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络之所以会和梁好在一起,理由是永远不能让梁好知晓的。
那一日傍晚在游泳馆门口,陈络随意抬头,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恰好看见从楼梯上下来的梁好。刚游完泳,素面朝天,真正的柳眉杏眼,纯真良善的容颜,头顶有深蓝与暗红纠缠,脸上映出明媚的流光溢彩,仿佛微笑了一般。一瞬间陈络恍然误以为自己是向坐在树枝上的清扬仰望的遥轩。
我不说不等于不存在
为什么当时清扬会直截了当地问遥轩是否喜欢自己,陈络不得而知。
只记得在一大堆遥轩口中的“清扬这个”“清扬那个”之中,曾有过这样一件小事:班里的某个男生在情人节捧花向清扬表白“我喜欢你”。
清扬一脸阳光地仰起头:“我也喜欢你啊。”
对方内心一阵狂喜。可是女生突然勾过来的胳膊却分明是令人不安的预兆。
果然,后半句是:“就像喜欢别人一样喜欢!”
笑岔了全体围观者。
陈络不明白,“喜欢”这个词,究竟在清扬心里占多大比重?
据说清扬从那以后生了气,整整一个月对遥轩视而不见。视而不见事小,处处作对事大。
“哈?运动会报名1500米?”刚打完球的陈络一边拽过毛巾胡乱擦汗一边拔高语调表示惊讶。
遥轩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起因只不过是班委讨论运动会报名问题时作为班长的遥轩无意间来了那么一句:“像清扬这样的,就不要勉强她们报长跑项目,尽量动员高大些的女生吧。”
继而走漏了风声,清扬第一个知道,把“我要报1500米”喊得让体育委员头上冒汗,然后赌气似的瞪了遥轩一眼。男生顿时觉得自己相当失策,脑子秀逗了,为什么非要拿她打比方?
一向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清扬,第一次那么执著地奔跑。看台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灵,她穿着裙子在运动会上奔跑,她的短发和裙裾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飞扬,她迎着夕阳仰面微笑,她漂亮精致的眉眼令人目不转睛。如果再跑得快一些,她会追上第二名,200米的环形跑道上第一团队领先整整一圈。
冲向终点的时候,她张开双臂闭上眼,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在蓝天翱翔。那个漫长的镜头,定格在遥轩的视野里,一生无法忘怀。
待班级里情绪亢奋的人群涌向长跑终点站,清扬已不知去向。连金牌奖状也是别人代领的。
遥轩没费什么周折便在小花园的水池边找到了她,却没有直接叫她,在不远处观察了好一阵。
女生把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啜泣,不时抬起头拣池边较大块的石子狠狠扔进池里,拿倒霉的眼泡鱼出气。少有的任性。遥轩抿嘴眯眼遥望她,暗自好笑。
男生走到身边,扳过女生的肩。
清扬仰起一张哭得灰一块白一块的小脸。
遥轩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雪白的头顶心,缓缓微笑起来:“笨蛋。喜欢你这件事,我不说不等于不存在。”
关于运动会事件唯一合理的解释--无论遥轩还是倾听实况转播的陈络都认为--她不是凡人而是一个精灵。
那以后每个中午,遥轩会自然而然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等待清扬跳出来翻开便当盒盖。四月樱花开落最绚烂的时候,偶尔会有粉色花瓣飘进便当里。清扬“咯咯”笑着把它们挑出来,再一抬首,坐在对面的遥轩已看得发愣。
樱树下灿烂的笑颜,月牙般的眉眼,干净美好的脸。宛如樱花,神采奕奕。
直到身边一群麻雀扑腾过翅膀,遥轩才回过神来。
“欸,我想有一天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女生又横生幻想。
“像麻雀一样?”男生毫不在意地煞风景。
“不是。是飞得很高很高,看地面的人群像俯瞰蚂蚁。”
“去坐飞机吧。”
“最好要感觉得到凉爽的风从耳边‘嗖嗖’掠过。”
“还是去坐热气球吧。”
“真讨厌啊你!没情调!”
“……”
其实遥轩非常喜欢看她一个人胡乱幻想,脸上浮着单纯的笑。
两种女子平分世界的美与善
周末,梁好随陈络回家见过父母。长辈面前,梁好终于不再吝啬动人微笑,令一路上提心吊胆的陈络松了口气。之前一直想的是“她面神经反应迟钝”这类脱线的借口,原来梁好终究是让人宽心懂得分寸的女子,讨人喜。一进家门就忙着张罗饭菜,厨艺极佳,魔术般变出一桌好菜。
母亲一边搓着手说“有佣人呢,不用你做”,一边眼角眉梢流露喜色。
陷在沙发里却无心看电视,不停用遥控器换台的陈络始终竖起耳朵关注着厨房的动静。
父亲在身旁满意地点点头:“梁好的确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女孩。”
所以无论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的陈络和学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的梁好多么不般配,无论富甲一方的陈络和家境平平的梁好多么不门当户对,两人间的这份感情都让人无力反对。
可惜两个人没有感情。陈络心中暗暗叹息道。
晚上陈络送梁好回家,汽车进不了深巷,陈络只好停妥车陪梁好走向家门。两人沉默的深灰色影子慵懒地躺在地上,缓慢地被路灯缩短又拉长。
梁好突然停下,脸微侧向陈络。
“谢谢你包容,我的冷漠。”
陈络的脚,停在半步前的地方,回头望向梁好。感觉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没入他的心脏,剜得人生痛。
女生的眼里,泛起一种绝望的悲伤,逐渐地散开,朝温柔的夜色寂寞地徐徐荡漾,推起一层水雾,深蓝色的空气脆成碎片,折射着泛黄的灯光。恍若被击碎的金箔,却又转瞬消散,杳无踪迹。
陈络迈前半步,揽她进怀里。
“即使没有爱情,我们还是能彼此温暖不是吗?”
