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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兵锋》第017章 存者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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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目光中满是赤红,一把斩马刀已经饮血无数,整个人仿若在阿鼻地狱血池中喝饱了血,一身煞气,鬼神辟易。

血战几个小时,狂奔迂回,提刀砍人,就如一块儿铁,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疼,骨子里透出一股狠劲儿,就是要和这帮人拼命,许是仇恨的力量?敌人的刀枪也砍不到他,这当是从小练武打下的根基。

此刻,他没有感情,甚至没有思维,他身在战场,身体还在杀敌,脑子里却是另外一个光景。

不知道是什么赋予他一种力量,给了他一个神奇的上帝视角,他看到了自己五岁的样子。

那是光绪三十一年,一个细雨飘扬的夜晚,当时的自己只是小小的一只,就如爹给自己做的木马玩具一样。屋檐在滴水,屋檐下的自己逐渐入睡,那时候的自己仿佛要忘记雨滴的模样,忘记怀抱着自己的,最爱自己的大姐,就在那个时候,自己被一阵喊叫声惊醒。

一个女人哭泣声嘶哑,在寂静的黑夜里却显得那么尖利。

林雨的脑中浮现出了自己的画面,看到了受惊的自己瞪大了满是恐惧的眼睛,看到了受惊的自己使劲地往大姐的怀里钻。

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段记忆,他再也想不起画面,只记得,那个女人的孩子,被吃了,不是被狼,不是被虎豹,是被人吃了,被和她一起闯关东,同行了一路的人吃了。所以她哭喊的那么恐怖。

闯关东的那一路,人吃人的事情,屡见不鲜,除了抢,还有笑容和煦地去易子而食。

每个人都有人性?人都有良心?怕是人对人性最大的一个误会。当他们太饿了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

夏天,死人躺在蜘蛛网下面,臭气熏天,苍蝇腐虫无数,冬天,死人浑身乌青,合不上的眼睛定格着死前的绝望,合不上的嘴仿佛还在呐喊着世道的艰辛。

自己一家能活着到东北,除了爹有本事,也是命好,遇到的人,都是一路上互相帮衬的人。

这个时候想到这些,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往事,那些画面,连不成线,一些情绪,也只是此刻回忆起从前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一如当时,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也可能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绝望的心态?大抵如此。想到大姐,许是此刻的他太想有个亲的热的暖暖自己的心。

血战到清晨,林雨再也找不到敌人,才停下,他提着斩马刀,在尸横遍野中行走,心如刀绞,天亮了,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色,听觉,嗅觉,仿佛也失去了。行在此地,也仿佛是用一个上帝视角看自己的梦境。

老爹说,这个世道,坏人太需要坏人来磨,好人也太需要好人来善待,此刻,他却没有找到任何杀敌的快感,他仿佛感受到了初遇老爹时,老爹看着尸横遍野时的痛苦,他也仿佛明白了,后面这十几年,他嘴里总是念叨着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也明白了老爹总是说的“泱泱中华风雨飘摇,各国列强盯着这一块儿肥肉,恨不得连骨头都咽下肚,国人还要自相残杀,中华将走向何处?”

只可惜,他没见过更多的世界,没见过更多的人,这些东西他虽然明白了,但是没有想着去深入思考,只不过有了一个还未成型的概念,还在潜意识中的概念,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看着自己仅存的几个兄弟,他没有想着如何去报仇,军阀,自己杀不完,东洋人兵强马壮,单靠自己这些人,杀不完,再去报仇,也是鸡蛋磕石头。

林雨麻木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熊三和秀才跟在他的身后,同样面无表情。

渐渐的,林雨的视觉和嗅觉和听觉,恢复了,最为直接的,便是血腥味,在初春水汽中散不开的血腥味,接着便听到了遍地的惨叫声,雁荡山兄弟,被炸断手脚的,比比皆是,他们疼地在地面翻滚惨叫,当然也不乏抱着自己的兄弟,亲朋痛哭的人。

接着,他看到了色彩,嫩绿的草,白色的雪,红色的血,黄色的烟尘,黑色的焦土……林雨终于长吁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所有的疲惫,疼痛都涌上了身体,他将斩马刀插在身边,伸出僵硬的手臂,捧起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色的雪,洗净了脸上红色的血,远处一阵枪响,林雨才想起来,自己在作战的时候,总有子弹朝着自己飞来,距离自己的要害,只差之毫厘,有这种枪法的,只有东洋人的关东军。

有人在救自己,林雨道:“霍青那妮子呢?”

刚问完,霍青拎着自己的枪回来了,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林雨一眼,走到了灰狮子身边,说:“是个关东军的佐官,神枪手一个,是不是石川雄也,说不好,反正我弄不过他,他也许是看着苗头不对,没势头了,跑球了。”

灰狮子看着遍地的血,四处躺倒的弟兄们的尸身,心疼的肝都在颤,他说:“瞅这架势,八成镇上的兵全来了。动静不小,很快便会有风吹到张大帅那边,张大帅是会把咱们当敌人,还是会弄东洋人,说不准啊。咱们得有人有枪,再借着雁荡山地势,才能活下命去。各个山头,肯定得加大联系,收拾收拾,小青,你和小狗子把婚事儿办了吧。你们两个婚事儿办了,整个雁荡山,才能拧成一股绳。”

霍青柳眉倒竖,叫道:“爹,你咋还说这事儿?不可能!话我说的很明白,我去当婊子卖身,也不可能嫁了他!如果你硬来,他娶的婆娘,只能是一具尸体!”

