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暮晚,斜风细雨,三两孩童默默从白绫披挂的灵堂踏出,纷纷撑起油纸伞告辞而去。孙璟瑜走在最后,回首再次哀悼老去的夫子,凝着心神慢慢步上归家的小船,小船摇摇荡荡穿过宁静的小荷村,转瞬便到了渔家村的小渡口。墨染竹香的油纸伞悠然上岸,被雨水浸湿的布鞋稳步而行,走完绵长的蜿蜒小道,转过几道弯,青砖黑瓦的屋子乍现眼前,屋旁小圈里的狗汪汪犬吠,大开的屋门散着温暖的烛光,隐隐还有些喧闹的人声。
孙璟瑜不慌不忙收起伞,摸了怀中的书一把,瘦小稚嫩的脸孔难忍沉痛之色,夫子已逝,还有何人来教他读书写字。终究一声叹息,孙璟瑜在门前跺跺脚上的泥水,三两步进了屋门。
敞亮的大堂中两家人剑拔弩张,孙璟瑜微楞,只见母亲李氏挥着胖胖的手,横指近邻梨花她娘,尖声骂咧:“你当年收了我婆婆一对银镯给你家梨花做信物,如今你要退亲还厚着脸皮不肯还来,你这死女人钻进钱眼了,卖女儿不够还毁我家清净。”
孙璟瑜眉头深蹙,心中生出几分沮丧,原来梨花他娘是要闹退亲,难怪母亲如此愤怒。
梨花她娘也不是省油的灯,闻言老脸涨红,嘴巴不饶人:“银镯子我可不记得,我闺女跟你家老二那是上一辈定的亲,如今老鬼们都去了亲事自然不算数,当年我家梨花不过得了你婆婆送的一桶白米,我这不是给你送来了?这门亲事到此为止,你们孙家别纠缠不休阻了我家梨花富贵路,什么卖女儿说的那么难听,我家梨花将来是要许给人家刘公子做正房太太,明媒正娶风风光光,我看你就是眼红。”梨花他娘说完气喘吁吁,躲在身后的小梨花不过八岁,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恐惧又无辜的看着一屋子大人,这会见孙璟瑜回来,更是委屈。
“璟瑜哥哥……”小梨花哪里懂得母亲的执意退亲是为她将来幸福,打小和孙璟瑜一块长大,两小无猜,只晓得将来长大要做璟瑜哥哥的媳妇。
孙璟瑜才比小梨花大一岁,却比小梨花懂事明理的多,看清楚形势当下沉了脸色,瘦弱的身板微微哆嗦了两下,咬牙不去看哭泣的小梨花,抬脚走到李氏身边劝慰:“娘别跟不明事的人计较是非,这亲事张家要退便退了罢,我十岁不到,不急这一门亲事。等孩儿将来考了学,博个出生再寻姑娘不迟,娘何必因此动了肝火。”
李氏闻言又安慰又恼火,忿忿道:“你以为我真缠着这小丫头不放,你祖母当年说亲给了他家一对银镯子,如今她却不认账!真是恬不知耻,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骂完不解气,狠狠剜了梨花她娘几眼。
“唉唉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到底谁不明事理你给我说清楚!”梨花她娘唾沫横飞的回骂,李氏插着腰跺脚:“说的就是你!攀高枝,见钱眼开死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死女人,你自己女儿生的丑嫁不到好人家如今还不准我女儿另攀高枝,我就是攀高枝怎么呢?我女儿有这个本事,有本事你也生个俊的,又矮又胖的黑女人嫉妒我们张家呗,哼!”
“你还给我嘴贱,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李氏张牙舞爪朝梨花她娘扑去,梨花他娘同样举身扑来,眼看两个女人就要杀到一块,一家之主的孙铁锤忙上前拉开了,苦口婆心劝慰:“别打架别打架,都歇歇,好好说话不成吗?”
两个女人同时哼一声,扭开身去。
孙铁锤无可奈何的叹息:“罢了罢了,银镯子就当打了水漂,梨花她家你们回去吧。璟瑜去喊你大哥和弟弟回来吃饭,他们在田里补缺,你去接一下。”
孙铁锤发话不追究了,梨花一家如蒙大赦,嘟嘟囔囔的走出孙家。李氏的眼泪啪啦落下,瞪着不喜与人争抢的孙铁锤委屈哭嚎:“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儿子的媳妇就这么没了,还要白送人家一对银镯,有你这么当家的吗?璟瑜都快十岁了,以后上哪儿找媳妇去!”
孙铁锤一见李氏哭了,顿时头脑发疼,任由她骂着出气,绝不反驳一句。
孙璟瑜倒是忽然道:“娘别哭,亲事没便没了,等我将来考了秀才举人,我想找个识字的媳妇。”
这不过是儿子安慰母亲的话,李氏闻言却觉得心里立即舒坦下来,立即擦擦眼泪精神道:“没错没错,等你以后出息了还愁找不到好媳妇,一定找个比梨花样样好的姑娘。”
孙璟瑜呵呵笑了,知道李氏已经无碍,这才撑着伞出门找兄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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