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老板生气了。”阿莲达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小声对我说。

“怎么回事？”

“嗨，就是上次我们带公司的两位作家去大学推广宣传的那个讲座呀。”

我一想，肯定是那两个作家跟老板告状了。不过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没说什么恶毒话。”

“那还不够恶毒啊。”

“那也是为你才恶毒的。”

“好吧，小年轻真是坏事。”

听了阿莲达说起这事，心里还有点不爽，感觉自己是被出卖了一样。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这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死气沉沉，仿佛这些家伙都故意憋着不说话，搞得我心烦意乱。直到发现msn上小金鱼在线，就让我惊喜了一番，慌忙就打了一个笑脸过去。

石头：忙完了没？

小金鱼：在做一点准备工作，恐怕要做到半夜了。

石头：这么复杂啊？

小金鱼：你们那个杜一冰讲得太多了，我得一段一段剪，配上小贴士呀。他怎么那么能讲？

石头：作家么，都这个德行。

小金鱼：又花心，又能装。

石头：对了，跟杜一冰一起回来的路上他问我，问我跟你睡觉了没？

小金鱼：她又不知道我们的交往。

石头：他自己很少有不睡觉的女朋友，而且善于以己度人。

小金鱼：好吧，那你对他说了实话还是假话。

石头：你猜？

小金鱼：我确定你告诉他没睡。

石头：对的，我没那么爱惹事。

小金鱼：是跟我睡算惹事，还是跟她讲跟我睡算惹事？

石头：都算吧。不过我觉得前面这件“惹事”很有意思。

小金鱼：谈恋爱本来就是惹事！很烦的。

石头：那我们谈恋爱吧。

小金鱼：你说了你不爱惹事的，别把自己倒过来。不说了，领导催我剪片子去了。

小金鱼下线前给我打了一个大嘴巴，隔着电脑我不能看清楚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我来了一个大嘴巴。这个大嘴巴在屏幕上变得血红，耳机里发出一声巨大的“波”。听的令人心里一荡。

她这个大嘴巴打给我算是什么意思？是为了感谢我帮她工作上的忙么？

心里很高兴。

晚上回家时候杜一冰告诉我在我跟他分开的这几个小时里他灵感迸发，写了他这个长篇小说五千字的开头。我正打算说点什么，杜一冰又抢在我面前说，“别夸我勤奋，想看稿子的话请我吃个晚饭，消耗了灵感的我现在肚子很饿。”

真是没办法。

一个小时后，我躺在床上就像是看名人绯闻一样我怀着猎奇的心理打算去了解杜一冰到底是怎么泡上拉拉的。无非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勉强答应了杜一冰的无理要求，要知道这些对我没准就有决定性的启发效用。身边有这样一个泡妞界的绝对大师，我不能不虚心学习。但杜一冰开头写的却是跟上个女孩如何分手然后如何感伤。感伤的文字翻了三页还没完，顿时对正在用我电脑上网看黄图的杜一冰很不满意。

而就在此刻小金鱼发来一条短信，万分期待，直接打开看：

“好难过，上网来跟我聊天吧。”

我马上推开了桌前的杜一冰，说有要紧事。

杜一冰无奈地说着什么不可思议，“世界上居然还有比看黄图更要紧的事？”

登录了msn后马上找到了小金鱼的头像，问她怎么了。

“难过，刚结束了一天的活儿，夜晚伤感综合征病发。”

我仿佛深受感动，想我也有如此的困难，小金鱼说是夜晚伤感综合征，其实不就是寂寞病么？

“很奇怪的，收到你短信后我就开始心神不宁，预感着要发生什么。”

“你这么回我就更害怕更难过了，你能让我高兴点儿么？”

“你到底怕什么呢？你告诉我你怕谁我去说服他以后不要来吓你。”

“我怕我自己有一天实在不想活下去……这日复一日的工作，该死的日播节目，没一天能让我喘一口气。”

“每天都当末日过是很牛的境界呢。但依然有美好的感情和人，风景和故事呀。收集到无能为力的一天吧。”

“听你这么说，真是要泪如雨下。”

