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猛然止步,左右顾盼,不远处却只有天医宫的几个侍女和晒药医童。师傅转对我道,“你知道什么!此话休要胡说,这事你别管了,为师自会处理。”我马上噤声,只好沉静着跟在师傅身后渐渐远离幽灵苑。
良久,我才又开口,一路无话的跟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师傅着实无聊,“师傅啊,您老还有事不?若无事吩咐,那弟子可去莫忧潭了?”
师傅蓦然停步转身,拧紧的眉仍未舒展,“又去莫忧潭?你这死丫头,不去医苑精练《冥医曲谱》,又去那潭里作何?”师傅努力维持的儒雅形象顿时破功,“还不去练熟《冥医曲谱》?”
“师——傅。”我缠住师傅的手一边轻晃一边嗲道,“人家为了看您老那本《灵医札记》都已经两日没去莫忧潭了,您闻闻,这身上都有一股怪味了……”
“嗯,是有一股子怪味儿,”师傅假意嗅了嗅,“浑身透着股冲天的懒味儿!你若再啰嗦,为师就让你到幽灵潭去洗洗,看你身上还有没有怪味儿。”
“哎呀,人家是柔弱女子,幽灵潭水冰寒刺骨,师傅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吧?”我仍不死心的娇道,却只换来师傅恶意一笑,那是经典的整人的前兆。
我脑海里警钟大作,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改口,“呃,弟子忽然又不想去,莫忧潭了,这就去琴房练琴,师傅慢走,弟子告退了。”说完,我快步横跨药苑的低矮藩篱,火烧屁股似的径直向医苑琴房小跑而去,身后传来师傅故意放大的叹息,“明明是百年难见的奇才,却怎生得这般懒惰?”
奇才?我还天才呢。
噘了噘嘴,我跑得更快了,谁知转入医苑游廊时却与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我应声落地,吓坏了撞上我的人。瞧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利落的爬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身青色天医宫学徒装扮,大约二十五六光景,身材颀长壮硕,相貌普通,但隐约有种与他人不同且不俗的气韵,不至于丢进人群中找不到。等等……他唤我“小师叔祖”,呵呵,辈分如此之悬殊,难怪他支吾的不知所云。这么说来,他不是大师兄徒弟的徒弟,就是二师兄徒弟的徒弟——师傅在收我之前仅收了两位徒弟,已八十余岁的大师兄苏伯来和业已过七十的二师兄东涯海。
“你师祖是谁?”我好奇道,并不问他的师傅,问了也白问,两个师兄我尚且仅见过两三面,他们的弟子我便是一个也不认识。
“回小师叔祖,弟子的师祖是‘龙海医圣’。”那就是二师兄东涯海的徒孙了。
可惜,不开口还有点不俗气质,一说话就显得呆板无趣了?像谁来着?哈哈,傻傻的郭靖。不管,再逗逗他,我一本正经道,“本尊问你,你叫什么?哪里人氏?何时考入天医宫?”
“回小师叔祖,弟子叫品严,雪原人氏,去年入冬方考入天医宫。”男子一板一眼恭敬回话,神色间颇显紧张。哎,他果真是个愣头呆子,不好玩,我不打招呼的越过他,走向游廊深处。那呆子却还不忘附上一句,“恭送小师叔祖。”
呵呵,我干笑两声,挥了挥手,真是呆啊!恰好属于我平生最不喜欢的那种呆子类型,辜负他那一副好骨架了。
摇了摇头,我快步转折到了琴房,轮值侍女已经过来伺候了。琴房位于天医宫培养学徒的医苑最深处,竹林环绕,背后是一座荒弃的连山废院,大概在天医宫尚未建成之前便已存在,师傅向来随性,见那院子也没碍着什么事儿,便也就懒费人力拆除,任其在风吹雨淋中腐败。平时除了侍女之外,鲜少有人会来琴房这边,目前这块区域专属于我。
透过窗棂,入眼的青石板路在竹林中蜿蜒,屋后废院里依山而建的小桥流水隐约传来如歌如曲的声响,颇有点诗情画意的味道。我抚上桌上的古琴,无聊的拨动着琴弦,无需侍女打谱,脑中自有《冥医曲谱》。琴是我到了天医宫后才学会弹的,在极短的时日内掌握了几乎所有高超的弹奏技巧,只是技巧虽高,我总是懒得用心,因而弹奏境界始终难以更上一层楼,更别说突破到老妖所说的“医境”——以音医人。
无聊的半日,一如往常一样,在我稀稀拉拉的无聊琴声中流逝。
好不容易熬到了月上西楼,我与磬儿提了灯笼偷偷溜出厢房,当然,身后还跟了一只长得很像狼的黑狗。
“小姐,依磬儿看,要不今夜还是不要去莫忧潭了吧。”磬儿缩着脖子环视了一眼颇显静寂的四周山林,“总觉得心头怪怪的。”
“怪?哪里怪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我不以为然,仍提着灯笼大步走,“你那是心理作用,谁叫你今日去厨房里听那些无聊大婶讲鬼怪故事的?活该你害怕,是吧,天蓟!”
