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的头嗡地一下大了,本以为到了城里,他老家那套山顶调半山腰,半山腰调平地,平地调城里的鬼把戏会离自己而去,结果这个噩梦仍是一样毫不留情地降临到他的头上,无非是换了个形式而已。
高阳绞尽脑汁地想着认识的人,他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解决妻子工作的问题。高阳的大学同学朱力,这时已经是终南大学新闻学院的院长,他们俩平时一直关系亲密,尤其是高阳曾经帮朱力代笔过升迁途中重要的一本书,朱力一直要找机会感谢他,他忽然就想到,让妻子去报朱力的研究生吧,接下来的事情,还用愁吗?于是高阳的专科毕业早就把课本知识忘得一干二净的妻子,顺利地考取了终南大学的研究生。
研究生一毕业,高阳的妻子就迅速到了山东的一所大学教书。无论高阳怎样苦心阻止都没有用,他说自己可以代为联系让她在西安的大学教书,妻子就是一意孤行,理由也只有一句话,不愿意再和高阳的大儿子生活在一起。
到了山东不久,高阳的妻子就通过律师寄来了要和他离婚的资料,说他如果不离婚,法庭上见大家都会难堪的,毕竟,他在农村老家还有一个妻子,告他重婚也不是瞎说。高阳和一个城里女人刚刚睡了五年觉,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沮丧万分,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拍散拖”是个舶来词,是说没有固定男女朋友没有什么正经恋爱可谈的年轻人,偶尔能碰到稍微喜欢一点儿的人,假装谈个短期恋爱,这样的恋爱,一年可以谈上那么三五个,谓之“拍散拖”。高阳跟第二个妻子离婚后,很长时间里,他解决生理问题的方法就是“睡散觉”。“睡散觉”的对象有文学杂志的女编辑、城里报纸副刊的女编辑,或者是外地来的文学女青年,只要有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但“睡散觉”毕竟不是长期之计,何况他的身份现在也容不得他见了女人就勾引,人到了一定年龄,即使色令智昏,也得做得不那么露骨不是。
在高阳53岁那年,他有了一个相当年轻的第三任妻子,这个帮他用电脑打字兼做饭洗衣的农村来的姑娘不过21岁,比他大儿子小得多。不得不娶人家,是因为他在忙于解决生理问题时,不小心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这次高阳并没有举行婚礼,连结婚证,也是等到他的小女儿出生后才领的。
他一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和农村女人睡觉,结果他仍然逃不脱命运的诅咒,这个农村女人,肯定直到他死的那一天,还得睡在一张床上。只有和杨幻儿在一起的时候,高阳才能感觉到自己作家的尊严和体面,最起码,杨幻儿极为配合他的种种奇思妙想,他想剃掉她的阴毛时,她哧哧地笑着挑逗:“来呀!”而且和杨幻儿睡觉,最大的好处是两不相欠,他的钱要养儿子养女儿,还要养孙子,他实在也没有多余的钱花在女人身上。他也幻想过离婚和杨幻儿生活在一起,但一想到三个孩子排在他身后叫他“爸爸”,一个孩子还在他身前叫他“爷爷”,所有的念头都只能偃旗息鼓了。
杨幻儿在床上表现得一直很卖力,就因为这个,他觉得她爱他。
演技派的杨幻儿,高阳之前可从来没有遇见过。高阳在蓝关作协大选落败中的沮丧感,终于在杨幻儿柔软的身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秦之俊那种只会意淫的作家,算什么东西,杨幻儿的风情,秦之俊这辈子可没有机会领略,去他妈的秦之俊!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只有他高阳才配真正拥有全西安最好的女人。
4
川东小城达州,黄桷兰盛开的那个下午,杨幻儿宛若她诗中洁白干脆的黄桷兰,未经风霜的脸还不曾被任何时光摧残过。
杨幻儿告诉自己只和那个男生亲吻一下就分开,但伴随亲吻的,却是她意料不到的身体亲热,并且就只那一次却种下了改变她一生的祸根。当她一个人偷偷走进医院的时候,她还无法想象自己温暖的小小的子宫,是如何住进去小小的生命的?当那个孩子与她身体的某部分剥离的时候,她痛得全身都冒了汗。医生表现出惯常的冷漠,她们根本不管她只是一个17岁的女孩子,嘴里说着难听的话,手下却一刻也不停地操作着那台杨幻儿叫不上名字的仪器,没有任何麻醉药,“这不过是个小手术,放松,不要紧张!”医生说。
她不敢回家,躺在小旅馆10块钱一张的床上,吃的是一元钱一包的方便面,身边当然没有任何补身子的补品。那个男孩子早就吓得不见了踪影,或者他以为是她勾引了他,才令他犯下了如此可怕的错误,她理应承担下一切后果。