林雨站在她身后已经很久,眼神清澈,道:“霍三娘,林小狗,当真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霍青冷冷道:“话说三遍淡如水,老娘还有必要和你多说半句话吗?”

林雨声音放缓,道:“那你,那你为啥要救我?”

“你们狼窝不是对我们北山有恩吗?替你杀几个人有啥问题?”

林雨心中那股子伤心变成了一股怒火,可是他还是摁住了性子,英雄为红颜折腰,道:“我到底做过啥你受不了的事儿?我有啥你受不了的毛病,我改行不行?”

“你改不了了,你能成少帅那样的人物?”霍青眼眸中全是嘲笑,讥讽。

林雨脑子里“嗡嗡”作响,张大帅的公子?林雨笑道:“明白了,明白了!”

熊三瞪起了眼睛,骂道:“狗篮子的!”说着就要上去动手。

他提起了刀,狠狠在地面上劈了一下,扬天大笑起来,笑了许久,笑够了,他挺直了腰杆儿,道:“霍姑娘,说个文气儿的话,咱们俩算是青梅竹马,但是爷瞎,这么长时间,没好好瞅过你一眼,现在好好地瞅了,你不是个凡人,我林小狗现在比不上少帅,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方长。生在乱世,人不如狗,咱们说到底,还是雁荡山的弟兄,往后有麻烦了,给我林小狗稍个信,天涯海角,我林小狗为你两肋插刀。”

林雨朝着地面的一刀,是斩断了情?不知道,反正他是扭头走了,没有一刻在霍青面前多留,他和雁荡山其他的兄弟处理死者尸体,霍青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墙,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知道她的心有没有抽动,直到被灰狮子抽了一个耳光,她才收了视线,看了看天下循着死尸腐肉飞来的老鸭、稀缺,咕咕呱呱的叫声,让人心里不舒服。

林雨静静地和弟兄们葬了死者的尸体,是所有死者的尸体,泪水冻在了脸上,旁人也看不出来。

天黑了下来,林雨兄弟三个回了狼窝,依旧有烟火气,只可惜物是人非,没有活人,塌了的墙都被垒了起来,围墙上还有烧了一半儿的红绸。

林雨没有熊三,秀才说一句话,自己呆了半夜,寥寥数日,他的日子变得惊险辛酸,可是他已经不难过了,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世道若是什么都按照着自己的意愿来,才太不正常,只要自己还没死,便是恩赐。

对于霍青,他一点儿都不恨,不恨她不正眼看自己,不恨她对自己冷眼相向,反而心口有一种猫挠般的又疼又痒的感觉,太远了想靠近亲近,太近了,又不敢靠近,希望她主动上来抱抱自己,和自己亲热亲热……这是他从来没有的感觉,不像在见到董小宛的时候,只用下三路考虑问题,过肾不过脑。

他没有多想儿女私情,想也没用,他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继续在狼窝招兵买马?不可能了,自己杀了张大帅的人,杀了东洋人,一扯起大旗来,便是更多的讨伐,树挪死人挪活,自己得有更大的门面,得干更大的事儿,张大帅东北称王,冯将军西北称王,曹将军北平称王,还有奉系将军段祺瑞,自己凭什么就不成带一队兵马,与他们群雄逐鹿?

想到这里,林雨徒生一肚子豪气,叫道:“兄弟!”

秀才和熊三侧过脸看着林雨,纷纷说:“狗子哥,咱们咋办?”

林雨嘿嘿一笑,沉下了脸,说:“老爹临死的时候,和爷说,东四省以后八成就被鬼子占了,从东洋人关东军的尿性来看,爷看也是,这个石川的仇是结下了,肯定会来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就会来第三次,人家兵强马壮,咱们呢?就三个人,斗不过,不能随便把命丢了,得退一步,我看,咱们就去个大城市,能混出头的城市,把咱们的翅膀养硬了,那句话咋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爷们儿们不当君子,也得学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熊三叫道:“狗子哥,你说去哪儿,兄弟跟你去哪儿!”

林雨在熊三背后拍了拍,看向秀才,道:“你有文化,你说,哪个城市最大?”

秀才抖了抖精神,道:“要么上海滩,要么皇城脚下。自古以来的风云地,英雄地。”

林雨站起身来,道:“兄弟们,咱们就去北平,咱们去办大事儿,要去干正经的光耀祖宗杀富济贫的行当。”

林雨,公元1903年生,1911年随父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闯关东来了东北,失散后,在雁荡山生活了13年。

1924年春天,他要离开东北雁荡山,去京城,要去皇城脚下,决定了就走。

他当然舍不得这片土地,走出雁荡山的前一公里,他一步三回头,最后,他对着群山大吼:“今儿个爷离开,是为了往后更牛地回来,等着爷!”

而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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