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江南已是浓绿，伊犁河谷却还一派早春的景象。这里的早春不像南方那种星星点点，小家碧玉的样子，而是到处充满了生机，有一种勃发的生命在脚下涌动的感觉。春天积聚了一冬的力量，以一种从容不迫、不可阻挡的力量散发出来。好像随着万物复苏而产生出一种永恒的欢乐，仿佛是一个青春少女，回到乡间充满梦想的感情世界中，她从甜梦中苏醒，虽然还在伸着懒腰，但早己是活力四射了，任何力量都无法抑制她的生长，比阳光下的成熟女人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这是伊犁河谷最美最浪漫的时节，河谷里生长着一种名叫“野罂粟”的天山红花，花色鲜红、妩媚娇艳，哈萨克族同胞叫它们“莱丽咯扎克”。此时，天山红花蕊对着蕊，手牵着手，嘴亲着嘴，憋红了脸，铆足了劲，如同青春的血液，如情谊的炽热。

难得休息一天，徐祖雄专门邀解悄然穿越这漫山遍野的天山红花，去附近村里的玛依拉餐厅吃饭，说要好好犒劳犒劳这位好搭档、战士们的好大姐。善解人意的解悄然决定带上路华，徐团长“牵手”路华后，悄然已发现他俩就没有“松手”过，而且牵得越来越紧。她叫来路华说：“回去打扮漂亮些，跟我去个地方。”

“上哪儿？”路华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用香皂洗洗脸，擦些雪花膏在脸上。”解悄然特别交待。她已察觉，路华喜欢徐祖雄，徐祖雄喜欢路华，至于是不是爱，悄然说不好，但她已感到徐祖雄对路华的关心超出了一般的同志友谊。难道他内心情感已发生了变化？紧闭的“爱”已悄悄打开？在工作中她与徐祖雄配合得非常默契，很敬重这个有胆有识的团长，在他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全部优点，那样伟岸，那样博学，有知识有文化，更有担当、有魄力。

“牙罗米亚，牙合西莫！”（解放军，你好！），老板买买提热情迎接他们。

“牙合西莫。”徐祖雄道。

玛依拉餐厅是这位维族大爷办的，店面不大但整洁卫生，菜品种不多但风味十足。民族兄弟喜欢在这里聚餐，骑兵团的官兵们有时也会来这里改善生活，与各族兄弟打成一片。

今天店里人不多，徐祖雄他们与那些相识和不相识的各族兄弟一一打过招呼。徐祖雄问候了买买提大爷的生意，便点了一盘过油羊肉，一份西红柿、辣椒拌成的皮牙子拌菜，一份拉片子，这几样在当地再简单不过了。看徐祖雄吃得这么香，两个女人没动筷子，只是静静瞧着，路华默默地记住了这些菜名。

“你们怎么不吃？”徐祖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一个人在吃，停了下来。

“在吃着呢。”解悄然说。

“过油羊肉不就是俺山东的葱爆羊肉吗？”路华尝了一口。

“不一样，不一样，伊犁的羊啊，是喝伊犁河水吃伊犁草长大的，肉的味道很特别，你没吃出来？”徐祖雄说。

“嗯，是好吃，真的好吃。”路华叹道，也大快朵颐。

徐祖雄见路华吃得那么香，给她碗里又夹了一大筷子羊肉。

路华也给团长夹了一筷子拌菜，还笑话他嘴角流油的样子。

解悄然欣喜地看着他俩，把自己的手帕从餐桌下边悄悄递给路华，示意她给徐团长。

徐祖雄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路华递上的手帕，揩着嘴，那动作又回到西餐的规范了，解悄然和路华都不曾见识过这样文雅的餐桌礼仪，尽管徐团长只是一串习惯性的动作。

看得路华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买买提大爷端上了“拉片子”。这是类似面条的一种主食，把面合好，拉成两公分宽，长长薄薄的，然后用手将面一片片扔进滚开的水中煮熟，拌上西红柿之类的汤菜。一人一碗，午饭就完成了。

