是在网上协助管理版面。日子久了,她渐渐有些明白祉明请她帮忙的用意了。他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她始终是向着他的。如有人去版面上发表不利于协会或者祉明本人的言论,她会在第一时间删帖。祉明希望从社团着手为自己蓄势,为将来的竞选做准备。苏扬并不看重这些,她只是为他而做。
每晚九点,叶子青都会准时去参加训练。她让祉明教她倒滑、速滑,还有各种花样滑。教着教着,她就不许祉明再教别的女生了。
不会再有下文了。苏扬想。叶子青不过是那些走过场中的一个,她哪里是祉明的对手。
苏扬在心中默默等待叶子青结束单恋。叶子青却在某天晚上回来后告诉苏扬,郑祉明终于被她追到手了。
“你向他表白了?”苏扬问。
“是他向我表白的。”叶子青一脸骄傲。
“他……向你表白?”苏扬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与慌张。
叶子青凑到苏扬耳边,又害羞又快乐地说:“他吻我了。”
刹那间,苏扬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闷闷地疼。
“我的初吻啊,难以置信……”叶子青喃喃自语地仰起脸,眼神甜蜜而游离。
“快熄灯了,我去洗漱了。”苏扬起身往水房走去,她不愿再听到什么细节。
苏扬在水房里瞪着镜子刷牙,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旁边有个同学叫她:“苏扬?”她回过神来。那同学说:“你没事吧?你刷牙刷了五分钟了。”
苏扬吐出满口的牙膏沫子,里面掺着血。
十一点,宿舍楼熄灯了。苏扬上床,放下帘子。
恋爱吧,你去恋爱吧。祉明说了,该走的程序都走一遍,走完一遍就分手,你就等着吧。苏扬在心里说。她躺下,试着入睡。闭上眼睛,却看到了祉明和叶子青接吻的样子。
十分钟后,她终于放弃了哄自己入睡的决心,摸黑起床,离开了宿舍。
校园里,夜深人静。苏扬一边走一边给祉明打电话。电话通了,他果然还没睡,正在西门外吃烧烤。他邀请她过去。
到了“西门鸡翅”,苏扬看到祉明和七八个男生围着满满的一桌烧烤在喝酒,都是他冰球队的哥们儿。他招呼她坐,对人介绍她,说是高中同学。
苏扬看着祉明。他可真是泰然处之,也不问她大半夜找他有什么事,竟还招呼她一起吃。他也把其他女孩这样介绍给他的哥们儿?如果此刻不是她,而是叶子青心血来潮地从宿舍跑出来找他,他是不是一样请她入席,招待她吃喝?
苏扬心事重重,根本无意参与席间的话题。球队、比赛、社团、学生会,这一切对她毫无意义。她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和祉明恋爱。可他也许根本就没在和她恋爱。他专注于各种交际,在人群中谈笑风生。他丝毫没有体察她的情绪。
结账的时候,祉明抢下来买单。几个大男人吃一顿夜宵好几百,他掏得可真痛快。他这是什么派头?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了?苏扬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饭局散了,他陪她往宿舍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这时才想起来问她。
“你是不是存心的?”她说。
“什么存心?”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和别人在一起,就是想伤害我。”
“你是说叶子的事?”
“叶子?”她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可真会给女孩子取昵称啊。
他笑起来,那种笑是说她挺傻、挺小气。
“是叶子追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追你你就跟她好?”
他还是笑,带点无赖式的歉意,意指苏扬小题大做。
“你爱她吗?”
“说不上爱。”
“什么说得上说不上,到底爱不爱她?”
“不爱。”
“那你为什么吻她?”
他愣住,随即别开脸,样子有点不耐烦,好像在说:吻了就吻了,有什么为什么?
她感到泪水涌上眼眶,却忍着。沉默半晌,他转过来,对她说:“好了,对不起。”
大半夜从宿舍跑出来,就是为了来听他一声对不起?
路灯下,她看着他,还是忍不住流下泪,“追你的女孩很多,每一个你都吻?”
他摇头。
“那为什么是她?因为她是我室友?这样你就可以刺痛我?你依然在为我母亲的一句气话而愤恨难平?这就是你的气量?”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说你考京大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就是这样和我在一起的?你说我是你爱的人,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泪的目光里满是绝望。
他无言以对,只是歉疚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转身便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拽回来,抱紧她。
“放开我!”她用力拍打他。
他任她打,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爱你的,苏扬。但我有我的志向和野心,有时无法顾及你,希望你能理解。”
她无法理解。她只觉他的话冰凉如刀,扎入她的心脏。
她甩开他,拭去眼泪,转身离去。她步伐很快,却并不坚定。她等着他追上来,再次抱住她,恳求她的原谅。她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他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他没有动,也没有喊。
叶子青成了郑祉明的公开女友。校园里,他们是人见人羡的一对,俊男靓女,活跃在各种圈子,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的一大群。
有时,祉明的电话会打到她们宿舍,又碰巧被苏扬接到。他一点也不窘,说:“苏扬啊,叶子在吗?”苏扬就大大方方地喊一声:“子青,你的电话!”