天蓟听到我唤它,叫了一声像是表示赞同,我便笑得更欢了。
磬儿见我更乐,不依不饶的跟我争辩,说厨房里洗碗的马大婶真亲眼见过鬼怪,就在我那间琴房后面的废院中。
约摸十几年前,天医宫刚建好的时候,那座院子也还没有现在这么破,能看得出以前是有钱人家的房子。一天夜里,也不知怎的,马大婶就是睡不着,莫名其妙的就从自个儿屋里走了出来。走着走着,就到了那院子里。要是平时,马大婶是肯定不会去那地方的,大家都说,就在修建天医宫的头一年,那地方住着的人在一夜之间都离奇死了,死状恐怖,没有一个人的尸身完整,因而里面多的是冤魂厉鬼锁人替命。
但是那一夜,马大婶就像被人牵着走一样,无意识间就到了院子里,结果遇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诡异一幕。明明是黑夜,马大婶眼前却恍如白昼,她看到满院子都是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个个穿金戴银,富贵逼人。所有的人都坐在一张张圆桌前吃菜喝酒,盛具酒器都是金子所造,一只只被打造成各种动物昂首的形状。器皿里盛的菜肴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山珍海味,只是那酒有些特别,红惨惨的,像血,让人碜得慌。马大婶害怕想跑,两条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反而哆嗦着走到了酒宴当中。
那些人好像都没有看到马大婶,只顾着不停的吃喝。这时,最前面那桌中有一个异常美丽的白衣女人站了起来,端着殷红如血的酒来到马大婶面前,笑着说,今日是她两个女儿的百日,族人们高兴,也请马大婶喝一杯。马大婶哪里敢喝,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瞧见,那个女人竟然没有下半身,而漂浮在空中的上半身还在不停的下雨似的滴血,一阵阵恶臭扑面而来,马大婶登时就恶心得晕了过去。
待马大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清晨了。她把她的见闻告诉大家,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她晕倒的当夜流产了,大家都当她是因悲伤过渡而胡言乱语或者就是为了意外流产的事编造的故事。
而我也认为这是一个编造的不错的故事。不过极有可能是马大婶做的一个梦,孕妇的神经向来敏感,她大概把梦境当真了。
我笑了笑,对磬儿说,这个鬼故事不够惊悚,便愉悦的率先跑开了。来到莫忧潭时,天上的弦月看起来更淡更薄,犹如被快刀削去了大半,只余下薄薄的一层。我搁下灯笼,迅速退下外衣,不顾仍在磨蹭的磬儿,跳入这终年暖热的温泉中畅游起来。这个温泉并不太大,呈不规则的环状,最长处约有二十米左右,最窄处不足五米,四周点缀着具有遮蔽功效的大石。
游了两圈,我钻入温泉最窄处想觅一个舒服的位置,等那在灯笼前宽衣解带的磬儿下水。忽然间,我的背似乎触到一团软东西,未等我反应,一只手就这么突兀的伸了过来,捂住我的嘴……
“鬼啊——”我在心里暗呼,喊不出声,只能惊天动地的跳动起来,弄出水声一片,奈何磬儿却没听出这水声的异样。
“别动,我是人。”低沉的男声乍然响起,声音非常低,但气息是热的。不过,重要的是这声音是楚王的,惊愕中我立刻安静下来,楚王见状放开了手。我退开一步,顺了顺气用气声道,“臣女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你是朝恩郡主?”楚王原本毫无情绪的气声中倏然又有了丝戏虐,“下水可真快,直让本王无处可避。”
“哦,”我轻道,“是臣女疏忽了,还请王爷见谅。臣女下水前是该先焚香叩拜问问水神,今日可否下水,会否打扰了王爷雅兴。”我温言细语回击过去。
沉默片刻,传来楚王不怀好意的轻笑,“难怪墨阳王府世子未娶妻先急着娶妾,想来是对郡主‘宏达’雅量心存顾忌,不得不先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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