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发现是张东阳打来的。他意识到这又是他的讨债电话。他清楚这一定是张东阳亲自出马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在幕后操纵。说是幕后操纵，其实也并非像人们想象得那样昏暗。张东阳的手下人员都各有分工，只是遇到麻烦时，才会向张东阳汇报，交由他出面处理。

赵强已经意识到问题更加紧迫。

在他最初被绑架的那一刻，他在第一时间内便想到了还是先从账面上仅有的那点儿流动资金中，支付二百万元给张东阳，以摆平眼下的麻烦。此刻，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比谁都明白，也就是在十多天之前，他和方维一起出面拿下了一个订单，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不易的事情。

那是云州市新开发不久的一个新区——州北新区的一项照明工程。那处工程项目是计划将新区的一处滨临江边广场和沿途建筑完全进行led照明形象设计，再进行工程施工。为的是将那个广场打造成州北新区不夜城。

当时有太多的公司看准了这个机会，当工程招标方看到那一份份不期而遇的投标书时，人们对这项工程的企盼热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公开招标开始之前，他们完全陷入了人情说情甚至是色情的包围之中。凡是想拿下这个项目的公司都使出了各自的招数。赵强并不知道这项工程最终是因为什么原因抑或是投标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被一家公司拿到手的。那家公司就是壬辰照明设备有限公司，那是一家名头很大，实力却不能让人恭维的私人公司。

当初这项工程开始招标时，飞达公司也涌入了投标行列，可他们根本就没能进入招标方的视野，这也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情。

赵强与方维都明白，在这样一个led产业布局密集的城市，想要争得一碗饭吃谈何容易。全市一共有三百多家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竞争是显而易见的。尽管这些年来，他们把公司打理得还算不错，特别是已经越来越具规模。尽管一度时间流动资金受到一些制约，可还勉强过得去。眼看着一个个老板的跑路，他们自己却并没有怎么心慌。

一天晚上，当赵强回家说到投标希望已经落空时，方维却并没有怎么惊讶，这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赵强也还是在她的建议下，于第二天就与壬辰公司的乔大宏老板取得了联系，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乔老板心领神会，他明明知道他根本就干不了那个三千多万元的工程，可还是拿下了这个项目。他有拿下这个项目的能力，这是别人比不了的，却没有独立完成这个项目的实力，他必须认真筹划工程实施的具体方案和寻找合作伙伴。

赵强主动找上门来，是让乔老板高兴的事情，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飞达公司的实力，也早就在他的视野之内。

赵强与之单枪匹马的谈判，已经经过几个回合，双方并没有签下任何协议，合作始终都是处在意向阶段。当赵强把这一切都告诉方维时，方维终于打破了两年多以来一直遵循的原则——不再出面参与公司的事情，只是潜心做一个全职太太的习惯做法。

她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天晚上，方维和赵强一起出面请乔老板吃饭。乔老板还带来了他公司的“女秘书”小陈，小陈叫陈冰，乔老板一直叫她冰冰，冰冰看上去要乔老板小差不多二十岁，年龄也就是二十一二岁。乔老板并不回避，他直言不讳地表示特意把她带来是为了调解一下气氛。可是到了现场，乔老板的目光马上便进行了战略调整，早早地就转移到了方维身上。方维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她依旧保持着她那份原始般的矜持。

席间并没有过多地谈论关于合作的实质性内容，仅仅是四个人的宴席，却是异常地热闹。场面上大多都是关于男人女人的话题。方维并不喜欢这样，可她却应付自如，因为她早就经历过这种场面。

走出酒店时，酒精驱使着乔老板更加放纵，他当着赵强的面，将一只手搭在了方维的肩膀上，色迷迷注视着方维，“工程干成了，你怎样报答我呀？”

“我请你吃饭。”

“我可是一向喜欢吃正餐的哟。”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猥琐。

方维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这句话的特殊含义。她反感极了，却又只能把它当成戏言，也跟着调侃起来，“那没有问题，到时候肯定不会请你吃拉面。”

“我是需要吃正餐，你需要考虑好了哟？”

方维依然保持镇定，她看了看赵强，又马上回敬了乔老板，“想吃什么由你自己点，到时就看饭店里有没有喽。”

