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日长,天空干净的就如擦洗过一般,百姓们掂量着,这怕又是一个少雨干旱的年头。
林雨带熊三和秀才终于进京了。
惊蛰刚过从雁荡山离开,进京时夏至,走了三个月有余。闻着北平的空气,秀才叹道:“他娘的,向来受尽千般苦,今日荣华喜道成。”
熊三和林雨都听不懂,但是“今日荣华”听明白了,林雨道:“荣华富贵?差得远呢。”
这一路上,只进京时交下了卖艺的一对爷孙,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偌大的京城,那对爷孙对林雨三人千恩万谢。
林雨爽朗道:“谢啥呀,遇上了是缘分,出手相救是情分。”
那姑娘眉眼一弯,笑道:“所以,谢谢大哥,是本分。”
“大妹子会说话啊!反正现如今都尥京城了,这地儿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就屁大点儿个地方,有事儿言语一声,狗爷拔刀相助!”林雨就有那骨子里的爽朗,不拘一格,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在这里耗着,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寒暄完了,得走了,他前两步退一步,溜达到秀才面前,使了个眼色,秀才会意道:“老先生,姑娘,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了!”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那小姑娘是个机灵人,道:“我叫唐梓滢,以后,我要当了正旦大青衣,一定报答大哥的救命之恩。”
说完,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眨动地看着林雨。
这姑娘,一条麻花辫很长,直到腰间,在她欣长的身材上却不显得多长,黛眉如柳,朱唇微挑,是个好胚子。林雨不由地拿她和霍青比较,心里又是浓烈的不舒服的感觉,顾左右而言他,“好好的小女娃,不好好当人,咋还要当蛋呢,行了,爷最烦这个报恩那个报德的,墨迹。走了啊!”
林雨心里对这一老一少避之不及,带上了不就是俩拖油瓶子嘛,自己现在还没饭辙呢。出门靠朋友,一对儿跳坑子,自己能靠上他们啥?
甩开了,他们也没可以去的地方,沿街漫无目的地走,来了一个特别繁华的地方。林雨大字识得几箩筐,秀才才是真的有文化,给林雨指着,那边是天坛,明朝和皇朝的皇帝祭天的地方,脚下的这座桥叫天桥,古时候帝王将相把桥北说成人间,南边就是天界,这就成了一座天桥。
林雨嬉笑道:“爷就听过天上有鹊桥,地下有奈何桥,就是个人活的地方,造出来个天桥,那些个皇帝老儿也是想成仙想疯了。”
“所以说,清朝亡了以后,这里就成了这小小市场了。人间烟火就是人间仙界呀。”
秀才说过那么多文词,林雨从来都是一知半解,所以不予评价,这句话却说进了他的心坎儿,林雨说:“人间烟火就是人间仙界,这话说的好。”
秀才沉默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道:“狗子哥,正旦大青衣,人家说的是唱戏的主角儿,可不是什么蛋,下回可不要瞎说了,咱们倒不怕遭人嫌弃,但咱们一定是要往上爬的。”
“主角是蛋?是吗?”林雨眉毛一挑,然后无力道:“行吧!”
哥仨往前走着,穿过一个个卖熟食的摊位,馄饨,年糕,卤煮灌肠,爆肚炒肝儿,还有豆汁儿油条……他们真不差钱儿,走了一路吃了一路,没有他们特别爱吃的东西,这年头只要吃的下去的东西,谁还挑口味儿呀?
只听得一阵铜锣乱响,哥仨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胸口碎大石!”
再往前走,没有各种吃食的味道,是热闹的喧嚣,变戏法的,耍套路卖艺的,抖空竹,翻筋斗,卖大力丸的,剃头的,拔牙的……应有尽有。
真把哥仨吸引住的,是在高台上说书的老头,身穿大褂,看模样有五六十,留着山羊小胡子,一双深陷进去的眼睛黑的发亮,面前是一张书桌,桌上一张毛巾,一枚惊堂木,手中一把折扇,中气十足地念叨着:“脚踏生地,眼望生人,能耐是假的,这膀子力气是真的,各位听众,赏几个铜板,给咱施舍点儿喝粥的钱,是个帮衬,那位爷说了,我没带钱啊,那不打紧,皇上出门都有不带钱的时候,您只要戳在那儿,我看您老,就像看祖宗似的。今天给大家伙要说的书和别人说的不一样,是武二郎拳打镇关西!”
