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明白了,要把那些理论写上去,有了“理论”就有了高度,有了高度就能得上级的赏识。凡事话说得越大,场面做得越大,就是大手笔,就能引起人的关注,被人关注了,投领导所好了,在领导眼里有好印象了,才有更大发展空间。在所有的因素里边,领导的因素是决定性的因素。看起来我只能按徐书记的意思办了。我目前还不能有自己的意思,还不该有自己的意思,还不够资格有自己的意思。
可是,文章会不会因此不伦不类呢?
“有机结合!”
12
聪明人总是有办法的,杜书成毕竟是杜书成,他悟性高,笔头疾,轻松完成了徐书记交办的几项工作,并且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熟悉了乡政府的环境,懂得了其中的“规则”,而且能够驾轻就熟,不再那么手忙脚乱了,知道了轻重缓急,知道了如何揣摩领导的意图,知道了哪些该说该做哪些不该说不该做,知道了对那些可办可不办的事情怎么处理,慢慢的便觉得游刃有余了。
于是,他渐渐地有了空闲,有时真好像无所事事,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做,那大多是在乡里干部们都下村去了或分别去做自己的工作的时候,乡政府大院里几乎都是关门闭户的,只有他的办公室和政府办公室的门还开着。他很少再到周主任那儿打扰了,周主任也不到他的办公室来,大家好像都在按部就班的做着各自的工作,其实可能大家什么都没有做。
杜书成泡了一杯茶,盖上杯子盖儿,瞅着它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他是准备去传达室拿报纸。刚要出门,看见梁玉过来,便站住,招呼说:“梁主任没下村?”
“没有。”梁玉见杜书成要出去的样子,愣了一愣,问,“有公干?”
杜书成说:“没有事,我到传达室去一趟。”
梁玉笑笑,说:“唔,去吧。”
杜书成问:“有何指示?”
梁玉忙说:“哪里哪里,想请你帮个忙。”
杜书成说:“尽管吩咐。”
说着,他返回身,并立于门旁,一边以手示意,一边说:“请进!”
梁玉也不客气,进了办公室,打量了一眼办公桌上,回头看着杜书成问:“还没装电话?”
“没装。”
“我跟徐书记说过了,他答应装的。”
“也许线路员忙吧?”
“再忙大院里的事也是要做的。——我给问问。”
“谢谢啦!”
“不客气。”
“愿听梁主任指教。”
“干嘛文绉绉的,显得拘拘束束?我是开门见山,那天你知道,徐书记叫我写活动方案,我有多深的水,别人不知道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能写出来?所以就来请秀才了。”
“梁主任安排的,没问题。我没做过这类活动策划,还请梁主任谈谈你的打算。”
“是这样,”梁玉把她的想法一条一条说出来,她见杜书成拿出纸笔一条一条认真记下来,忽然觉得她很熟悉他,他的面孔,他的姿势,他的动作,他的伏案工作的样子,都很熟。过去,在很早以前的过去,肯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又实在想不出来。朦胧中,仿佛在那遥远又遥远的亘古时代,在雾气弥漫的仙境里,她看见她和他手拉着手走来,他们在如画的风景里幸福的笑着。这……怎么可能?她楞住了。她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儿,心里慌乱却表面镇静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话说到哪里了。
杜书成记着记着觉得梁主任说跑了题,自然抬起头,正碰上梁玉的眼睛在他脸上扫,他愕然了片刻。这时候她的脸刷的红了,赶紧去瞅后墙上的书法条幅,这付条幅是杜书成新近才挂上去的。
“这俩对联写得不错,我看不甚懂,是什么内容?”她掩饰着。
杜书成微笑着看她,说:“是我的一位老师写的,上联是:无心从政,常向书中寻哲理;下联是:有志益人,何求身外得浮名。”
“哦,意思也不错。到底是有学问的人!”
“我的这位老师名气很大,著作等身。”
“噢?”
“年青时他留学苏联,解放战争时就是带兵的将军了,但是他对学问感兴趣,就要求教书,当了教授。”
“了不起!”
“他很正直,也有能力,如果从政,一定是一代名臣,贡献会更大。”
“你很崇拜他?你替他惋惜?”
“有点儿吧。”
“怎么说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再说了,官场也不容易,一帆风顺的少。要叫我说,有本事的就不进官场。”
“你怎么就进了呢?”
“一不小心吧。”
“有意思。”
“哎,谈女朋友了吗?”
“没有。”
“你看我这个人,怎么问起你这来了?”
“谢谢梁主任的关心!”
