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傍晚的时候李季说带我去个地方,我悻悻然的起来换了身衣服跟他出门。
他开车很稳当,我想起谷鸿震来,心头酸得出水儿了,可是我不想表现出来,李季要是看到,一定又要难过。我莫名的心疼他。
那是一片连一片的大院子小院子,小小的三层楼洋房,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可谓是奢侈至极,因为这是三环以内。我从来不知道北京原来还有这样的小区,简直称得上世外桃源,不知道得多少银子才能住进去,享受片刻宁静。这里的胡同也是一样的窄,李季开得很慢,天色昏黄下来。
“双喜,你知道我是哪里人么?”
“香港?呃,你上次说你是大陆过去发展的,广州?不太像啊?你该不是北京人吧?”我恍然大悟,哪有人来北京发展一两年能把北京话说得这么好的,连幺蛾子这种词他都会用,那时候他跟我在msn上用这个词的时候我还纳闷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14岁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他指了指前面五十米远的一个院子。
“够有钱的啊。”我不禁感慨。
“进去看看吧,我还有把吉他在那里,我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李季侧过脸问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和说不出的忧伤,我忽然觉得一阵温暖,在这个北京春天的傍晚。
李季把车开进那个院子,我下车,看到一片破败的花园。看样子很久没人打理了。
他边走边说:“以前这里种的是曼陀罗,那边池塘里还有紫色的睡莲,夏天的时候院子都是香味。不过蚊虫也招得不少。我小时候总被盯得满身是包。”
“李季,你家以前不是中南海的吧?能住在这里?”我估摸了一下这个院子,和周围这一片的情况,不禁浮想联翩。
他听我这么问,呵呵一笑,也不否认。
那小洋楼修得很雅致,让我想起民国时期的腐败政府,上楼,他拐进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嘎吱的响一声,我看到李季的背抖了抖。
四处落了很厚的灰,他拿报纸随意擦了擦,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把吉他。
“这里多久没住人了?”
“五年半了吧。”
“李季是你的真名吗?”
他笑起来,嘴唇拉出很漂亮的幅度,“和你说话就是不费劲。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小源,今年二十一岁了。北京人,土生土长的。”
“哈,小源儿,你名字太可爱了,比李季可爱多了。”
他也跟着笑,然后说:“你在这条胡同口叫一声小源儿,那得好几个人应。那时候我和差不多大的几个孩子,有一个叫盛垣的,还有个叫张原平的。哈,那时候他们就叫大垣,二原和小源。”
“你二十一了?”
“嗯,那时候去香港,没发插班读书,又该了名字,学籍还在大陆,就该小几岁,从头念的高中。”
“你家,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和邝姐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不过你和她关系到是好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来没和邝姐吵过架,除了那一次她没阻止卢熹那一次。邝姐,她以前是我爸的情人,你也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拍三级片的,后来能混得这么好,也全靠跟好过的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是我爸,那时候我不知道。后来我爸出事了,双规了。我才刚16岁,我妈,我妈受不了我爸的事,那时候她已经知道后面有人捅我爸刀子,肯定不是无期就是死刑了,呵,墙倒众人推,没办法。她就把我托付给邝姐了,其实那时候邝姐已经没跟我爸了,跟了一个香港老板。我妈自杀了以后,我爸也被他们在里面弄死了,我家天花板都被他们撬开了,所有的财产都没收了,我自己也没私房钱,那时候连饭都没得吃。邝姐就冒险把我带去香港了,给我弄了个新名字,新护照,还改了年纪,好念书。所以,我一辈子都得感谢邝姐,她帮我的地方太多了,比我爸当年给她的还多得多。”
“你,你跟我说这么干什么,自虐啊,揭自己伤疤。”我有些心疼的看着李季,我不知道当年的落差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人从什么都有到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我无法想象。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进演艺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赚钱,也无非是我心理不平衡,那时候邝姐让我念大学,但是又几个公司都想签我,我就签了。我想赚很多钱,回头拿这钱砸死那帮弄死我的爸的狗腿子。”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不想那么多了。就像在上海的时候我跟你说的,我不想唱歌了。我喜欢音乐,我可以做幕后,可以给人写歌,但是不想做艺人了。我累了,钱也赚得够多了,而且,你要是有一天想离开这个地方,我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要,带你走。双喜,这本来就不是我要的生活,我从来不喜欢看人脸色做事,我小时候就是个特跋扈的孩子,所以你不要有顾忌。要是想离开,我可以带你去香港,我在香港还个小房子,咱们能凑合着住住。我不是为了谁放弃这一切的,我原本拥有比这些更多的东西都失去了,我不害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李季,我都明白。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说过,我会等你。”
“你才十九岁,哦,不,二十一岁,你一辈子还长得很,你等什么等。你什么都等不起。”我掩面哭起来,李季拨动一下那把吉他的琴弦,他开始弹起来,伴随着轻轻的唱词,我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把自己的生活,和周围人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
