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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废都》第16章 第一千零一个黑暗的夜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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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握了握罗敷的手。“听我说一句,罗敷,他不爱你。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在哪个城市都可以生活,你要搞清楚,他并非为了你留在西安的,当然,这成为你爱他的理由之一。我相信之前在别的城市,他也会有这样的经历,甚至他对别的女人说过的情话都可以原封不动地对你再说一次。

“我从前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我毕业在北京好好地工作了两年,最后又回到了西安。我和男友是中戏的同班同学,我们19岁上大二时就开始同居了。那时,我拍过广告片,当过广告模特和杂志平面模特,收入还不错。赚了钱,我回家就放在抽屉里,他一开始只是拿抽屉里的钱花,后来习惯了就不只心安理得,还常常开口向我要钱,我爱他,当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他可以花我赚的钱。他拿着相机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闲逛,他拍的片子艺术水平可真不怎么样,我还得负责随时随地夸他拍的片子水平一流,只不过周围的人不懂得欣赏他。毕业的时候我去了一家广告公司,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是没有工作机会而是他太挑剔了,要么说老板无良无才,要么就说老板恶心变态,总归没有一个工作他干的时间超过三个月的。我也不在乎,我那时工资挺高的,也养得活他。

“我拍了几个非常出名的广告片,工作后的第二年我赚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够在当年的北京买一套房子了,我想和他结婚。我们到处看房,后来在公主坟附近看了一套房子,很满意,就准备买下来。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去办手续,我把钱全部取出来交到了他手里,我永远不会想到,他勾搭上了一个外院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要去法国留学,他也办好了去法国的手续,他们俩一块儿走了,也就是他带着我的40万,走了。

“我不想跟你再起提起我当时的绝望和震惊,我吞了一瓶安眠药,被一个来找我的同学发现后,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才活下来。我不愿意再待在北京这个令我伤心的城市,就回了老家西安,回西安三年,我才让自己变得像个正常人。

“相信我,一个男人不愿意为你花钱或者不肯挣钱给你花,除了不那么爱你,那一定还会有很多其他你想象不到的原因。我曾经被猪油蒙了心,不想你也像我当年一样就是个免费送外卖的。我不想骂你,但我生平最痛恨为男人花钱的女人。从现在开始,离开左思吧!”

纪真真停了下来,一口气喝下一杯咖啡。罗敷只好辩解:“我是真的爱他,他不为我花钱我不在乎,我可以养他。”

“真爱?真爱就可以不挑人吗?我看着你如此羞辱自己,简直就像是我自己被羞辱一样。”纪真真差不多对罗敷吼起来,因为不忍心,又放低了声音,“今天我要一大份的冰淇淋,我得吃点儿垃圾食品让自己快乐点儿。”

4

要说纪真真的话对罗敷一点儿作用也没起那是假的,她一直给左思钱花,和纪真真悲惨经历的差距,无非是目前她还没有拿出全部身家来让左思骗了去。杨幻儿口中的左思过往也在她头脑中盘旋,可惜她确实不擅长掩饰自己,她对左思说:“讲讲你在广州那段时间的工作吧。”她的口气,分明太严肃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长舌妇嚼舌?广州距西安十万八千里,跟我还有什么关系?现在我除了写作和上网就是等你来看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深为疑惑太白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大学,这个学校的学生出来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儿独立思考的能力,除了人云亦云听信传言,你能不能做出一点儿自己的判断?你是不是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一个和你肌肤相亲的男人?”

她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羞愧得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她一直是被动选择自己的生活和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处境可能已经无法更改。一个这样的女人,是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的。

她只能寄望于长久的相处,也许时间可以改变他。那个夜晚,她在午夜被他的哭声惊醒了,他在梦里大叫“姥姥”,抽泣着哇哇大哭的模样如一个寻找母亲的婴儿。她抱着他的头,又紧紧将他搂在怀里。他哭醒之后迷糊着说:“亲亲,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这声陕北民歌中的“亲亲”让她的泪几乎滚落下来。都说深夜梦醒时分是一个人真情流露的时刻,他纵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那也是早就翻过的一页小说了。当一千个黑暗的夜晚过去,一千零一个清晨来临,也许她可以找到进入他的光明之门的方式,从此永久地告别黑暗和绝望。

坐在出租车上,打量这个方方正正的城市,南边的长安路与友谊路,西边的太白大学,城内的钟楼鼓楼回民街,她全部美好的记忆,都根植于这个城市,她怎么不热爱这个城市呢?可是现在她不再是那个一张白纸的少女,她竟然成了一个离婚女人,而且还爱着一个性格诡异的男人。

和一个彼此相爱的人执手终老此城,难道真的是一种奢望么?因为是奢望,就灿烂得要命,又滑稽得要命。要怎么办,罗敷根本不知道?