“你骗骗我就说是醍醐灌顶（好难打）吧。”

“骗句别的吧，我爱你。”

“知道你骗我也只轻轻责怪一声你真傻。”

“哈，好烂的文艺腔，像我家胡兰成。”

“跟别人我都说，这是你的人生关我屁事，跟你只能说我们让我们的人生变得更美好点吧，所以才学习文艺腔的。”

“恩，让我们更勇敢点，吻你。（又是一个血红的大嘴巴）。”

“告诉我你吻了我哪里，待会儿我就要洗澡睡觉了，我要知道哪里不能洗。”

“洗澡可以，别睡觉了，出来请我吃夜宵吧。”

“这么主动？”输入完这些字，我大喜过望。

“因为有把握你会愿意。”

“也对，反正你估摸着你今天有大姨妈护法，也别担心我能把你怎么样。”

“你快说个时间地点吧。”

我回头问杜一冰，“大情圣，快告诉我哪儿吃饭最浪漫？”

杜一冰一脸的不高兴，“要去泡妞没点子了就想到我啦？”

“快告诉我，这至关重要，你是高手，点拨我的机会来啦。”

“你带着一颗浪漫的心去吧，这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虚的。”

“我看你这句话才是虚的。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约的姑娘，要成功的例子。”

“嗨，我有不成功的例子么？”

“那就说最近的一次吧。”

“我小说里不是写了吗？跟拉拉是在你们大上海的外滩，顺利接上吻的呀。你都不仔细看。”

“这不是还没看到吗？”我嘟嘟嘴，不过一听外滩两字，顿时觉得无趣。

但电脑发出一声“叮咚”的震动，然后小金鱼发来一条讯息：

“要不我们先去外滩，吹吹风吧。”

也不知道是哪儿听来的，据说在西方有个说法，如果一个男人邀请一位女士到他家共进晚餐，那么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多半是有企图的。这个狼子野心的男人会在用餐完毕后说：“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因为在他看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不言而喻的，既然你答应来我家吃饭，那么我们也不用绕弯子了。而在中国，或者说在这座城市里，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企图，那么可能不是邀请你到家共进晚餐，而是一起吃夜宵。我猜测是大部分需要这么做的男人可能还没拥有属于自己房子的缘故吧。

但要是反过来呢？如果女孩约你吃夜宵，情况约莫也一样。

明明是我打算泡她的，现在她反过来约我，这不是让我在这件事情上的难度系数降到了最低吗？虽说挑战性是降低了一点儿，不过面对这个挑战的兴奋度我可是一点儿也没下来。

有些地方我就不用咨询杜一冰了，比如说洗个头洗个澡刷个牙漱个口，穿上好看的衬衫。

在衬衫这个环节上我有些为难，自己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因为出借给杜一冰而不够干净了，这还在其次，关键是小金鱼这一个晚上对着杜一冰的形象，估计都看腻了这件衣裳吧。

绝对不能穿那件了。

我翻箱倒柜，杜一冰也跟着表示抱歉，还说要出借他毕生最喜欢的t恤给我穿。我拒绝了他，那些衣服适合他的风格但肯定不适合我，我要塑造的不是一个浪子的形象。

为了跟杜一冰拉开差异，我得树立自己的style不是么？

除了这件面试的衬衫外，我还有一件宝贝。不过我犹豫是否要在这一次就祭出我的绝杀技。在我的大学生涯里，我曾穿着这件衣服和我的初恋共度了三年……当我拿出这件皱巴巴的衣服时，杜一冰首先皱了皱眉头。

“不行啊石头，复古也不是这么复古的。”

“你不懂。”

“我只是担心你穿这件出去，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好找我麻烦。”

“完全是为了让我自己变得信心十足我才要穿这件衣服的。”我对杜一冰说，杜一冰还在犹豫是否要说服我换一件。最后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从他的行囊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

“拿去喷两下吧。”

