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后来靳婷每次想起周池，都是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宿舍楼前的草地上，血迹在脑后绽开一朵干涸暗沉的红莲，一张脸呈死灰色。她的眼睛半阖着，好像正注视哪里，可是已经找不到焦距。

早在救护车赶来前她就没有了生命迹象，靳婷站在半米开外呆呆地看着，像是失了魂魄，她总觉得周池在笑，薄如纸的唇微微挑着，朝着她站的位置，好像在说，“看吧，你们都觉得我说着玩，不可能真的跳楼，现在我跳下来了，你们总算相信了吧？”

靳婷顿时像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越卷越深就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总有一双坚毅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唇吻醒她。林羡会从身后抱住她，亲亲她的脸颊，然后告诉她，“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在那段最漆黑的日子，他也是这样，不遗余力地要让她相信，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第一章总有一些想见不敢见的人

01

夏听蓉的这节文化史课听得七零八落。其实开头的时候还有点兴致的，就在教授讲到“最后他开枪自杀了”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听蓉吓一跳，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还在绘声绘色的中年男人，一只手偷偷伸进兜里摸出手机。

短信是来自同寝室的周池。四个人住的宿舍，大家不同专业，彼此自然生疏几分，就属她跟周池的关系好一些，另外两个是完完全全的独行侠。

点了查看，跳出来的短信内容却让她怔住。周池说：“有人撞见何涵柏跟英语二班的班花一起从学校出门左拐那家旅馆出来，我问他他居然承认了。蓉蓉，你是知道我有多爱他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现在我什么都不相信了，只想从寝室的阳台上跳下去，这样大概就能一了百了。”

她盯着手机太久，又是坐在教授的眼皮底下，旁边的同学好心推了推她，听蓉回神，与教授的视线撞个正着。连忙低下头，手机也揣回兜里，拿起笔装作认真做笔记。

她计量着周池说要从寝室阳台跳下去这话的可信度，与周池成为室友的这一年半，她见过她与何涵柏分分合合太多次。他们没演累，她这个观众已经看累了。可是说到“死”，好像还是第一次。

一想到这个，听蓉开始犹豫不决，这年头为情所困跳楼自尽已经不是新闻了，那些血肉模糊的脸孔电视上报纸上都出现过，她不禁脸色有点白。

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请假，离下课只有一刻钟，教授有点不耐，听蓉抱着书包恨不得把脸塞进书包里，猫着腰众目睽睽下走出教室。

也想过这只是周池博得关怀的一句戏言，她对何涵柏付出几乎所有，而对方回报得少之又少，这样的落差不去计算也那么清晰地摆在眼前。周池想要从旁处寻得注意也不意外，否则她怎么填补得失间的极度不平衡？

片刻不停地赶往宿舍，上楼，调整呼吸，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了，听蓉的目光在寝室里四下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最靠近的那张床上躺着的身影上。

周池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毛衣，窝在靠墙的里边愈发显得瘦小，也不脱鞋，眼睛微微闭着，一张脸上爬满泪痕。

听蓉赶紧放下书包，扯了几张面纸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涵柏人呢？”

周池听了她的话，翻了个身，脸朝里，一滴眼泪吧嗒掉在枕头上，“不要再说他了，求求你，我再也不想听到何涵柏三个字。”

“会不会是误会？”虽然嘴上这么说，听蓉心里清楚，这次是何涵柏运气不好，被人撞见，可是没被人撞见的次数大概也没有人数过。

周池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听蓉看着她起伏的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时寝室的门又开了，一个女孩走进来，双肩书包被她当作单肩包随意挂在右肩，配合简单的白T恤水磨蓝牛仔裤，那种恣意随性便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来。

淡淡一瞥，她便经过她们走到自己桌前。

过了一会儿，听蓉从床边站起来，“靳婷，你帮忙看着她，我先去上个厕所。”

靳婷正拿着杯子在饮水机旁接水，她躬着身体背对她们，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好。”

听蓉拍了拍周池的肩膀，知道她不会真的跳楼她也就松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床边，她拿了卷纸走进厕所。

轻轻地关门声后，寝室便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寂静中。

很久都听不到动静，周池不安地掀了掀眼皮，看见靳婷逆着光站在阳台上，窗口吹进来的风撩起她的长头发，她又闭上眼睛。

靳婷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喝了口水，便把视线移到窗外。

不用想她都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她与室友的交情素来不深，只是耳闻目睹，多少也听说了周池与何涵柏过家家似的感情道路。不过与她无关，她便不会多浪费一分注意力。

正是晚餐时间，楼下人影闪动，靳婷趴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她本来只是随便看，目光突然被一个人吸引去，那人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隐约瞧得出一个轮廓，她是见过何涵柏的，却不太敢确定，直到那人喊出声来——

“周池，我爱你！”

靳婷回头看了一眼仍是躺在床上的周池，见她缩着肩膀，一动不动，这时楼下又喊了一句，比刚才更大声了——

“616！”

靳婷就站在窗口，不禁皱了皱眉，“周池，楼下有人找。”明知道她不可能没听到，忍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周池坐起来，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霎也不霎地望着靳婷，靳婷还没弄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她说，“他找我我就要下去吗？他的话就是圣旨吗？”

靳婷一愣，几秒之后忽然微微勾起了唇角，“他的话狗屁都不是。”她握着杯子的手伸出窗外，作势要倾倒的样子，继续说，“你要是不想下去，我就把这杯开水倒下去赶走他。”

周池明显愣了愣，过了几秒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门的时候她回头看着靳婷，脸上的神色竟有点悲戚，“靳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犯贱？”

靳婷收回手，唇角仍保持上扬的弧度，只是笑容里多了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不就是爱情么？”

不爱的那个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爱着的那个人却是低到尘埃里，仍不言悔。

可是这是爱情么……

周池对这句话似乎颇为受用，竟然点了点头。靳婷不再看她，转回视线看着远边的天空，乌云正腾腾地涌来，笼罩着这个城市的上空，阴灰阴灰的，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

听蓉在厕所里把刚才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洗了手出来，见靳婷又背起了书包，便问，“你要出去？”

“嗯。”靳婷抬头看了她一眼，“晚上我不回来了，如果查寝就帮我应付一下。”

“好。”

“那我先走了，拜拜。”靳婷扬了扬手机，示意有事就电话联系。

赶在她出门的前一刻，听蓉叫住她：“靳婷，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靳婷一向不缺追求者，就算真的有男朋友也不稀奇，而且，自从升上大二以来，她晚上经常不睡寝室。

靳婷抓着门把的手停下，她回头对夏听蓉笑了笑，“没有。”

随手关上门，靳婷站住，笑容也在一瞬间逸去，心里倒是有一丝疑惑，她做什么让夏听蓉以为自己有男朋友了？

屋里的听蓉却看着门发呆，这个女孩明明笑得很甜美很温暖，眼神为什么总是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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