“好,好,也好,以后我给你物色一个。”
“我请你吃大鲤鱼。”
“我还得请你哪,你给我帮忙弄方案。”
“不算啥。”
往后,他们都不知说什么好,就都不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差不多有十分钟吧,梁玉问:“你不是还要去拿报纸吗?”
“噢,不慌。——你看还有什么?”
“嗯?你看着写吧,按徐书记的意思,全一点细一点。”
“我先写个大概,你再修改吧。”
“你别羞我了,我真不行,行了还找你?”
“什么时候要?”
“这几天吧。”
杜书成想了想,又说:“你看这样行吗?”
接着,他根据她的意思,把自己的思路表述一番,征求她的意见,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梁玉想了一会儿,说:“行,就这。”
杜书成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仅仅因为想套近乎,瞅她笑着说:“梁主任可得关心下属呀,别忘了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噢!”
梁玉爽朗一笑,说:“没问题。不过要我给你介绍女朋友,你先得信得过我,能吗?”
“当然能。”
“该下班了,我得走了。——你的报纸还没拿呢。”
“哎哎,你看我,也忘了让你喝口茶。”
“不渴不渴,只要……往后早着哩。”
杜书成注意到,她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霾。她眼睛里为什么会有阴霾?她不是一直都欢快和多情的吗?她眼里的阴霾因何而起?是个谜,是个谜。是个谜又怎样?我何必要去猜想呢?与我无关的谜我何必去管呢?破解那个谜,不破解那个谜,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我有必要“自作多情”吗?但是,梁主任的确是个谜。
杜书成和梁玉一起出了他的办公室,分手时,他甚至有些惆怅,他看见梁玉走出几步后回头朝他点点头,心里想:这个梁主任!
13
随着空闲时间的增多,杜书成渐渐有了一种空虚感,觉得闲着很无聊,倒不如天天有事做,有事做才踏实,才觉得天天在进步,在向上,在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目标前进。是的,我得做一些事情,我做的这些事情必有助于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出人头地。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我还要为我结好“网”,打好基础,要有一个庞大的人际关系圈子。这是我做好事情的基础。我从哪里着手呢?在这个大院里我认识谁?谁更可靠些?人品怎样?对我能有哪些方面的帮助?他想到妇联主任梁玉。然而梁玉是个女的,有诸多不便。男人和女人,交往必须加以注意,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界限是客观存在的,抹杀不了。
马站长?马家太整个儿说还是很好的,好像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滑头,工作积极,对人热情,也很讲义气,加上家在附近,有一定地方势力,人缘好,威信高,虽只是个文化站长,乡党委、政府里的好多事情都少不了他。可是,他愿意和我交朋友吗?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呢?还有……对,就接近马站长!无论怎样说,此人还不坏,他和林一生有交情,有林家父女的关系,可以信赖。通过他,结交一些人,先在地方上有活动市场。然后再往上接触。秘书的角色很微妙,说不定能够上县长、县委书记、市长、市委书记呢。碰运气吧!得装个电话,没有电话多不方便!梁主任说跟徐书记说了,他咋还不给装呢?好歹也是乡党委的办公室呀。装上就方便了,想跟谁联系拨拨号就成。
他写的“徐山乡旅游开发方案”早就递上去了,县里还没有正式回复。不过,有口信说,设想很好,也可行。杜书成忽然想,我好像是专为这个“开发”来的,没有“徐山乡旅游开发”,我是到不了徐山乡的。那么,我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促成此事,抓紧实施。一旦实施,我会很忙的,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自在了。不过还是忙点儿好,忙出成绩让领导看。徐书记欣赏我,领导欣赏我,我当然得大显身手啦。能把徐山乡旅游搞起来,能在国内首先开辟古国游市场,为这一带老百姓、为子孙后代办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业,岂不快哉?我的这个工作无疑是出色的,必将被载入史册,领导、上级、县里、市里,都会看中我,我也定会因此而飞黄腾达。到了那时候,也只有到了那时候,才是我真正开始实现报负之日,如果不把何伟、张亮甩得对着望远镜看不见影子,我就不是杜书成!
想着想着,他独自儿笑起来。
“跟谁笑呢?”