秀才听到这儿,拉了拉林雨的手臂,道:“走吧狗子哥,看了这么多年书了,从来没听过武二郎拳打镇关西的,国家风雨飘摇,混口饭吃便混口饭吃,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带不来啥好处。”
熊三乐呵道:“俺看,还有点儿意思。”
林雨同意秀才说的,“行了,听秀才的话,总听这玩意儿,确实得听傻了。”说这话,并不是林雨爱听,并不是林雨同意,而是老爹对他说过:“要多听秀才的意见,他读书多,看得透。”
他们正要走,台上人说了:“您要走也没事儿,您什么时候走呢?等大家伙都走的时候您再走,人家不走,您走,旁边人就会跟着走,走着走着,人群就捅一个大窟窿,您可缺德了。”
林雨没太在意,继续走,台上人又道:“当然,您要是走,准是有事儿,说不定是家里灭门了,但是话说回来了,就剩您一个人,回去能干啥呀?”
林雨依旧没在意,因为他压根儿不觉得这是在说自己。
“好话我也说了,您站在这儿您是我祖宗,瞧您一眼,是瞧我们家祖宗。您可不能再走了。”
林雨即将出人群的时候,台上人说:“各位大爷,有三个小伙子,我可认识,他们在家里的日子可不怎么样,他们的媳妇儿大太太在外面有人了,跟着七八个大小伙子,哪位爷都比他强,他们可是要走,我不能说是谁,各位别着急,他们一走,我就告诉诸位您是谁。”
熊三先反应过来的,因为好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们的身上,“狗子哥,台上那孙子说咱们呢。”
林雨瞪起了眼睛,道:“说咱们呢?”
“可不是咋地!”熊三指了指周围,道:“你瞅这人,都看咱们呢。”
林雨扭头瞪着台上,吼道:“老瘪犊子,你是说爷家里被灭门了?爷媳妇儿外面有人了?”
那老头道:“您老老实实搁台下听,我说的就不是您!”
“说你娘!”林雨不是那种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可是在山头上肆意妄为惯了,办事儿依旧不计后果,恶狠狠骂了一句便冲上台去,把老头吃饭的家伙抄的乱七八糟,下面的人轰然叫好。好什么好?看打架可比听说书舒服多了。
老头哪里是林雨这土匪的对手?好在林雨看他年老没下死手,就打了一巴掌,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体极其灵活的小子冲了上来,骂道:“你个傻鳖,打我师父,我弄死你!”
林雨都没看清楚这小子是怎么冲上台的,肩膀头挨了一凳子。林雨正视这小子,不过十七八,黝黑黝黑的,挺结实的。
不知道怎么着,林雨挨了他一下,反而觉得他挺顺眼,熊三可不干了,冲上去就是一拳,熊三那是在林子里和熊瞎子干仗的住,谁能扛得住他的一拳?
这小子被一拳砸落台下,再无动静。
此刻台下才喊:“闹出人命啦!”
几个哨声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一群黑衣人手持木棍片刀冲了过来,望风的秀才见状不妙,喊道:“狗子哥,愣子,有风头,风紧扯呼了!”
林雨和熊三一看,尼玛有四五十号人,不成想,这个说书的还有人管,林雨那里知道,就这个台子,一亩地大小的地方,是这帮手艺人租来的场子,既然是场子,就有人管,他在雁荡山下的小镇子动手尚且畏首畏尾,京城,就算一个剃头的小子,都有人管。
林雨和熊三刚跳下台,就遭到了一顿棍棒,林雨不担心熊三,只担心秀才,从棉布中抽出了斩马刀,在两把刀将砍在秀才身上的时候,架住了。刀重,直接将片刀震飞了,挥手一抡,就将两个人开了膛。
林雨吼道:“散开跑路,这不是风头,这是他娘的里码人,下死手的!”
熊三闻言撞开一条道跑了,林雨下手尚有余地,熊三可不这样,这小子下手极黑,放倒了三五个人,头前还能痛哼几声,哼了几声就死了,打的都是脖子、裤裆等要害,有没死的,腿被打碎了骨头,简直令人发指。
林雨给秀才挡着,他也跑了,四五十号人分头要追,不远处椅子上,一个身穿黑衣,独眼的中年男子喊道:“别追了,把眼巴前儿这主拿了,不怕那哥俩不回来。”
林雨还被围着,独眼男子饶有意思地看着,对死了的人没有半点儿的心疼,终于,他掏出枪来,朝天扣动扳机,迈步下台,道:“那位兄弟,停停手!”
这独眼男子显然是要有话好好说,开枪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向他那里,但是林雨不这么认为,他不太想杀人,然而为了自保,该杀还得杀,听到枪声之后,他再不用刀背,斩马刀在手里一横,亮出了锋利的刀锋,将一人血溅三尺,然后将尸体砸向了独眼人,然后将一张桌子砸向人群,砍死两个封路的人,转身三五个窜纵便进了人群当中,再无痕迹……
(老东北黑话:风头——捕快;里码人——同行;跳坑子——卖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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