叶子青喜欢晒幸福:昨天和祉明看了什么电影,今天和祉明去哪儿吃了饭,都会拿来跟大家津津乐道一番。全北京值得一去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了。哪个酒吧酷,哪个火锅店好,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苏扬没有脾气,平平静静地听她说,听她炫耀。
她心存一份忍耐、坚定与希望。祉明对她说过:你是我爱的人。他说过,他不爱叶子青。他说过,该走的程序都走一遍,走完了就分手。苏扬看着神采飞扬的叶子青,心想你就快活吧快活吧,你可不想知道什么在等着你。
校园虽大,却也经常冤家路窄。路上碰到了还好说,笑着招呼一下也就过去了。要是选到同一门课,就得受一学期的罪。
这一天,欧洲近代史的公选课,三百人的大教室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一半。苏扬一进教室就看见祉明和叶子青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座位。叶子青也远远就看见了苏扬,高兴地挥手招呼她过去坐。苏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地走了过去。
就这样,三个人在一起,叶子青坐在中间。课上了十几分钟,渐渐乏味。叶子青无心听讲,打着哈欠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苏扬转过头,寻找祉明的目光。只见他目视前方,微微笑着。
苏扬转回来,佯装听课,手指却在桌上轻轻敲击,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游戏。
很想你。
他静了一会儿,开始回应。
好好上课。
她不依不饶。
爱她吗?
不。
我们一起走吧。
不。
苏扬再次转过头看他。他的嘴角还是那股淡淡的笑意。他是那么容易对她说“不”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悠游自在,她筋疲力尽。
你不敢?
我不想。
叶子青突然捉住了苏扬的手。“你干什么啊苏扬?敲个没完。我耳朵要被震聋了!”叶子青闭着眼睛,压着嗓门,迷迷糊糊地说。
就在此时,苏扬看到了叶子青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细细的一圈铂金,很雅致,让人浮想联翩。她是什么时候戴起戒指的?祉明送的?苏扬再去看祉明的手,他的右手无名指上竟也有一枚,是款式一模一样的对戒。
苏扬从叶子青的手中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她用力克制,一动不动,望着教室的前方。老教授身影模糊,声音朦胧。他讲了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懂。整个教室突然大了一倍,一切都变得空旷而遥远。她的心空得比这教室更彻底。
什么不爱她,什么走程序,都是胡扯。都是苏扬你这笨蛋一厢情愿的臆想。
她抬手拭去慢慢滚落的眼泪。
那天之后,苏扬开始接受李昂的约会。
认识李昂是在大一的秋天。
阳光很好的一个早晨,金色的落叶铺满了三角地。苏扬在海报区看到了影视协会放的展板。当晚会放一场电影——胡里奥·密谭的《北极圈恋人》。苏扬想起祉明曾推荐过这个西班牙导演的电影,只是一直没机会找来看。
那段时间苏扬一直在等祉明的电话,同时盼望能在校园中与他不期而遇。她想,影协广告做得这么大,祉明多半也会看到,也会去的。这样便能见到他了。
当晚苏扬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男生把她拦在了教室门口,问她要影协的会员证。
苏扬说她还未加入影协,但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想进去看一看。
男生说不行,不是会员不能进去看。
苏扬说那好吧,她现在就入会,不就是交十块钱的会费吗?
男生说不行,现在影协不招新人,让她招新人的时候再去办理。
苏扬火了,不就是在教室的投影仪上放张碟片吗?两百人的大教室,又没坐满,让人进去看看怎么了?直接花十块钱买张票不行吗?
男生说他很抱歉,不能让她进去。
一看就是个刚加入社团的新手,把他站在门口检查会员证这项工作看得神圣无比。
行,那算了吧。苏扬正打算离开,一个穿着黑色短风衣的高个男生从走廊里走来,对门口那个同学说:“她是我朋友,让她进来吧。”
看门的同学立刻就让了路。
黑风衣男生带着苏扬进去,让她坐在前排一个不错的位置,他自己则坐在她旁边。这时苏扬打量了他一下,很俊秀斯文的一个人,风衣看上去不便宜,似乎在某个奢侈品广告上见过。
“谢谢你。”苏扬说。其实她心里不大看得上这种还在做学生就穿名牌的人。
“不客气。”他说,“你是第一次来吗?”