走出门之前我提醒了自己三次，还得再准备个东西。

九月是白露时节，风微凉。我出门后格外抖擞，杜一冰那东西给喷了两下后，我闻着就感到精神百倍。

香水这东西，就是催情啊。

坐在出租车里往外滩去的时候，我完全能感觉到前排的司机对我的那种注意超过了寻常的情况。虽然我最后意识到这种关注其实很大程度上并非是出于感情，甚至不是出于友善。

看来是我先到了，夜色浓重，抬腕看表，十一点半。

小金鱼发来短信称十分钟内能到。

这等待的十分钟看来我要全用来看星星了。

我有多久没看见满天繁星了啊，小时候的夏夜，要死睡不着或是被隔壁新婚夫妻的吵闹声弄醒，我就趴在阳台上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要比现在亮太多，仿佛也离我近很多。多年不见，它们也没什么变化，互相之间的距离还是那样，搞暧昧的几个星星搞了那么多年还是距离那么点儿，似乎没有什么进步。

我还记得大学里，当我们要戳穿寝室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每天晚上到底出去干吗的时候，他就笑嘻嘻地说出去看星星了，此后只要他说出去看会儿星星，我们余下的几个人就一定让他注意安全。

我也畅想着自己去有一天也能去看星星，和谁都没关系，只要有星星看就成。虽然最后也完成了愿望，不过说起来令人痛心……正当我的回忆马上要进入痛苦的哪一段，在这危急时刻，小金鱼从我身后来到了我的身前。

“等了很久？”

“很享受。”

“意淫的功夫不小吗？”

“嘻嘻嘻。”

“其实是要找人聊天那条短信我群发的呀。你别多想。”

“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晚了？看你也不像是随便的人。”对于这样的预防针，我可不能上当。

“是，大家都说我随便起来……”

“不是人？”我打断道。

“不，他们说我随便起来像男的，哈哈哈。”

小金鱼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上面是浅蓝色的衬衫，下面是浅蓝色的短裙。此时此景，我感觉她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虽然这时候的天色也不是蓝的。那就是白天就飞下来，飞啊飞啊，直到这时候才落地。

虽说是主动约我，但我还是感到她是有警觉的。可能是出于太无聊，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虽然事后她否认自己之前就知道“吃夜宵”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

“你看上去怎么变小了？”我笑嘻嘻地问。

“哪儿有？”小金鱼貌似很紧张，低头看。

我没有那么坏，至少那时候还不坏。没到时候呢。我刚想解释只是说她的样貌看山去更年轻了，她就说：“色鬼。”

于是只好顺水推舟：“啊，心虚什么。只是‘看上去’而已吗。”

接着小金鱼按照我想象的抱怨了电视台工作很辛苦，这才下班。她说平均下来，她一天也就只能睡五个小时。虽然这不是第一遍听说但我还是要装作很惊讶、很佩服的样子。

我说，“对于劳模要犒劳，这是党和人民交给我的任务。”于是从我大裤袋里掏啊掏。

“哈哈，不是待会儿要吃夜宵的吗？”

“先吃点零食。”我先是掏出了一大包牛肉干，刚才超市特意买的。在小金鱼一片期望的目光下，我又掏出了小核桃。月光照的我脸上火辣辣的，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我在想小金鱼想吃什么，我期望我掏出一样能让她倍感惊讶的东西来，听到她喊一声：“我最爱吃这个！”

可是始终她都没有喊出这句话，这让我的脸上更加火辣辣。

最后我掏出了两罐啤酒。

“就被我猜到了。酒。想把我灌醉是吧？你们这些男人啊……”

“除了我还有谁胆子这么大？”

“哟，就你这点胆子……”小金鱼轻蔑的口气让我怒火中烧。其实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用什么方式去吻到她，一招致命。

杜一冰说的，只要吻过，基本接下去就能势如破竹……

忽然想到一个段子，段子里说以个男人问女人，“我可以亲你么？”女孩的回答是：“不要脸。”于是那个男的就去亲了女孩的嘴。

我准备试试看——实际上在出门前得到了杜一冰最后的指点。他说：“石头，放开胆子去亲，即便被拒绝了你也没有损失——何况只要你用力，女孩子多半拒绝不了的。”

