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一直在屋里不肯出来,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担心冯阿菊的肚子有什么闪失,便急匆匆地挤进厨房。她胖胖的身子往冯阿菊跟前一挡,也耍起横来:“谁敢在这儿闹!我告诉你们,我儿媳妇已经八个月的身孕了!我们家可是三代单传啊,你们谁要伤着她,我老太婆跟你们拼命!”张老师一听害怕了:“小武,快放手!这事我们去找居委会解决。”江建军见有人撑腰又神气活现起来了:“哎,有种你别松手!咱去找公家评理去,你就这么抓着我,敢去吗?”两人互相撕拧着往外走。
在楼下卸车的林老师这时被林越叫了上来,林老师一看这情形急得直摆手:“怎么啦?你们这是怎么啦?大家有话好好说,小武,你放手。这位阿弟,你也放手,你看你们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这么亲热干什么呀?”江建军和小武一听这话都像被电击了一样,重重甩开了对方的手臂,厌恶地互相瞪了一眼。邻居们被林老师的幽默逗笑了,林老师受了鼓舞似的慷慨陈词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就是为这块巴掌大点儿的一块地方吗?至于吗?咱们现在是邻居了,以后就应该像一家人一样啊,一家人会为了这么块地方动手吗?啊?不会吧。这位阿弟、阿妹、阿姨,我在这儿跟你们先道个歉,是我们的觉悟还不够高。你们不愿把这个橱搬走,肯定有你们的难处,那就放在这儿好了,一家人嘛,不碍事的。”
张老师一扫斯文激动地跳了起来:“喂,林兴民,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能自说自话呢?我们这么多东西放哪儿去?”林老师把张老师拉到一边耳语:“算了,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张老师恼怒道:“你退一步,人家就会得寸进尺,明摆着就是小市民……”林老师赶紧捂住张老师的嘴:“算了算了,张老师,你就听我这一次算了。林超,你跟妈妈快回房间收拾去,林越,你和舅舅快去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这儿我来弄。”林老师说着连哄带求地把张老师和林超推了出去。他转过身,对着江家的人不停地点头哈腰:“不好意思,阿婆,别生气了阿弟,不好意思啊。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了……”冯阿菊白了林老师一眼抢白道:“哎哟,我们可高攀不起啊,我们是小市民,你们可是知识分子、文明人呐。”林老师陪着笑脸:“这位阿妹,你就别挖苦我们了,都是话赶话闹的,消消气、快消消气,就快要当妈妈了,你可不能动气啊。”冯阿菊捡了个大便宜,心情不错地走出了厨房。
张老师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本来,今天该是她最快乐的一天,丈夫终于从外地被调回上海工作,结束了多年的夫妻分居生活,而且还从单位分到了这处房子,尽管厨房和卫生还都是公用的,但面积比原先的房子整整多了六个平方,这六个平方足以放上两个书架和两个书桌了,夫妻两个人能在一起看书备课批改作业,这是多美的事啊!可想不到美好生活还没开始,竟先碰到这么一档子窝囊事来,她忍不住对着林超发起牢骚来了:“我最恨那些不讲道理反而有理的人,还有你爸这种不讲原则到处和稀泥的人!你说碰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市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呀。”张老师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没等她把这口气叹出去,便听到身后传来冯阿菊尖利的声音:“喂!站住!干什么呢?”张老师和林超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冯阿菊正怒目圆睁指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大吼着。
芬芳是十分钟前找到了7号楼,当她急切地奔上2楼时,却看到一片乱哄哄的吵闹情形,她不知所措地在厨房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后来,江母出门时将屋里的饭香带了出来,芬芳被吸引了过去,江家的房门大开着,方桌上的几个糍饭团让她眼冒金星唾液横流。芬芳溜进去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但想不到出来时却暴露了,她被冯阿菊吓得贴在了江家的门上。
“哼!我们是胡搅蛮缠的小市民,你们是文明人,你们文明人家的孩子随便往别人家跑啊?我们家要是丢了东西你说得清吗?”冯阿菊显然搞错了,以为芬芳是林家的孩子,张老师刚想开口澄清,芬芳拔腿就跑,她从张老师和林超面前狂冲过去,“咚咚咚”地奔下楼梯。冯阿菊一下反应过来了,她扯开嗓门大喊起来:“抓小偷啊……”
芬芳在弄堂口被江建军逮住了,众人围了上来,江建军从芬芳的军用书包里搜出两颗糖和两个油纸包着的糍饭团,“看看,我们家的糍饭团,果然是个小偷。”“快,建军再翻翻,看她还拿了什么东西。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出来做这种事情啊?”江母气喘吁吁地说道。
芬芳疯了似的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找妈妈,妈妈快饿死了,妈妈快饿死了。”她一口贵州山区的土话,没人能听得懂。这时江建英及时赶到了,她是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向阳一村的,芬芳一看到母亲便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妈!妈!”
“芬芳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江建英扑过去一把搂住了芬芳。江母从后面拍拍江建英的肩膀:“同志,这是你的小孩啊,是她跑到我们家里来偷东西,我们才抓她……”江建英闻声抬头,当她看到江母时,浑身猛地一颤,江母也愣住了,两人呆呆地互相凝视着,江建英的眼泪夺眶而出:“……妈?妈!我是建英啊!我……我回家了。这是芬芳,你的外孙女……”
这个女儿,已经失踪八年了。当年她是自愿报名上山下乡的,尔后又自作主张地嫁给了当地公社书记的儿子荣老大,从此永远落户贵州。江母当时发出狠话要与她断绝关系,这个女儿十分硬气,结婚后竟真的再没回过上海,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过。
江母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她脸上的表情冷得可怕:“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女儿,更没什么外孙女。”江母说完转身就走,江建英一把拉住了她:“妈!”江母扬起手就给了江建英一个清脆的耳光。这一幕把大伙全看呆了。“这一巴掌是我替你爸打的。他是被你害死的!”
江建英没想到父亲已经不在了,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脸上却已经是泪水滂沱了。江母照着江建英脑袋又是一巴掌:“你还有脸哭啊!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喜欢自作主张吗?你不是发誓永远不回这个家吗?八年了,你音讯全无,你爸都被你活活气死了,你倒跑回来了!你回来干吗?你看看你自己这张脸,再看看这个偷鸡摸狗的野孩子,弄成这副样子,你还好意思跑回来啊?你想把我也气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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