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虽然长得很壮实，但毕竟只是个少年，这次老大交给他如此重大的“任务”，他自然是十分的紧张。他右手紧紧握着手机，左手揣在兜里，林教瘦知道他的兜里装的是一把匕首。他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好像街上的每个人都可疑，所以神情惶恐。见到路上指挥交通的交警他也会吓得掉头就往回走。只有偶尔路过网吧的时候，他才会略微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很想进去的表情，似乎只有在那里，才能让他有安全感，忘记这些令人紧张的事情。但是老大的命令他终究是不敢违抗的，稍微犹豫后，就又神色慌张地往前走。

林教瘦看到老四的样子，就摇摇头，这个少年涉世不深，恐怕正是因为太过痴迷于游戏玩乐，才会被老大引诱入伙的。林教瘦轻轻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说：“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老四吓了一跳：“你想耍什么花招？我，我告诉老大！”引来周围一些人看着他们。

林教瘦笑了笑：“你太紧张了，手机都快被你攥裂了。你不要紧张，像平常一样走，没有人会注意你的。”

老四看了看四周，行人匆匆，确实没有人在意自己，才松了一口气，问：“你为什么帮我？打的什么鬼主意？”

林教瘦说：“我只是怕你太紧张，按到了拨打键，你老大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狗急跳墙伤了我的朋友。”

老四立刻大声说：“不许你骂我们老大！”

林教瘦说：“好好！我不说！”林教瘦果然不再说话了。

老四还是有点紧张，就故意找话跟林教瘦说：“我看你电脑里挺多游戏的，你平时也玩网游？”

林教瘦说：“是啊，经常玩。只不过多数网络游戏我都只是在公测期玩玩而已。”

“那你玩过《劫案》没有？”

“以前玩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有玩了。画面还可以，操作起来太麻烦，而且我不太喜欢那个游戏题材。”

“我一直在玩，游戏里的id叫‘老四’，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哦，还真听说过。好像是挺有名的一个角色，级别很高。”

“是啊。有段时间我曾经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网吧里练级，级别当然会很高了。”

林教瘦摇摇头说：“那个游戏不只是花点时间就能升级快的，它还要求一定的操作技巧，看来你的游戏悟性很好，而且据说你在那个游戏里人缘还不错。”

谈起游戏，老四就来了兴致，双眼放光，脸上也有了笑意：“是啊。”

“不过在现实里，你的朋友就很少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林教瘦从谈话中，发现这个老四还是一个有点懵懂的少年，涉世并不深，或者说是因为太长时间沉迷于虚拟世界，而缺乏应对真实世界的能力和心态。但也正是因为他沉浸于虚拟世界中，形成了他自己的虚拟与现实交错的世界观，使得老大对他的影响也减弱了很多，尚没有完全被老大那些人同化。所以林教瘦笑了笑，说：“或许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吧。在游戏里都有一个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的游戏规则，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世界，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一些简单的思想，所以人也变得简单了。而现实世界则显得太复杂，现实的人是立体的。我们因为游戏世界聚集在一起，在现实中却又是处于不同的世界，所以很难把游戏里的朋友与现实里的朋友画等号。当然也有现实和游戏里关系都很好的朋友，不过不多罢了。”

老四就说：“就好像我们一样，在游戏里或许能成为朋友，在现实里却不行。”

林教瘦就点点头说：“我觉得你很聪明，可为什么会跟他们走在一起，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情？”

老四说：“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差啊，为什么还是住那么小的房子？”

这下子倒是林教瘦被问住了，所以只好笑了笑。

眼看就要走到银行了，老四突然紧张起来：“警……警察！”

林教瘦一看，才发现银行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正站在车边聊天。林教瘦和老四站了一会儿，见那两个警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林教瘦就说：“要不我过去取钱，你在这里等我吧。”