“热合买提！（谢谢）”“好西！（再见）”徐团长用维语向买买提大爷和店里的各族同胞一一道别，三人出了玛依拉餐厅。

解悄然借故有事先回团里，“团长，带路华到伊犁河谷转转吧。”

路华明白解政委的用意。“多好的姐啊。”路华心里说，她又深情地看着徐祖雄，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行！”徐祖雄爽快地响应。

徐祖雄和路华漫步在青春血燃烧般的草场之中，在红艳艳的天山红花映衬下，路华如低眉颔首的少女，那份美丽依旧是阳光、纯洁。路华主动拉着徐祖雄的手，这一次徐祖雄没有拒绝，宽厚的手把路华攥得紧紧的。路华仰慕徐祖雄，把他视为心中的英雄。但她又发现，徐祖雄的内心却是那么孤独，她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打开他心中紧闭的情感。一个女人，一旦发现自己喜欢的男人内心的孤独，她就难以自拔了。

走累了，徐祖雄和路华背靠背坐在草地上，望着河谷。徐祖雄努力淡定得像笔直矗立的雪岭云杉，这些云杉挺拔、坚定，任凭狂风暴雪也毫不动摇。但徐祖雄发现自己此刻很难不心动、不陶醉。天山红花花期很短，但现在却开得如此热烈、如此情不自禁、如此干脆淋漓、如此烂漫单纯、如此漂亮美丽。

伊犁河谷真是天底下最美的绿谷，我们新疆真是个好地方！

在这样的美景与氛围当中，路华的心更是快要跳出来了，她有些唐突地说，“团长，你能讲讲你的过去吗？”

徐祖雄明白，路华指的过去是什么。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向路华讲述了自己在苏联留学的情况，讲述了那场英勇壮烈的卫国战争。他坦然地告诉路华，自己曾有一段非常美好的爱情故事，可惜，战争没让他的爱情故事延续。

听着徐团长述说的一切，路华感动了，明白了，明白徐祖雄为什么内心会孤独。她虽然不知女主人公是谁，但肯定是位漂亮、美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羡慕她，“只有拥有过这样的爱，一生才值。”路华心里就这么想。

说完这些，他俩都沉默了许久。

突然，前方奔跑出几只马鹿，这是一种仅次于驼鹿的大型鹿类，因为体型似骏马而得名。赤褐色，背面较深，腹面较浅。它们划破了河谷的宁静。

路华同样心如鹿撞。徐祖雄拉着路华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到森林边走走。”

前面一大片森林生长的都是雪岭云杉。徐祖雄告诉路华，听这里的人说，秋天是它最美的时候。那时候峰连着峰，岭续着岭，蜿蜒而去。崇山峻岭密林深处，是野生动物们的乐园。你能看到这些马鹿，还有北山羊、猞猁、棕熊、雪鸡，还有上空飞翔的金雕、苍鹰、草原雕。冬天你可要小心了，因为常有雪豹出没，它前掌比较发达，头小而圆，尾粗长。“小心它们吃了你。”徐祖雄故意逗着路华。

路华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只是乖乖地听着徐祖雄说的话，深情地望着他。徐祖雄儒雅的风度、丰富的谈吐，让路华感到幸福快乐。

不远的雪山，洁白的羊群越爬越高，这就是哈萨克谚语中的“雪牵羊”。

“世上路走得最多的是哈萨克人，世上搬家最勤的是哈萨克人。”这是一种生命的追随与世代游牧的繁衍。徐祖雄对路华讲着这些，问：

“路华，你觉得这儿美吗？”

“美，你留给我的更美，难忘的记忆，难觅的真情。”路华盯着徐祖雄的眼睛，“遇上你，让我的生命出现了奇迹，祖雄，让我们做自己幸福的设计师，创造属于我们的生活，好吗？”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回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徐祖雄脱口而出一句充满禅意的话。