陈络轻轻吻她的颈。那一秒,脑海里浮现出想象中清扬的容颜。
陈络在遥轩的钱夹里见过他与清扬的合照。男生表情怪异,女生只见侧脸。明显是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女生突发奇想侧过头吻在男生的脸上,毫无前兆。清扬颈部的曲线很优美,天鹅一样。甩起来的短发把自己的侧脸分成一格一格,中间露出雪白的皮肤。
昏黄的路灯下,陈络的眼睛忽然湿润。梁好亦是令人不忍伤害的女子啊。倘若此时,给陈络一个活生生如假包换的清扬,他一定会进退犹豫,会左右为难。
清扬和梁好,两种女子,平分了世界的美与善。两种都同样值得珍惜。
曾幻想在最为动心的那一刻死去
高二那年的情人节,遥轩和清扬一起去了海边。清扬拎着鞋子赤脚在细沙清水间跑跳,脚尖被冻得通红,依然一脸不知忧郁的灿烂。
坐在海滩上的遥轩任性地冲她喊:“清扬,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女孩在遥远的地方高声回喊:“好--”
彼时,遥轩眼中的清扬,真的像一只展翅高飞的水鸟,羽翼在阳光下绽放着耀目的光芒。
高三时的情人节,清扬和遥轩一起去听某大腕的演唱会,中途一度被疯狂地摇着荧光棒的fans冲散。
眼尖的清扬很快就看见不远处焦急找寻着自己的遥轩,“我在这里”一直没有喊出口,只是喜欢看遥轩为自己着急张望的神情。那样深情,那样执著。
彼时,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两人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情人节。最后的晚餐。
高考结束返校的那天,所有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清扬坐在原位低着头一动不动。遥轩背对她擦黑板。
遥轩要赴英留学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由于可以隐瞒,清扬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真的要走么?”
“……”
“不可以为我留下么?”
“……”
“遥轩。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带着哭腔的清扬失去了最初的活泼洒脱。
“……”
遥轩的动作很慢很慢,不知道黑板一擦完,要怎么面对她。
时间仿似蜜糖,粘稠得流淌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遥轩鼓起勇气转身,才发现清扬早已倒在座位边冰冷的地上。左手腕有一道4厘米左右的刀伤,刺目的鲜血在地板上肆意蜿蜒。她的右手边躺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水泥地与刀刃一同泛着白光。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清扬还在住院,遥轩已登上飞机。
遥轩再没有勇气见清扬。两人最后的留言,是通过同学转交的信件。所以清扬永远看不到遥轩是如何一步一回头地走过安检隔着玻璃与大家挥手告别的。
遥轩坐上航班,拆开清扬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我等你,无论多久。
字明显有被眼泪化开的痕迹。
八月的数万英尺高空,机舱外的蔚蓝里翻涌着纯白的云朵,阳光太刺目,光与影交织重叠在男生的瞳仁,像针尖。男生以手掩面,指缝间漫出滚烫的泪。
曾经很幸福,曾经……
却不能两人相守直到白发苍苍。
清扬手中的信无声地滑落,四面白墙的病房里回荡着一个女生的失声恸哭。曾幻想在最为动心的那一刻死去,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清扬:
原谅我没有告诉你真相。实在太残忍,怕你又干傻事。可即使残忍,你还是有权利知道。
我不是留学,而是移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对不起。
所以,千万不要等我。
如果爱我,请忘记我。
遥轩留
--如果爱我,请忘记我。
--据说,刻骨铭心的爱情是这样终结的。
世上的这一半与另一半
与其说陈络爱上虚无缥缈的清扬,不如说他是在奢望一场刻骨铭心的爱。哪怕无疾而终,也好。
可如今,陈络觉得生命中出现梁好,过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同样好。
餐桌彼端的梁好从包里掏出手机,朝陈络礼貌地一颔首:“不好意思,出去接个电话。”
陈络亦礼貌地回礼。
他只是不知道,相敬如宾的恋人究竟算不算恋人。
上菜的侍者无意将梁好忘记拉上拉链的手提包碰翻在地,什物落了一地,“抱歉、抱歉”地蹲下去拾。陈络也蹲下帮忙,慌忙间一眼瞥见一张照片,如晴天霹雳。
照片上,男生表情怪异,女生只见侧脸。明显是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女生突发奇想侧过头吻在男生的脸上,毫无前兆。女生颈部的曲线优美如天鹅一样。甩起来的短发把自己的侧脸分成一格一格,中间露出雪白的皮肤。
照片的背面,赫然写着:“尹遥轩&梁清扬??1314”
照片从陈络无力的手中悄然滑落。百转千回--闭上眼睛,我看不见自己,却看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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