老四却一把抓住林教瘦的胳膊，说：“不行！老大说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林教瘦觉得老四抓得很紧，知道他现在非常紧张，而且对自己也还不信任，于是就说：“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换另外一家？不过据我所知这附近没有，恐怕要跑到更远的地方才行。”

这时候老四自己也没了主意。林教瘦看到他的表情，就说：“算了，我们先到那边等一会儿吧，等他们走了再进去。你别太紧张按到了手机拨打键。”

林教瘦和老四一起躲进了远处的一条胡同中，这条胡同很僻静，没有那么多人来往，所以老四没那么紧张了。两个人靠着一堵墙坐下，老四这才松开抓着手机的手，手机几乎已经被汗水整个浸湿了。

林教瘦问：“你跟着你们老大多久了？”

老四说：“没多久，几个月吧。那时候我赌气跑了出来，在街上流浪，是我们老大收留了我，每次让我放个风什么的。”

“哦？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老四没有说话，林教瘦也就没有追问，想了一下，又问：“那你到北京多久了？”

“没几天。原来我们是四个人，三哥主意最多，他说北京人都富，每个人收入都几万几万的，所以我们就来了北京。没想到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有警察，稍微好一点的住宅都有保安，到处还装有摄像头监视器什么的。我们第一次动手，就被人发现了。三哥跑得慢，被警察给抓了，原来住的地方怕被警察找到，也不能待了。本来想就这么离开北京，可是大哥好赌，他带来的钱不知道在哪儿赌光了，二哥的钱早在路上被人给骗了，换回来一堆假的古董，我的钱又花了买了游戏装备，所以连回去的车票钱都凑不够，都要露宿街头了。后来老大发现你的房子下面那个单元里似乎没人住，我们就暂时住在了那里。”

林教瘦想，或许是这段时间的遭遇使得老四感到非常焦躁，看样子他在团伙中还经常受气，不好跟那些人沟通，所以才会想找人倾诉一番。林教瘦也想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就故意接着他的话问他：“你是说你们一直在我楼下那间房子里待着？”

老四说：“也才待了两三天。”

“那你们是怎么想到去我那里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很复杂了。本来我们看那座楼里住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打算瞅个机会，随便弄点钱就赶快离开北京。谁知道前几天晚上的时候，从你们楼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金表……”

“等等，你说那块手表是掉你们屋子里了？”

“是啊，当时我们把窗户开了透气，就从缝隙里掉下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表。我想可能是因为掉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树枝才弹到我们那里的。因为楼上只有你们一家人，后来又听到楼上有人吵架，所以才肯定是从你们那里掉下来的。我们老大识货，看了那块表认为值好几万，断定上面住的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就想找个机会去你们那里看看能不能捞一笔。对了，我看你也不像有钱人，那块表是胖胖的那个人的吧？他也住你那里吗？他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林教瘦知道他指的是时雨，就苦笑着说：“这事说起来就更复杂了。那块表其实也不是他的，他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也是给别人打工的而已。那后来呢？”

老四就继续说：“本来我们还想找机会，没想到前天傍晚的时候你们楼上突然吵闹了起来，后来就看到你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你的朋友也都跟着去了。我二哥当时猜想，可能是你们几个为了那个女的争风吃醋，所以你被打伤住院了。”

“啊？”林教瘦没想到自己这次住院居然能够被人想象得如此戏剧性。

老四问：“怎么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只是他们俩喝醉了而已。”

“哦，”老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本来二哥想前天晚上就动手，但是因为三哥被抓的事情，我们老大就说还是要谨慎一些，再等等，看看风声再说。谁知道过了一天你们也没人回来，二哥就猜可能是你的伤太重，所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我们这才选择了昨天晚上等人都睡熟了动手，老大还说没有哪个神经病会深更半夜出院的，所以可以放心。没想到你们真的半夜回来了，当时我们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就都躲在了你们那间卧室里。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林教瘦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想想那块表居然能够被树枝弹到这些盗贼的屋子里，从而引起了他们的贪念，而自己恰恰又坚持要在深夜回来，反而因此让时雨他们都陷入危险，看来这次自己的负面磁场，是强得离谱了。

