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弟弟小手,张婉儿径直走进内宅,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秋蕊,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其他人则都在搬运行李等物件,除了乘坐马车跟着过来的几个丫鬟外,早在两天前,母亲就打发身前很得力的王婆子带着几个下人和厨娘,提前两日赶来收拾住处。
内宅中大多是木质结构的建筑特色,长廊,斗檐等俱都油漆彩绘,青瓦屋面的极是淡雅精致,三人走到一处尖顶八角亭子中坐下,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座玲珑假山,叠石岩洞处,小小的瀑布直下,溅起的点点水花,冲入一弯清澈水池之中,一座弯曲九转的木桥横穿湖面。
亭子四角外柱,都保留着一些树皮,看上去色泽雅致,显得轻巧秀逸,园子修的虽不大,不过依然景致处处,苍松翠柏,亭台楼阁间,好一幅江南风情。
张婉儿含笑看着弟弟兴致勃勃的样子,自己也对园子中的环境很满意,秋蕊早就把手中的漆器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几碟做工讲究,造型精致的点心,一壶清茶,几只茶盏,一一放置在石桌上。
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张家嫂子,这一身富丽打扮,看那珠翠满髻,墨绿色的一体长裙,外罩大红碎花袄,腰间还系着一条粉色绸带,连脚下都是新纳的绣花鞋。
花花绿绿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妥当,在对比下身后的三个孩子,一身粗布衣衫,神情有些畏缩,在看她满脸媚笑,不免令人有些刺目。
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精心描眉涂红,还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眉目间依稀还有几分年轻时的姿色,体态丰满,走动间扭腰晃臀,很有几分熟美风韵,多少显得不太庄重,不过如此郑重其事,却不好苛求人家的一番心意。
本来想把她们一家子都招过来坐下,可临近了才发觉,张家嫂子的两个儿子,身材高大壮实,年纪好像都和自己仿佛,虽然外表像极了他们父亲,同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但毕竟是男女有别,也不便叫过来相见。
倒是那个眉目清秀可爱的小姑娘,畏畏缩缩的躲在母亲身后,不时好奇的偷瞧过来,实在是惹人欢喜,遂开口笑道:“来,张家嫂子领着妹妹过来坐,两个兄弟年纪也大了,就不好过来大家见面,这园子中的风景不错,就自去游玩下吧。”
张家嫂子神色一愣,紧接着就笑容满面,弯着腰,连声答应道:“都是婢子考虑不周,这孩子如今都这般大了,实在是不该跟着过来唐突小姐,就是满园子中的姐姐们,一个个身子娇贵,花容月貌的,岂是他们这两个混货能亲近的,这就赶他们出去。”
满脸奉承讨好模样,等转过头时立马消失不见,对着身后兄弟二人,不耐烦的道:“这里是内宅,不是男人们能进的地方,赶紧去柴房,把那堆木头劈了。”
一直站着的兄弟俩,闻言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个头稍矮的弟弟,皮肤黝黑,五官端正,只是长相稍显稚嫩,此时拧着脖子叫道:“大小姐都让我们兄弟在园子中游玩了,我不去。”
身边的哥哥赶紧拉住弟弟,他虽是衣衫破旧,神色间却有着一股英气,站在那即使神色恭敬,毫不起眼,但举止稳重平静,朝着张家嫂子,淡淡的道:“只是随处小逛一下,马上就回去干活,不会耽误事的,姨娘。”
但他的话虽老实,实则却半点不留情面,到底年少不经事,或是被美色迷花了心窍,这下顿时引起变故,
绵里藏针的称呼,气的张家嫂子勃然大怒,当下脸上就变了颜色,原来她本不是张三原配,因十几年前张三妻子病故,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后来经由府中好事的管事撮合,张家嫂子嫁过来给张三做了继室,原本就是看重张府的权势,指望着一步登天,进入内宅找个美差,从此过上好日子,谁成想这张三为人老实憨厚,虽是府上老人,但却并不受重用,家中又人多口杂,日常生活时常拮据困窘。
不甘心的张家嫂子,开始还委委屈屈的操持家务,后来就越发看自己丈夫不顺眼,连带着更是不待见他的两个儿子,一不顺心就大吵大闹,整天闹得四邻不安,等迁来京城后,府上管事干脆把他们一家远远发配过来,张灏母亲也是心存善意,怜惜张山父子,这里虽然远离府上,但管着一大片庄园,实在是个优差,逢年过节的好处不少。
要说这张家嫂子,为人虽然势力,品性倒是不坏,眼看着进城无望,此处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这些年倒也安分守己,只是动辄一不顺心,就在家中骂骂咧咧,从不给两个孩子好脸色,这天长日久的,母子间越发起了嫌隙,好在她只是出言辱骂,却不曾动手打过兄弟俩一根手指头,而两个孩子性格忠厚孝顺,就算受了些委屈,也多半是逆来顺受。
没成想今日大小姐过来,眼见这一大帮子娇滴滴的少女们,只看的两个小子眼花缭乱,心如鹿撞,这少年人的自尊极强,当然不想在美若天仙的小姐面前丢脸,虽不敢明着反抗继母,但还是下意识的称呼张家嫂子为姨娘,也是多年压迫下,一时间的爆发。