“嗯,是啊。”苏扬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寻找祉明。
“你在找人吗?”
“没有。”苏扬转过身来。没看到祉明,她有些失望。
“以后想来看电影,就报我名字吧。我叫李昂,物理学院的。”
“哦。谢谢。”相比他的殷勤,苏扬显得很冷淡。“你是影协会长吗?”她随口又问了一句。
李昂笑笑,说:“不是,我是学生会外联部的。常帮他们影协拉赞助,搞活动,所以就来蹭电影看了。”
“你也是学生会的?认识郑祉明吗?”苏扬脱口而出,但马上后悔了。
“认识啊,文化部的嘛,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李昂说着看了苏扬一眼。
苏扬立刻看懂了他的那个眼神。他在判断她是不是郑祉明的追求者或者暗恋者之一,就她刚才心急火燎的语气,他完全有理由这么怀疑。
“他是我高中同学。”苏扬故作轻松地一笑,试图否定掉他的怀疑。
灯光暗下,电影开始。不是dvd版本,影像粗糙,音轨单一。苏扬却看得屏气凝神。
otto(奥托)深受童年缺憾的影响,不相信永恒。ana(安娜)却心意执着,愿与之同行。但otto怀疑她将在半途弃他而去,所以他总是先说再见。
看似漫不经心的告别,内心却是纠结的苦涩。
生命自有无法言说的奥秘。他们经历无数次擦肩而过,最终相遇,却仍不能团圆。
otto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弧线只出现了一次,画不成一个完整的圆。”他与ana深爱却失散天涯,最后重逢却不过是亲眼目睹自己生命的圆圈永远无法完整。
没有甜蜜的结局。ana在临死前看到otto向她奔来。她的瞳人里全是他。他充满了她。可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她内心愿望造成的幻觉?没有人知道。
ana和otto,从a回到a,从o回到o。生命犹如圆圈,循环往复。即便真爱也抵不过人生的虚无与离合的无常。有多少人能够在生命结束前完成自己生命的圆?
灯光亮起的时候,李昂看着苏扬湿润的眼睛,说:“很感人的电影。”
苏扬勉强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他们一起走到教室外面。李昂说:“喝杯咖啡吗?‘师生缘’还开着。”
“不了,谢谢。”苏扬说完转身就走。
“你叫什么名字?”李昂喊住她。
苏扬转过身来看着他。这一刻,她神色冷淡,眼眸清凉。他脸上是理性而诚挚的光芒。
“苏扬。”她说完,微微颔首,匆匆离开。
一个名字有什么用?她想。校园爱情充满了盲目性。这样的邂逅每天都在发生。
她没想到李昂真的找到了她的院系、班级,还有电话号码。他给她打电话,邀请她看电影、看展览,邀请她一起听讲座。他说他喜欢她。
可这有什么用?她不喜欢他。
李昂不温不火地殷勤了几个月,苏扬始终推托回避。直到此刻,叶子青和郑祉明都戴上了戒指,她才如梦初醒。
苏扬决定好好恋爱一场,让祉明看看,她也并不逊色。
他说她是他爱的人,可他和别的女孩约会、接吻、看电影、互赠信物,他管这些叫走程序。原来那些行为什么也不代表。既是走程序,便是不走心。
反正不走心,有什么可怕的呢?反正她不爱李昂,走走程序有什么关系呢?
这很公平,对不对?
李昂儿时随父母从浙江来到北京,所以他算半个北京人。他母亲是国家一级编剧,又是业内有名的制片人,不少卖座大片皆出自其手。至于他父亲,李昂只轻描淡写地说是公务员。一个文化界名人的丈夫该是什么级别的公务员?苏扬未流露出好奇。
苏扬只是觉得,李昂身材高大,眉清目朗,按普通人的标准算好看的,是个拿得出手的男朋友。这就够了。
或许因为苏扬心里对这份关系没有太多在意,也不认真,所以坦然自在,不作任何取悦姿态。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去看电影,她迟到了半小时。并非故意。一堂实践课延时结束,她不愿意为了一场电影在课堂上早退。
电影没看成,李昂提议去吃冰激凌,贵的那种。苏扬态度随意,怎样都可。对于约会,她淡然无心,只觉得有个人陪着总比没有好。
坐在冰激凌店里,她浅浅笑着,问李昂喜欢她什么。
李昂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苏扬的心微微一颤。她相信,很多年前就相信了。
“可是,你又不了解我,谈何喜欢?”她说。
“不是喜欢,是钟情。”他笑着纠正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啊。”
“那你就追我?”