生命的缘，寓于相逢、寓于相知。在伊犁河的深峡与阔谷中，在天山红花和雪岭云杉的如画交错中，森林寓于雪山，草原寓于河流，清泉寓于奇岩，野花寓于蜂蝶。徐祖雄和路华不经意间已经双手紧拉，浪漫、和谐、圣洁，双眼久久凝望。

无论春夏秋冬，这都是一个让人沉思的地方、一个令人展望的地方。

“只有愿意为别人多想的人，才拥有幸福。”路华再次牵手徐祖雄，路华说：“这儿多美啊！我们一起永远守好这份安宁，好吗？”

徐祖雄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奋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全中国都能有这样的安宁，有这样的美好。前几天，我凑了一首歌词，取名《回归自然》，就想表达这样的返璞归真，守望相助。”

“念给我听听。”路华轻声央求道。

新疆、亲爱的新疆

你留给我太多的难忘

因你而美丽、因你而阳光

回归自然最美的地方

我曾在帕米尔高原上

亲吻青青草香

我曾在伊犁河谷旁

守望粼粼波光

我曾在天山雪域上

伴陪雪莲花香

我曾在戈壁沙漠旁

凝视不朽的胡杨

啊！新疆

日思夜想的地方

啊！新疆

回归自然最美的地方

“真好，祖雄！”路华深情地叫了一声，一语双关。

“路华！”徐祖雄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俩牵手又来到伊犁河边，望着河水淌流，沉默良久，徐祖雄开口问，“你知道林则徐吗？”

“从前听解大姐讲过他，大姐说他很了不起，把英国鬼子贩来的鸦片烟给烧了。”

徐祖雄说，“解政委说的不错。因为这样，腐败的大清朝把林则徐的官免了，将他流放到了伊犁这里，这片土地，也是林则徐来过的地方。”附近的赛里木湖，当地人给林则徐讲湖里有一种神物叫青羊，“不可见，见则雨雹”；果子沟，林则徐随带的一本《万里行程记》的书里说“此处为奇绝仙境，如入万花谷中”，“二十余里中步步引人入胜”。

“这些，都是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徐祖雄继续说，“在伊犁，林则徐把新疆的屯垦戍边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伊犁河北岸有十万余亩荒地，要开垦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挖一条大灌渠，工程浩大。林则徐提出应该‘分段承修’，还主动捐资承修了最艰难的龙口首段，这条渠现在又叫‘林公渠’。他没有辜负这片神奇、美好的大地。流放伊犁途中他就写了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看林则徐说的多好啊！”

“回去你给我写上，我要挂在‘地窝子’里。”路华向徐祖雄央求着。

徐祖雄点点头，“目前，这里条件虽然艰苦，但回归自然这里是最美的地方。我们要珍惜这片土地，珍惜生命。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残匪来了，怎么就站起来呢？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路华靠在徐祖雄肩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弥漫着满足，感受着融融气氛。徐祖雄感到了路华的体温，闻到了路华散发出的少女芬芳的气息。

天快黑了，他们返回了团里。分手后，路华心情愉快，步履轻盈，好像脚上长出了翅膀，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她径直走到解悄然房间，这一天，对路华来说，真是难忘的一天，太幸福，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她想向解大姐倾诉，她想告诉大姐她爱上了徐祖雄，她想……兴奋的她手脚不知怎么放，女人啊，真爱上了一个男人，会痴迷的，而路华已经这样了。

看到路华红红的兴奋的脸蛋，解悄然已经明白了这个姑娘恋爱了。悄然由衷地为路华高兴，这丫头太有眼光了。路华九泉下的父母，不知会多安心呢！还有她那失散的姐姐，要是知道了又会怎样为妹妹庆贺。悄然这么想着，把路华搂进自己的怀里，“多幸福的女孩儿啊！要是你亲姐姐此刻也在身边，那会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