他们经常约在大雁塔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左思趴在桌子上对她眨眨眼:“之前在广州的时候,有个姐姐请我喝咖啡,那时我们喝蓝山,再后来我很久没有喝过咖啡了。”很少有男人像左思那样长着一对长长的睫毛,他的眼神经常四散着飘移,很难聚集在一起,但当他的眼神聚集在一起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地对着一个女人眨的时候,配着他白白的晃人眼睛的牙齿,则具有极强的杀伤力。

罗敷现在没有精力管广州那个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过的中年女人。服务生把他们要的拿铁咖啡端了上来,现在这个机会,音乐正好咖啡正香,适合谈一件严肃的事情。

“我们结婚吧。”罗敷开口。

左思显然大吃一惊,他把喝到一半的咖啡放在桌上,咖啡洒了不少在桌布上:“我从来不对生活抱有任何幻想,我在西安只是过客,即便我一直留下来,你想过具体的问题没有,我身无分文又不愿意工作,养活自己都困难,攒钱买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无法想象我要怎样当一个丈夫、一个爸爸和一家之主。我只想和你像现在这样偶尔见面,大家都快快乐乐的,这不比什么都好吗?结婚是这世上最不人道的制度,婚姻有什么好,你们太白大学怎么回事,就出你这样的愚昧学生?你不觉得你在23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结了婚已经很愚昧了吗,好不容易离婚了你还想制造第二个悲剧?结了婚有了家,你以为就现实安稳,说不定哪天就又来一场大地震,那时你会亲眼目睹一切瞬间消失。如果不幸有了孩子而我们双双在地震中死去,我们的孩子就会像我一样过着无人可以依靠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将一辈子受到诅咒,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爱你,我相信你多少是爱我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偶尔在一起,而是一生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养家,也不必为房子忧虑,我一个人可以做好这些事情,你的生活还是和现在一样,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每年你也一样可以出门旅游一段时间。”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左思忽然站起身大吼,紧接着把一杯咖啡直接泼到了罗敷的脸上,“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像一只讨厌的饶舌的鹦鹉,我都被你烦死了!女人麻烦起来,比地震还可怕!”

咖啡馆里的其他客人都转过身看着他们,罗敷拿起纸巾擦着脸上的咖啡,她已经深信自己坠入了第一千零一个黑暗的夜晚。

5

星期天的清晨,阳光好像总是来得更早。随阳光而来的,还有纪真真的电话。她告诉罗敷下午在幻儿的书城会有一个主题讲座,她会负责开车接送。“闲着也是闲着,我有些想你了,再说,我们也好久没有见杨幻儿了。”纪真真新近花了十万块买了一辆标志206代步,很有新司机对新车的狂热驾驶迷恋。

“你现在的生活太低碳太环保了嘛,我都几个月没见你穿新衣服了。活动结束后,我们去shopping!”见罗敷不提什么左思的事情,纪真真倒也不追问。

罗敷笑了,她掏出了信用卡:“今天我就刷爆信用卡买个够让你看,行了吧!”

“这才像罗敷嘛,我好久没看见你笑,好久没看见你一天一件新衣服了,真是不习惯!”

拂去每一朵花上的沙

把青青苹果擦红

等你

我在长安路

等你

我在三千年的西安

杨幻儿特意为“花间沙”写了一首诗,又找来著名画家兼书法家蒋思勖把这首诗写出来装裱并挂在办公室。蒋思勖的狂草龙飞凤舞,如果不是杨幻儿在旁边朗诵,罗敷和真真很难读懂到底写了什么。“蒋思勖的字听说很贵,他收了你多少钱?”罗敷询问杨幻儿,杨幻儿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笑了起来,“你们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能睡一觉搞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会去花钱,现在我的list里又多了书法家和画家,你们不是应该为我高兴吗?”