“为何不可?”他反问,“如果你不喜欢我,你有没有男朋友都不会理我。如果你喜欢我,即使你有十个男朋友也会全都丢下跟我走。”
她轻轻发笑,说:“这就是一个理科生的逻辑?”
他说:“爱情里没有逻辑。爱情里人人是傻瓜。”
苏扬和李昂的恋爱谈得不温不火:吃个饭,看个电影,最多也就牵个手。
二十一岁之前,苏扬对很多事情持有自己的看法:反对婚前性行为,反对堕胎,反对战争,反对一切不人道的东西。她从没跟别人分享过这些想法。她知道,她这颗土豆太小了,世界没空理会她的反对,就连她母亲的一缸热带鱼也没因为她反对养宠物,就得以回归大自然。
她能管理的只有她自己。
李昂和她演绎着一种童话式的恋爱,高尚到见面就谈学术新成果、文艺新风尚,或者聊聊时事新闻。苏扬对李昂的内心世界并不了解,也无好奇。她和李昂交往只是表面功夫,用以排解寂寞,找回平衡。这场恋爱的功能极其明确。这决定了她和他的关系只能到此程度。
每次和李昂约会之后,苏扬的情绪都会很低落。虽是用以排解寂寞,她依然觉得无聊、空虚,并且疲惫。她并非真对那些话题感兴趣,想必李昂也一样。那他们如此高谈阔论是给谁听?
尽管这样,苏扬也从没下决心终止和李昂的约会。
但凡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常是不自觉地处在对失去的无意识的恐惧中。因此不得不承担无法避免的虚空以及随之而来的苦痛。
人有时寻找各种借口,甚至制造爱的幻象来填塞这虚空,试图抹除这苦痛。但因寂寞而爱,得到的不是爱,却是更深的寂寞,抑或只是愉悦的表象。
待这短暂的表象消退后,孤独如洪水般汹涌,让人窒息。
二月,未名湖是一个完美的冰场。苏扬在李昂的提议下,开始学习滑冰。
当苏扬在李昂的搀扶下第一次踩着冰刀站起时,她发现自己好像摆脱了那始终萦绕不散的寂寞与忧愁。甚至,当李昂牵着她慢慢滑行又不慎一起摔倒时,她能够开怀大笑了。她意识到,自从祉明与叶子青在一起后,她还没有这样笑过。
然而,这样的快乐总是短暂的。
一个身影飞速滑到他们跟前,稳稳地刹住。苏扬刚摔了一跤,正在李昂的怀抱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然后她看清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
郑祉明踩着冰刀,显得格外高大。他手握冰球球杆,正对着他们微笑。他的笑容透着随和与漠然,目光却极有力度,仿佛刹那间洞察了一切,独自完成了所有的问与答,并带着淡淡的轻蔑表达了他的大度。
苏扬发了一瞬间的呆。那一瞬,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祉明。此外的一切人与事都突然静止,无声,消失。他们在这一瞬的对视里交换了多少不可言说的感觉。
然而一瞬很快就过去了。他们都未及作出进一步的反应,就忽地落回了现实的人群中。李昂与祉明是相识的,两人简单而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另一个打冰球的男生快速滑到祉明身边,用球杆钩走了他脚下的球。祉明冲球友喊了一声,又笑又骂地追着他滑远了。
苏扬望着祉明远去的背影,心神开始慢慢恢复。她细细回忆着刚才那一瞬间两人的对视,回忆着祉明的动作、眼神、嘴角的微妙笑意,还有他无言的自问自答,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惶恐。是的,他看到了李昂把自己抱起来。他一定已经知道——她,恋爱了。
尽管她曾多次想象过这三人相对的时刻,想象过祉明可能会流露的嫉妒与悔恨,甚至想象过自己在这一刻的得胜心情。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发现自己只有失望和痛苦。
周围的人还在来来去去,不断发出欢声笑语。苏扬却只是麻木地站着,浑身乏力。一双脚像被冻在了沉重的鞋子里,毫无知觉。任凭李昂怎样搀扶她、引领她、与她说笑,她再也提不起精神,也再没有心思继续滑冰了。
她的心坠落到了冰冷黑暗的深渊。整个未名湖上所有的快乐与热闹突然都和她无关了。
在那之后,苏扬有了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既然祉明已经知道,且什么都不表示、不作为,那她还有什么话说?他不介意她在做什么,自然也是要她不要在意他的行为。
苏扬知道自己的做法并没有激起祉明的嫉妒与反思,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将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如此情势下,她也只好暂且忍受着祉明与叶子青的关系。
叶子青是个热情外向的女孩,为人处世不拘小节,有时也显得糊涂。她与祉明约会吃饭,时常会叫上苏扬一起,并总是一副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得这样的三个人在一起有什么尴尬或不妥。每每这时,祉明和苏扬都很沉默,叶子青则非常活跃,话也很多。她总是十分热衷向祉明披露苏扬的恋情进展。
“那个物理学院的李哥哥每星期给苏扬送一束花哦。我们宿舍都能开花店了。
“上星期李哥哥教苏扬滑冰,是未名湖的真冰哦。苏扬还说她是运动白痴,碰到李哥哥马上变成运动天才了。
“昨天李哥哥开了辆a8停到我们楼下哦。现在整栋楼都知道我们宿舍有个大美人叫苏扬了。”
每逢此时,祉明就笑吟吟地看着苏扬。她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他们在这无言的目光交汇中,已经把意思都交代清楚了。他说,你看看你,还不是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她说,随你去想,我巴不得你心里不舒服,巴不得你嫉妒。你嫉妒怎么不把我追回来?