乔老板不置可否，两眼直直地盯着方维，愣了一会儿，又突然挤出了一阵似乎得意却并不自然的笑。

方维哈哈哈地洋装高兴，与大家一起离开了酒店。

第二天，口头约定终于变成了正式合同。

这时，赵强更加着急，着急将存在野诸葛那里的那笔钱早日要回来。因为刚刚从乔老板那里拿到手的这项二包项目是一千万元的供货合同。按照惯例，前期款项必须由施工方先垫付，只有当工程进行到百分七十时，对方才能将总款项的百分之三十打过来，剩余款项只有在工程全部完工验收合格后才能结清。很多时候往往还不能如期结清。

此刻，赵强已经是六神无主，他紧张着。甚至是还有些恐惧，这种恐惧几乎超出了他被强行关在地下室时的恐惧程度。那时，他害怕，但他并不担心对方真的会要了他的命。此刻，他甚至想到如果没有任何办法，接下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他几乎是下意识点燃了一支烟。香烟在他的手指与干裂的唇边不停地转移，大脑却死死地被绑架在了张东阳的地下钱庄上。

手机再一次发出了声响，电话铃声的响动让他的心又一次紧缩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还是张东阳打来的，他依然拒绝了接听。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以为是张东阳找上了门来了，他紧张极了。还没有容他来得及多想，门被推开，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来人叫闫百悦。他高高的个子，一张并不盛产胡须的脸，凸显现出一副焦急的样子。他平时说话就有些口吃，一着急就更加明显。仅仅从他那焦急的情绪中，赵强就已经意识到车间内一定是有了什么麻烦。

闫百悦是芯片封装车间主任，芯片封装车间是为led产品芯片做封装工作的。闫百悦在这个车间做主任已经有几年。他在这个公司已经干了几年，你总是兢兢业业。不论是赵强本人，还是方维对闫百悦都是信任的。以往只要有什么新的任务下来，只要在调度会上向他一交代，他就会二话不说，心领神会地把任务领走并很好地完成。除了开会，他几乎从来就不会主动走进经理办公室。

正是因为这一点，当他一走进办公室时，赵强的心里就擂起了战鼓，尤其是在眼下这种非常时期。赵强强掩着心里的紧张，表面上看上去却还算深沉，“慌张什么？有什么事让你这样紧张？”

闫百悦依旧紧张，“赵总赵总，不好了。车间，有了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

“芯片封装生产已经停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赵强终于紧张起来。

“还有……”

“还有什么？”赵强更加紧张。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你快说话呀！”

“还有昨天还没来得及封装的芯片都没有了。”他紧张了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完整。

“都哪去了？”

“我怀疑可能是被员工们带出了公司。”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去车间看看吧。”

生产led产品，需要有一定的流程。它需要有衬底制造、外延片制作、芯片生产、芯片封装、led产品生产等过程。而芯片基本上都是由国内外的专业厂家生产。生产芯片的厂家一般并不直接生产灯具产品。生产灯具的厂家常常是将生产好的芯片买回来再加工成灯具销售。

像买回并没有封装好的产品，回来后自己封装的企业并不多。这是需要一定条件的，而飞达公司恰恰就是这不多的公司之一。

赵强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一边询问情况，一边与闫百悦迅速走出办公室，下楼之后，直奔芯片封装车间而去。车间内有几个工人聚集在一起，显然是在那里闲聊着什么。

工人们看到赵强的到来仿佛有些紧张，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侧目注视着他。他搜寻了一圈之后问道：“李洋去哪了？请假了没有？”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赵强的目光移向闫百悦。

闫百悦看了看赵强，“没有请假。”

赵强向生产车间大楼外走去，闫百悦跟在后边。

飞达公司由前后楼组成，前楼仅仅是一个二层高的小楼，二楼用于办公和开会之用。一楼是职工食堂和洗浴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阅览室。

后楼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楼，整个大楼都作为生产车间的厂房和仓库。

两座楼之间的空地，正好形成了一个大院，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院。

站在公司的大院里，闫百悦小声说道，“昨天我老伴病了，晚上我先走了一会儿。我临走时，他们还都在车间里加班。我今天早晨走进车间时就发现了异常。”