这声姨娘可真的触痛到张家嫂子内心深处,这些年本就自觉受尽委屈,含辛茹苦照顾他们父子三人,却没曾想得到如此的待遇,只气的脸色发青,当下也顾不得跟前坐着小姐少爷,浑身颤抖的大骂道:
“好,你们兄弟当我是姨娘,好好好,这些年算是白养了你们这对白眼狼,吃干饭拉稀屎的狗东西,你们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有本事就别回家,去找你们那死了多年的亲娘吧。”
暴怒伤心之下,眼泪也跟着直掉,这突然之间的变故,可惊呆了大家,只吓得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孩,也跟着哭泣,抱着赵家嫂子的大腿,哀求道:“娘,你不要生气了,哥哥不是有意的,娘。”
一把推开自己的亲生女儿,泪眼模糊的张家嫂子,脸色狰狞的怒道:“死丫头,还叫什么哥哥,你没瞧见嘛,咱娘俩在他张家就是个外人,等他们兄弟长大了,这家里就再没咱们的容身之地了。”
扑通一声,才反应过来的张家兄弟赶紧跪下,哥哥更是对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大是懊恼,大喊道:“娘,是我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您消消气,您消消气。”
弟弟则扶起倒在地上的妹妹,认错道:“娘,孩儿今后一定听您的话,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一边收拾园子的婆子丫鬟,听得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出来,管事王婆子紧走几步,就要上前劝说,没成想这张家嫂子性子暴烈,这多年委屈一旦涌上心头,哪还会善罢甘休。
她本就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过来给人家做个继室,心中多少不满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家中,也不懂什么规矩尊卑,好像发疯似的拨开王婆子的手,就要大哭大闹一番。
“够了,我和姐姐就坐在这里,你这婆娘就敢任意撒泼,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真当张家没有一点规矩吗?”
众人心中一惊,这童音虽然稚嫩,但却隐隐含着凌厉,尤其是出自一向深居简出,多病痴呆的二爷口中,越发让人不可思议。
就是坐着的张婉儿也惊讶不已,这瞬间发生的变故,对于她来说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孩,从没处理过下人间的纠纷,本来想在观察一会儿,没成想身边的弟弟却张口说了这么一番话。
虽然张灏的声音不大,但却立刻惊醒了有些情绪癫狂的妇人,她比谁都清楚,这府上可以得罪管事,可以得罪小姐,但这个面黄肌瘦的二爷,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谁不知道他是大夫人的心头肉,要是吓出个好歹来,自己可真就惹出天大的麻烦了。
心中惊疑不定,这家人都说二爷身子大好了,这口吻语气,活脱脱的一派大家公子的口气,倒是不好怠慢,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抽泣的背过身体,双手捂住脸庞。
啪!
张灏站起,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吓得大家心中一紧,神色慌张的看向凉亭中,秋蕊等几个丫鬟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就是张婉儿,同样神色不安的看着弟弟。
“刚才的经过,都被我看在眼里,我管不了你们的家事,也不想管,不过我虽年少,总是张府的少爷,还有权处理府中的人事。”
小小身子昂然而立,面色不好的张灏,虽给大家感觉是瘦休干,没有半点气势,但此时的做派语气,却真真实实的让人体会到,这位确实是国公爷的嫡子,张家的大公子。
“张家兄弟蔑视母亲,实在是不孝之极,从今日起逐出张家,自生自灭去吧,张家婆娘当众撒泼,无视尊卑,念在你心中委屈,我马上命张三给你写张休书,在给你五十两盘缠,带着女儿另找个好人家嫁了吧。”随便一挥手,张灏若无其事的坐回姐姐身边。
他这模样清清淡淡,这话却好似惊雷一般,瞬间让大家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这事最终会落得如此结局,转眼间,这一大家子就要妻离子散,弄不好,还得家破人亡呢!
此时原本哭泣不休的张家嫂子,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表情有些惨厉,令人不忍目睹,愣愣的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孩子。
而一直跪在地上的张家兄弟,万万没想到今日的一句话,就惹得少爷如此狠心,竟然要将他们哥俩赶出张家。
附近的下人们,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心中同时暗想,这偌大的张家,自打今日二爷的一番话后,恐怕,这天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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