她只能看见小窗户外透过树叶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斑驳日影,知了叫个不停,即使她拿了卫生纸把耳朵塞住也不怎么管用,她只好学习着与这些知了和平共处。慢慢地,她弄明白了知了的规律——只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叫,越是炎热越是叫得厉害,如果是天阴则基本不叫,要是下起雨来了呢,则是屏气凝神如处子般安静。
除了作文成绩稍微好点儿,她在学校只是个成绩平平的女生。有下课一块儿回家的女同学,但都算不上好朋友。她的爸爸妈妈,在生了两个女儿后对她们厌恶之极,为了可以再生一个儿子,妹妹干脆被送到了乡下,等到儿子终于生出来后,她这个女儿则完全成为多余。只可惜,乡下的亲戚也没办法接受她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如果再知道她竟然做出如此有辱家门的事情,父母肯定会骂出让她跳井自杀之类的难听话。家乡已经成为她的绝境,从医院出来,就算是死过一次了。她想逃离这个绝境,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片天,在这里,她将只能像这个小旅馆的那些讨厌的蚊子一样,最后被人拍死在墙上风干了展览。
她必须要在被世界遗弃前找到一条出路,于是,她由一个叫杨桃的四川中学生变成了一个叫杨幻儿的广州服务员。杨幻儿没有再回过四川,而那些青春的伤,还需要经过很多异乡岁月的磨蚀,才能慢慢麻木和恢复。
她是整个饭店最勤快的服务员,这样才会在因劳累而导致的精疲力竭中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空虚而需要填充的身体。没想到,因为勤快和口才好,她被升为大堂领班,工作反而变得更轻松。
夏天潮湿闷热的广州,她总是睡不着觉,时常半夜爬起来在饭店的园林中狂乱地奔走,她的身体被狂热的饥渴烧成了碎片,她试图自己把它们拼接完整,但结果却完全无济于事。子宫的空旷更是让她狂躁,这狂躁令她厌恶自己。一定有一种方法可以安顿她的身体,一定有个隐秘的通道可以让她的狂躁如火遇水一样熄灭。直到遇到黄桦,生命才从此拓展出另一片秘境,作为一个女人,她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男人和文字,唯有这两样东西可以让她安静下来。
不在和男人睡觉的床上,就在写字的电脑前。杨幻儿这辈子扮演得最好的角色,就是作家和诗人的情人。演技派的杨幻儿,演着演着也会偶尔走火入魔,比如现在,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了和情人高阳的孩子。
她抽了个空儿闲闲地告诉郑重,她去做了人工授精,如果一切正常,应该很快他们会有个孩子了。
“我很高兴又可以做爸爸了!”郑重显得喜出望外,又补充道,“我没有那么迂腐,我爱你,你生下的孩子有你的血脉我就会爱这个孩子,这比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要更体面,我已经在幻想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场景了。”
但幸福从来不会慷慨地给予每个人,杨幻儿的孩子流产了。
下午三点,喝完一杯温水后,她起身去了办公室的楼层卫生间,肚子的微微疼痛令她嘲笑起了自己越来越娇贵的身体。当然,最初她只是以为中午吃的食物有问题,接下来,她看见了双腿上的鲜血,忽然尖叫了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她是被手下的员工送到医院的。
“我被一个长相模糊的鬼引到了鬼国。我明知道她或者他在引诱我到一个我不想去的所在,可我摆脱不了这个鬼,模糊地猜测,我将要被带到一个可怕的刑场去受刑……如果这鬼真的要弄死我,就让我死得痛快一点儿吧,我害怕痛,我没有多大的耐受力,我最害怕那种一刀一刀凌迟的死法。
“还好,我很痛快地就跟着这个鬼来到另外的我不熟悉的世界,如但丁在神曲里所描写,这个世界有七重天,而七重天竟然是以前在学校住宿时的架子床的七层床。这个七层床的房子大得没有尽头,我只能看到我眼前的一部分床上住着什么鬼。他们形形色色,一点儿也不可怕,就跟我曾经住过的学校宿舍的那些学生差不多,当然,他们的样子更时髦一些,时髦得有些像是武侠电影里各种装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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