老四见林教瘦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是在想着心事，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就问：“昨天我看你为了那女的去挡刀，那女的跟你什么关系？女朋友？”

林教瘦立刻说：“怎么可能，只是一般的朋友而已。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后来吓得差点昏过去。现在想想，都还有些后怕。差点就变成尸体了，当时都有一种想读取存档的冲动，后来才想起来，那毕竟不是电脑游戏，后悔了可没办法重新读档。”

这句话似乎对老四有所触动，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啊，有时候我也想现实也能像游戏那样存档就好了，什么时候后悔了，就读取进度。有时候我真想一觉醒来，一切都只是一个梦，都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可是，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林教瘦听出他的话里有后悔的意思，想了一想，就很诚恳地说：“你去自首吧。”

老四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你，你耍花样，我，我告诉老大！”说着举起手中的手机。

林教瘦却意外地很镇定，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四，直到老四又缓缓地把手放下，林教瘦才说：“我这么劝你，是因为我发现有些地方你跟我很像。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虽然跟着那些人，但他们未必真正待你好，而你其实骨子里也看不起他们。可以想象，假如昨天我被杀了，那么你们就是杀人团伙，要么你们最后全部落网，被判得很重，要么从此逃亡，一辈子不得安宁。虽然昨天是没有发展成这种局面，但是难保以后还会这么幸运。或者照这样发展下去，现在你只是个望风盯梢的，以后就可能成为盗窃惯犯，过几年，你就会成为另一个‘老大’或者‘老二’。你难道想一辈子都靠盗窃为生？”

老四似乎已经有点动摇了，但是真的让他去自首，他还是有些不太愿意：“我不想被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教瘦说：“人生无法读档，也不像游戏那样，练坏了可以换个id，换个角色再练。过去是既定的，已经成为事实，无论怎么后悔也无法改变，但是现在的选择却可以改变将来的事情。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改变？你现在还小，干这个的时间也不长，若是能够自首的话罪也不会很重。等到你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的时候，才真的是无法回头了。”

林教瘦知道自己一时很难说服老四，虽然他跟自己很谈得来，但那不过是因为两个人都爱好网络游戏罢了，自己还没有办法取得他的信任。而且相对于自己来说，老大、老二那些人跟他更亲近一些，所以见老四沉默不语，林教瘦就笑了笑，说：“其实我虽然这么劝你，自己还不是有很多事情放不下。因为觉得你跟我有点像，我才跟你说这些话。你即使不马上听，也可以考虑一下。”林教瘦站起来，继续说：“好了，我们去取钱吧，你们老大该等得着急了。”

这时，老四才抬起头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离开老大，只是……小心！”

就在老四和林教瘦靠着的墙上，摆放着一个花盆，时间已经很久了，花盆里已经没有了花，所以也就一直没有人在意它。或许是林教瘦的一番话使得这个花盆也不甘寂寞，也或许是某只散步的小猫踏动了它，反正这个不甘寂寞的花盆就从墙上翻滚了下来。老四一抬头，正好看见花盆瞄准林教瘦的头直落下去，所以大喊一声：“小心！”然后跳起来推了林教瘦一把。

老四的这一把，本来是想把林教瘦推出花盆掉落的范围，可惜力道不对，林教瘦撞到墙上又反弹了回来，而那个花盆配合着林教瘦的行动，在空中也翻转了一下，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轨迹与林教瘦的动作达成默契，最后还是砸在了林教瘦的头上。

林教瘦惨叫一声，立刻就倒在地上。老四急忙冲过去，扶起满头是血的林教瘦，大声说：“你没事吧，醒醒，快醒醒！”

其实林教瘦这一刻还是清醒的，所以还来得及说一句：“他，他妈的……”然后才真正地昏了过去。

老四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脸上露出了非常恐惧的神色，呆了半天，才想起来抱起林教瘦大声叫喊：“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