我曾经最希翼的情人莫过于此,在黄昏之后低低的弹着吉他给我唱情歌,一首接一首,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我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就有这样一个男人在我身边,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回忆,连印象都模糊了。在岁月面前,那些最最美好的,最最令人心动的,也会磨损,也会消失,也会被替代。就像这一刻的李季他代替了我少女时代全部的美好记忆,鲜活得仿佛是我的过去和我的新生。
没什么人能厮守一生,即便是白头偕老也有一个人要先一步离去。
剧本进行到尾声,谷鸿震有三十二天没有找过我,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我还是熬过来了,说明人类是强大的,没什么过不去的砍。
但是这个圈子实在是很小,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与他碰个正着,就像当年在那场喜宴上撞个满怀一样。
公司的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看到谷鸿震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面前。
我局促的看着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也有点尴尬,最终还是说:“一起喝杯咖啡吧。”
我们就近找到一家人来人往的饮料店,他叫了两杯摩卡,我们沉默着,试探对方。我太想念他了,直到再见他我才发现,我贪婪的看着谷鸿震,满目疮痍。
“双喜,你过得好吗?”
“你觉得呢。”
“我过得不好,简直像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头去找你,我那天失手打了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怎么能不原谅你,是你不原谅我,谷鸿震。”
“我已经试着是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了,可是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我看到李季出来,我不知道怎么了,扭头就走,自己都控制不住。”
“承认吧,谷鸿震,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迟早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我太渴望被人爱了。所以,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好了。我这些天很想你,只能不停的写东西,写剧本,但是再见到你,我才发现,我们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出奇的冷静,自己都没有料到。
“怕爱走到尽头,所以尽早存封起来?”
“还是你懂我。”
“双喜,可是我不想,我宁愿把它消耗掉,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他撑着额头。
“我不想等你老了,都已经记不得我的样子了。”
“怎么可能?”
“我曾经也以为我忘不了一个人,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可是,我还是把他忘记了,连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最美好的记忆都模糊了,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对我的承诺那些信誓旦旦的东西,全部都没了。谷鸿震,你是我第二个爱上的男人,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再像这样爱一个人了,我已经残废了。所以不想我们的感情最后变成那样。他们说得对,最后消磨干净,只会觉得痛苦,爱都不再了。我和你,穷途末路。”
“我还是给不了你幸福,阿喜。”
“幸福不是别人给的,我自己也未必能让自己幸福。你不要自责了。”
谷鸿震低下头搅动咖啡,想着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快要收拾不住了,我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我实际上只想扑进他的怀抱,说你发誓再也不要离开我,不要介怀,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和张小丰的事已经成为了一条无法弥补的裂缝,谷鸿震补不上它,我也补不上它,而岁月,我们都不知道它愿意不愿意帮我们填补上这个缺憾。所以,我们都胆怯的不敢去赌。
爱之于承担,太难。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谷鸿震低低的叫了一声,“双喜……”
我没有停下步子,心跳快得像是去杀人,我走出那间人来人往的店,他没有追上来,我没有回头。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破了这个平衡,也许我们的结局便不一样了,可是谁都没有力量去抗衡命运,所以这一次,命运的漩涡把我卷离了谷鸿震,卷离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爱情。
没有人知道我和谷鸿震这么容易就向命运妥协了,他们看不见的裂痕我们都掩饰得很好。
那天打电话跟家里人说起分手的事,他们也都沉默了。我知道,每个人都认为爱情是幸福的终极象征,所以尽管父母很不喜欢谷鸿震给我生活带来的不顺遂和挫折,但是他们同时又希望我得到爱情,不受伤害,情伤更重,有可能终身不愈。
报纸上再闹得热闹,人人以为谷鸿震一定为了我抛弃卢熹,人人也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却不知道,该落幕的戏已经落幕了。我也只成了谷鸿震花名册里的一个女人,而心里,我不知道是能不能成为那个永恒的朱砂痣。永远是温暖的,甚至是炙热滚烫的。
本来已经来时渐渐放下的大麻,我又猛的抽上了。虽然李季说到做到,他们都不弄lsd或者大麻给我了,但是我自己那里存货还不少。我放纵着自己,为谷鸿震再伤心一回。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也忘记了如今爱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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