这真叫“临黄地斜,念谁谁到”,循着声音望出去,竟是马家太!刚刚还想到他,他就来了。杜书成心里说,天助我也,咋就这么巧?马家太说话有一点儿咋咋唬唬,这好像与他长期从事群众文化工作有关。他进屋拉了把椅子坐下,就说:
“那天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办法,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县局搞文艺会演,让我去参加评审。这不,才回来,回来就到你办公室来报到,负荆请罪。”
“看你客气的。”
“不是客气,我心里老是,噢,怎么说呢,觉得欠了你什么。”
“以后还得靠你帮助。”
“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哎,知道吗?我在县里就听说了,咱乡的旅游方案很好,都说咱徐山乡要端金饭碗了,改革开放新成就,乡旮旯里也要搞旅游了。我知道是你的手笔,就知道你写的方案准行。”
“还得向马站长学习。”
“哪里哪里,我笨得很,只会诌几句顺口溜,哼几段梆子戏,以前没人写,我也写过几篇通讯报道。”
“对了,徐书记说,要咱今后也把宣传报道工作抓起来。你看,咱们俩把这个事儿也商量商量,怎么搞法。”杜书成用眼睛征询着马家太的意见。
马家太很乐意的样子,可是他也有犹豫,说:“那是宣传委员抓的,写写可以。”
“书记安排了他能说啥?”杜书成大概只想了事情的一个方面,见马家太没吱声,就又说,“咱不光自己写,也发动下边村里的人写。下边肯定有能写文章的人,咱开个会,你给讲讲,说不定能带出一帮子人出来呢!”
“能写的真有几个,这几个小青年,没考上大学,文章写得还不错,拉上来培训培训就能顶用。”马家太想了想,扮着指头数了几个。
“行,咱向徐书记汇报汇报,他同意了,咱就办。”杜书成站起来,给马家太泡了一杯茶。
“好,谢谢,喝一杯,还真有点儿渴了。坐了两三个钟头的车,车开得真慢,一路上颠得头晕。”马家太端起茶杯,打开盖,用盖子按了按漂浮着的茶叶,轻轻地吹了吹,把嘴凑上去,吸溜了一小口。然后,他嘻笑着看杜书成,放低了声音,问:
“晚上有空儿吗,咱们几个人坐坐?”
杜书成当然是巴不得的了,可是表面上却做出不十分情愿的样子,说:“谢谢。可是,可是晚上我还有点儿事。”
“约会?”马家太又大声的笑了,“也带来,让大家看看。没有大事,就这么定了,我还得去跟他们几个说一声。”
“几点?”
“下了班就到文化站找我。”马家太把凉了的茶一口气喝了,站起身走了。
晚宴是在“徐家老菜馆”进行的。杜书成和马家太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乡武装部的汪部长外,其余的杜书成都不甚熟悉。他向每一位点着头。大家也都起来向他致意。
马家太让大家都坐了,介绍说:“杜秘书,都认识吧?”
“我姓杜,叫杜书成。”杜书成向大家鞠一躬。
马家太向杜书成介绍那几个人:
“这是汪部长,咱们的‘大哥大’,就不用介绍了。这一个是徐东的郭书记,郭鹏,在咱乡村支书中最年轻的了,二十七岁。”
汪部长和郭书记一齐都站起身,伸过手来,和杜书成一一握了。马家太又向杜书成介绍了交通管理所所长陈冲,汽车站站长罗广运,供销社副主任徐宁,粮管所主管会计彭兴业。杜书成和他们也都握了手。
“呆一会儿,还有咱们的‘大姐大’,”马家太说,“她从下边还没回来。”
谁?梁主任?她也来?杜书成血管里顿时沸腾起来,他还真想马上见到她,就问:“还有梁主任?”
“配疥药少不了硫磺,破天门阵不能没有穆桂英。”
见大家都坐好了,马家太就喊:“徐老板,上菜!”
“好咧,上来啰!”外边应了一声。
时间不久,八个凉盘上齐。马家太打开酒瓶,对汪部长:“汪部,你讲几句开场白。”
“还等梁主任啵?”
“不等了,她给我打电话来了,”马家太看一看手腕上的表,“还得半个小时。咱先进行。”
“好,我说两句。”汪部长清清噪子,“杜秘书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几个早想弄一场给接接风,可老是不凑巧,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忙,马站长叫县里抽去一两个月,今天才回来,回来就提议办这个场。现在已算不上接风了,请杜秘书理解。杜秘书大学毕业,是咱这些人中的知识分子、状元。来,为杜秘书的光临,干一杯!”
“来,干杯!”大家一仰脸,酒杯干了。
杜书成抿了一下,舔舔舌头。他见人家都喝干了,汪部长还把酒杯翻过来让大家看,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喝,就又一次仰起头,把酒倒进嘴里,“咕嘟”一声咽下去。
酒过三巡,菜吃了几道,梁玉还没来。有人就说,“‘大姐大’不来,咱不喝了。”
“谁说我不来?”梁玉一步门里一步门外。
大家又是一阵热闹,让她在汪部长旁边坐了。
“你来晚了,罚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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