闫百悦所说的异常，是指芯片丢失的事。

闫百悦虽然并没有明说，但赵强明白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可能与李洋有关。

闫百悦的怀疑是不无道理的。

李洋是这个车间的技术骨干，他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几年。虽说封装工艺并不复杂，可如果操作不当，还是会出问题。如果封装不好，就会出现色温、波长不符合要求，甚至是电压过高等问题。那往往需要提供芯片的厂家派人前来提供技术支持，那就会非常复杂。可是由于李洋的存在，这两年来这方面的问题已经很少发生。

当赵强与闫百悦正在交谈时，一个小伙子从生产车间大楼走了出来，走进了大院。赵强叫住了他。几分钟之后，赵强与闫百悦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几个月来，大家的情绪本来就因为没有按时发薪而不稳定，可是前一天晚上加班时，不知道哪个人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赵强被绑架的消息。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受到了影响。其实前一天晚上的加班，他们并没有按照要求完成应该完成的工作量。当他们离开车间时，只有李洋一个人留在车间里。

此刻，赵强让闫百悦拨打李洋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

提起李洋，赵强想起了一件事。一个多月前，李洋曾经找过他，找他的目的是为了向公司借五千元钱。他说他来借钱，并不是因为几个月没有发工资，借钱与没发工资没有多大关系，是因为他在农村老家的妈妈病了，已经花光了家中的全部积蓄，亲戚家中也已经借遍，再也无处举债。所以他才想向公司借五千元钱，将来公司发工资时，可以从他的工资中扣除。赵强不仅当时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在方维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就在赵强被绑架的前一天晚上，在家中吃饭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才在方维面前无意识地提到了此事，方维当即指责了他，为什么不借给他？如果他家里没有特殊困难的话，他是不会张这个嘴的。

他们夫妻俩对李洋是了解的。

他们对李洋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了对其他员工的了解。这是缘于方维和他本人对他的器重。他是本地一所大学的专科毕业生，本人有水平有能力也有思想。他们一直把他当成了公司的骨干来看待。他最早原本不是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后来因为芯片封装总是出现技术问题，才把他调到了这个岗位上来。那是在他自己的建议下那样做的。

那是方维刚刚淡出对公司的管理时，飞达公司从一家公司新购进了一批芯片，需要自己封装，第一次封装不久就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从芯片厂家请来了技术人员。这虽然是厂家当时答应的服务项目，可那都是口头约定，并没有直接写进合同里。如果生产中不断地出现问题，而自己又不能很好地解决，人家就会怀疑你的生产能力，很可能就会中断以后的合作。

也就是在第一次出现问题后不久，又真的出现了同样的问题。也就是那时，李洋主动提出让他到那个车间试试。赵强半信半疑地将这件事告诉了方维，方维对这个人印象很好，知道他很好学，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别的员工下班回家后都在电脑上打游戏，而他却在钻研一些与芯片生产相关的业务知识。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不知道他会有这种能力。方维同意赵强把他临时调到芯片封装车间试一试，问题当天就解决了。他也就正式留在了那里。从此之后，封装车间再也没有出现以前曾经出现的问题。

他会那样做吗？这是此刻赵强脑海里产生的疑问。

但种种情况表明，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闫百悦去找赵强之前，已经单独去过门岗，了解了他想了解的情况。

门岗的王大爷告诉他，自从前一天晚上到清晨，他曾经无数次地去过厕所，而每次去的时间都很长，是因为他的肚子不好，因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听了他的叙述，闫百悦更加坚信，这件事一定是与李洋有关。王大爷每次去厕所时，门岗都形成了大量的无人值守的空白时间，这几乎等同于夜不闭户。

赵强完全认同闫百悦的分析。那些价值不菲的芯片，是不愁销路的，除非对方拒绝接受赃物。

想到这里，赵强并没有犹豫，他直接拨通110电话报了案。

他离开大院朝办公楼走去，他想去自己的办公室等候公安人员的到来。他的手机又一次响起，电话是方维打来的。方维先问起他在哪里，又告诉他让他马上回家见面。他把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方维，又告诉她自己暂时回不去。

当他挂断电话走到办公楼门口时，他看到了一辆轿车驶了过来，还没有等他做出反应，只见张东阳已经从车上走下车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那两个人赵强自然认识。

张东阳走到赵强跟前，从容而镇定地看着他，“赵老板，怎么样？到我的公司里去谈一谈？”

另两个人已经站到他的身后，他已经明白他同意不同意，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走到轿车门口，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轿车风一样地驶离了飞达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