罗敷和纪真真拍掌大笑起来。“我们当然为你高兴,哎,笑归笑,幻儿,你面对男人有失败的时候吗?”纪真真追问道。

“当然有了!你们不知道罢了,失败的经历我哪里会讲?你们这是只见强盗吃肉没见过强盗挨揍呢,也是你们认识的人,我就不说名字了!”

纪真真“噢”了一声,罗敷没做声,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那个杨幻儿失败经历的男主人公是谁。

杨幻儿的头发高高扎起一个马尾后又盘在了一起,这让她看起来脖子更修长了,更加衬出她光洁的额头,无形之中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庄重,这是从前的她身上绝对没有的气质。这样的气势现在一定会让她的任何一位下属对她毕恭毕敬。她戴着两粒小小的钻石耳钉,手上一颗大大的tiffany三克拉钻戒,除此并无其他饰物,这个时候的杨幻儿,懂得了少即是多的道理,从前的艳俗品位提升很多,倒真是像一个管理百十号人的老总了。

那还是杨幻儿做主编的时候,罗敷有天在一双鱼嘴凉鞋里穿了一双浅口丝袜,她穿的是牛仔裤,鞋子被遮得几乎没有多少露在外面,在她们准备出去吃中午饭时还是被杨幻儿看见了,杨幻儿当时就对罗敷说:“知道今年的流行趋势是光脚穿凉鞋吗?马上给我脱了这袜子,不然,你也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出门吃饭,可是待会儿到了饭馆的时候,别说你认识我!”

罗敷意欲狡辩,杨幻儿厉声道:“你最好把袜子脱了扔到门口的垃圾箱!罗敷你记住,只有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别人才会仰视你,你越专业别人才越不敢小瞧你,才越会尊重你!还有,当编辑,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就是半个交际花,我们不一定要学女明星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喂男人吃葡萄,但打扮得体,那是必须的。”

杨幻儿说得当然有道理,半个交际花的观点罗敷虽则有点无法接受,但仔细想想何尝不是,女编辑和女公关的工作是很像的。

纪真真说,她最初在社交场合被一个男艺术家抱在怀里行法式贴面礼时,也是浑身发麻,三次之后就没有感觉了,习惯具有强大的力量,当贴面已经和法国人一样成为习惯,就没有什么好难受的了,哪怕这个男人有口臭呢!

走在大街上的哪个职业女性没有一本工作的血泪史?如果你不肯假装顺从,生活会更加暗无天日。谙熟职业规则但还能快乐地工作,比起边抱怨边工作来,当然更适合成为职业女性的工作守则。

三个人见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打量对方的衣着,又分别至少互相夸了十分钟,才开始讲正事。今天的活动,杨幻儿是请作家高阳过来讲一个文学创作问题,太白大学和终南大学有很多学生会来听这个免费的讲座。

高阳在约定的时间来了,罗敷戴了墨镜没有打招呼,纪真真对高阳不感兴趣,她们俩站到了一旁。

杨幻儿见了高阳,立即远远地用嗲声嗲气的台湾腔普通话叫着“高阳老师”。罗敷和纪真真相视一笑,这杨幻儿,嫁夫随夫的能力真是一流,那个私下里经常北京话“丫的”“傻逼”不断的粗俗女子,而今在公众场合说着她的台湾普通话,和一个真正的台湾女人几乎没有两样。

接着,杨幻儿一下子扑过去和高阳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并行法式贴面礼,高阳也还以热烈拥抱,他几乎是把杨幻儿整个儿搂在了怀里。

著名作家高阳的每一场讲座,除了给她的书城带来更多的人气,当然也带来了更多的销售量。杨幻儿确实是天生的商人,她在这个城市不成功,那才叫怪事。

杨幻儿没多久就和高阳如胶似漆起来,正如这世上有些男人需要很多女人一样,有些女人一样需要很多男人。高阳于是常常给她的书城做免费讲座,她的书城很快成为长安路首屈一指的著名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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