可是我还是不够胆啊。

喝点啤酒看看。

易拉罐“爆炸”时候的声音向来激动人心，piapia两下，我把一个罐头递给小金鱼，不过小金鱼似乎对我率先掏出的牛肉干比较感兴趣。这时候她低头不顾一切地吃着，一粒接着一粒，一粒又接着一粒，直到三分钟后她说了两个字：“饱了。”

“别啊，要吃夜宵的。”

“真的饱了……看到牛肉干我太激动了，一下子就吃了十几粒……”

这话说得让我挺满意，可惜不是在我像变魔术似的掏出牛肉干的时候，不过也一样，我说“你这是，给我省钱啊？”

“难道，”小金鱼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就让我吃饱，省的去吃一顿大餐，这不是你的计划之一？”

“好吧，我只能承认了。好在这只是我的计划之一。余下的计划……”

“要看姑娘我对你的计划是否满意……”

小金鱼这么一说，让我反而有点尴尬，我以退为进说：“因为我跟杜一冰混多了，多少有点口无遮拦的，要是你太纯洁，我就不能跟你开低级玩笑了。”

“哈哈，不必太避忌。无数饭局上听过也算无数了。反正我不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人，非礼勿视那种，所以，能多点，就多点吧。”

“看来你比较喜欢杜一冰那样的。”

“算不上喜欢啦。文艺男青年……哈哈哈哈……”小金鱼大笑，我不明白她这种古怪的兴奋时哪儿来的，坐等她的解释。

小金鱼说她喜欢到各种八卦论坛看好玩的帖子，以此来打发上班工作的间隙……今天她正好看到有个论坛里一篇文章好玩，是劝诫女人不要嫁给文艺男青年。

“说得好啊！让那些文艺男青年都当一辈子光棍吧。”小金鱼罗列那篇文章里提到的文艺男青年身上不少毛病（其实我也清楚得很啊！听好了）：

“第一，文艺男青年敏感多疑。敏感多疑的人其实距离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他们每天都过着强迫症患者一样的生活，临出门得折返好几次，看看身上手机钱包钥匙是否一一落位。他们临睡觉还得检查三遍以上的煤气开关——通常，他们还失眠。

第二，文艺男青年虚荣自恋。文艺男青年多半在小说电影戏剧散文上有一两把刷子。动不动舞文弄墨吟诗作画调解风情……别以为这对一个姑娘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们这样做本质上也不是想讨好姑娘，而是在讨好自己。你必须赞美他，对他尽拍马屁。可是你跟他相处久了，发现他就只会吟诵几首古诗词，对事物的看法也常常因为传统而显得落伍……可是他们不会发现更不会承认自己的老土。”

“停。”我说，“这一点我非常有感触啊！”

“别打岔，我继续说。”小金鱼对我的打断有点儿不满意。

“第三，文艺男青年多情好色。这就开始有点涉及根本原则问题了。你跟他谈恋爱甚至结婚，到头来发现她除了你之外他还有别的姑娘好着呢。那些不谙世事的姑娘总是层出不穷，而且他们比你更年轻或者更漂亮。总有人是爱情的失败者……我们常说，男人在男女之事上，好像永远不吃亏。对了，大概那个杜一冰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四，文艺男青年肾亏体虚。这一点比较阴损，但也没办法。这是文艺男青年重要特征之一，谁让他们自己作弄自己？不睡觉不吃饭不锻炼身体还好色……身体不虚弱才怪呢。

第五，文艺男青年没钱……这是很要命的。你跟他谈恋爱吃个饭最后买单的人是你，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公平么？买房子他说没钱，买衣服他也说没钱。当然他自己也只是抽最廉价的香烟。年轻的姑娘们，万一你们选择错了，跟一个文艺男青年好上了，你们就要拖着一个累赘过一辈子苦难的生活。”

滔滔不绝的小金鱼，记性和表达能力非常出色，我忙鼓掌表示欣赏。

“上面这些毛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相辅相成的……最后一个毛病恐怕也是最致命的一个毛病了吧，你说是吗？”

小金鱼看着我，不知道是因为她牛肉干吃多了还是什么，我觉得她的脸就像一头牛那么大，这么庞大的脸庞在我面前，让我感到有一点儿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