他们的眼神中有戏谑、嘲讽、酸楚,也有丝丝无奈与怜悯。他们彼此牵挂、心痛,却又不得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谁都无力改变现状,抑或谁都不愿先行改变。
只有叶子青大大咧咧,从未察觉祉明与苏扬神色间的暗涌。
冰场相遇的几天后,苏扬和李昂一起去世纪坛看文德斯的摄影展。
午后,展厅里空空荡荡的,苏扬和李昂是唯一一对参观者。场内很安静,轻轻说话也有空荡荡的回音。照片是文德斯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图片日志,配些诗意的短句。展厅弯弯绕绕,李昂牵着苏扬的手慢慢走着。苏扬从一面面巨幅照片前走过,完全的无知无觉。
摄影展的门票是苏扬买的。可当初买的时候,却不是为了和李昂一起来。
二月二十九日是祉明的生日。受四年一闰的影响,他每四年才能过一次名正言顺的生日。这年春天恰逢世纪坛在办文德斯的摄影展。苏扬记得高中时曾听祉明介绍过文德斯的电影,知道他很喜欢这位德国导演。于是买了两张票,打算叫祉明一起来看。
表面上是给他过生日,说穿了就是她策划的一次单独约会。
票买了,苏扬却犹豫着,不敢给祉明打电话。
如今的郑祉明是京大校园里出了名的大红人、大忙人,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谁都知道他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叶子青。叶子青还是她苏扬的室友兼最好的朋友。若是就这样与祉明单独约会,被人知道,不知会惹出多少是非、多少闲话。
苏扬倒并非没有胆子。她只是觉得,祉明未必想惹这样的麻烦。很明显,祉明的目标与精力并没有放在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他有他自己的追求以及对生活的安排。她又何必放纵一己私欲,或逞一时之快,让祉明陷于尴尬境地,让他为难呢?
这样考量着,苏扬说服自己,放弃了原先的念头,只将两张门票随手夹进了笔记本。
她提不起劲头一个人去看展览,便一直拖着。直到那天,李昂陪她听讲座,看到了她笔记本里的门票。
此时此刻,李昂看出苏扬心不在焉,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她回过神来,说:“没有。”
“不,你有。”李昂看着她,目光深沉,唇角有笑意。
苏扬只好歉意地笑笑,不解释什么。
两人沿着展厅慢慢走着。苏扬看着墙上一幅幅照片,什么都看不进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身边那一道洞察的目光。她感到紧张。
“知道吗,我喜欢你保留一点小秘密。”李昂微笑着,半开玩笑地说,“这样就留有机会,让我把你的小秘密打探出来。”
在安静的展厅里,在一张张巨幅画框间,李昂的声音低低地回响着。
苏扬突然有些怕他。
人利用什么,就为什么所限制。人在什么事情上获利,就在什么事情上失去自由。这是苏扬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却仍在软弱的时候,一味地放任己心。
苏扬知道,自己接受李昂,是为了找到一种平衡。这是与爱毫无关系的事情。她只是想得到陪伴与安慰。从一开始,这就是极其虚妄并自私的行为。
李昂这个人,气质平和,安静稳重,说话从来不提高嗓门。可他偶尔会流露出某种慑人的目光,好像他能把你从头到尾看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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