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书记说话不拐弯抹角,他说:“有人举报你动用市专用资金——救灾预备金还外环路借款。经过几天的审查,确有其事。专案组的同志想请你来落实一下。至于落实的时间嘛,就看问题落实的情况而定。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其实,偿还外环路借款,也是正当的,欠帐还钱吗,历来如此,个人之间如此,单位与个人之间也是如此。人民政府是人民选出来为人民服务的,更要取信于民。我就主张抓紧兑现。只不过,不该动用救灾预备金。这是一个违规的问题。”
杜书成听骆书记讲了上边一番话,一时没有摸清他回头朝哪。这一段时间以来,杜书成真的忘了琢磨他,不是不想琢磨他,而是认为是骆书记主持决定他这个下届市长人选的,就不会怎样,没有必要在他身上下功夫,浪费精力。但是,现在杜书成却突然觉得不妥了,以前是以前,后来是后来,以前没有严平的搅合,后来就来了“宋江”,这“宋江”可是存心要夺“梁山”的,我怎么就麻痹大意了呢?要是他骆放舟屁股坐在严平一边不就全完了吗?看来下边我绝不能忽略了骆放舟。至于眼下这事,我没必要害怕,不是我的问题,我确实没有那么做,我不知道是哪里刮的风,我心里没病。然而他也清楚,他被“双规”了!
笑话,“双规”竟来到自己头上了,莫名其妙!
但,这是真的。
骆书记走了以后,那个头顶有点秃的人,骆书记介绍说是才从某市审计局调到省纪检委的,说:
“在问题没弄清之前,不好离开。”
另一个过来,把他的手机给收了。
“好吧,”杜书成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既来之则安之,什么时候澄清问题什么时候出去。你们呢!也什么时候给我澄清问题,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临黄。”
“那当然!”秃顶说。
另一个人说:“你要放明白点儿,我们是帮你弄清问题的。”
“我明白。”杜书成回答。
“我来问你,用两亿多元还借款,可有这个事?”那个秃顶开始问。
另一个人做着记录。
“有。”
“动用的是什么钱?”
“市财政。”
“你身为常务副市长,不知道市财政没有钱吗?”
“据我了解,市财政有能力支付。而且,是集体决定。”
“你明明动用的是救灾预备金!”
“我没动用救灾预备金。”
“抵赖是过不了关的。”
“我没有抵赖,抵赖这个词不该用在我身上。”
又有另外一个插进来说:“杜市长不必过虑,这是一个违规问题,刚才骆书记也说了,不是违法问题,说清楚了就没事了。况且钱还没发下去,收回成命万事大吉。”
“不,我确实没有动用救灾预备金。骆书记和严市长他们也都同意支付这笔款,目的就是刚才骆书记讲的,取信于民,体现人民政府为人民的宗旨。这是由市财政局做了追加计划,由市人大特别研究确定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我只是一个提议者,因为我分管着这个口,有不少人在市交通局咨询这个兑现的问题,也发生了类似集访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向市委、市政府汇报要求解决的。……这就是全部事实。”
专案组的同志都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秃顶停了一会儿说:“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和你说的有出入。市里开人大特别会议研究了?怎么没听说?冯主任出国了,还得几天回来吧?但曹副主任却是只字未说开会研究的事的。另外,市里的主要领导,除骆书记知道这件事,知道还款的事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完全是你个人违纪违规擅自作主的嘛。”
“天大的笑话!真可谓无稽之谈!两三个亿的资金,我一个人就胆子这么大?你们都是老同志老领导了,你们自己也会想想,我有多大的权力?你们可以去查市政府会议记录嘛,是有决议的。再说,我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我不能用我的权力损害人民的事业。救灾预备金是可以这样动的吗?”
“你说的是事实?”
“是事实!”
“这……”
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就都出去了。
那几个省纪检委临时从下边抽调的人在外边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给省纪检委作了汇报。省纪检委认为此事尚未调查清楚,专案组就盲目采取类似“双规”措施,是极不妥当的。专案组先前向省纪检委汇报的材料是不符合事实的,也是不符合逻辑的,应立即取消类似“双规”的措施,并向杜市长赔礼道歉。
当然,他们没有赔礼道歉,而是十分婉转地说,本来请杜市长来就是想了解核实一些情况,并无什么意思,刚才把手机收起来,是怕被人打搅,影响谈话,核实时如有冲撞,也请谅解。说完,就把手机归还给杜书成,和杜书成聊起了一些别的事情,临黄的风光啦,临黄的前景啦,等等,诸如此类。
杜书成冷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那就麻烦诸位了,什么时候给我澄清问题了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临黄!”
整个儿是一场小闹剧!他想。
这场“小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吗?
杜书成如果这样认为,那他就太天真了。
这场“小闹剧”,其实只是一次演习。杜书成明白,因为整个谈话尚没有牵扯核心问题——杜书成“签字”动用救灾预备金,“签字”是其中的关键所在。这个问题会怎么解决,他心中是没有数的,他们没问,他就没底儿。他们不问,他又不好谈及此事。
杜书成走出临黄宾馆,他让老赵来接他回家。路上,他突然决定给尹兰家里打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尹兰。尹兰听出了他的声音,说:
“有何指示,杜市长?”
杜书成故意用极高的声音说:“请问刘省长回来了吗?我往他办公室打电话没有人接。”
尹兰也是故意大笑起来:“杜市长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往他办公室打电话?早下班了!”她捂住话筒,对刘宏说,“老刘,是杜市长打来的,他从你办公室找到家里来了,问你回来了吗,怎么跟他说?”
刘宏说:“说我回来了。"
于是尹兰说:“他回来了,刚回来。”
杜书成说:“我马上就来。”
尹兰又对刘宏说:“他说马上就来。”
“叫他来吧!”
“好,你来吧。”
73
从尹兰家里出来,杜书成就下了带林雪去见严平的决心。然而把林雪带到严平面前,真是颇费了一番口舌的。
杜书成在是不是带林雪去见严平这个问题上曾经反复过多次。他舍不得林雪,但又信奉“舍不得老婆逮不住汉子”的信条,他觉得带林雪去见严平好,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他杜书成带林雪见严平等于“自投罗网”。他是一个谨慎的,也是一个在一定时候敢于冒险的人,那是不得不冒险的时候,不冒险就只能“束手就擒”的时候,他必须一搏的时候。现在就是时候了。肯定是严平活动了省纪检委,省纪检委个别领导偏听了他的一面之词,以为动用救灾预备金数额巨大,就匆忙组成了专案组来了临黄,想上下配合把我“拿下”。这一招太阴毒了!而骆放舟模棱两可,态度暧昧,这对我是绝对不利的。这么一种情况之下,我该采取什么措施,我将要采取的措施的利弊关系,孰重孰轻,要有丝毫不差的思考。
他权衡着得失。
他使用“比较法”和“筛选法”,最后权衡的结果是:带林雪见严平略胜一筹。
结果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行动。
他对林雪说:“我们去找严市长。”
林雪不大想去,她说:“不能找个别的工作做吗?”
“我想了,还是在市政府做事好。”
“你是副市长,还要找人?”
“现在的情况是,都要一把手点头才成。”
“可是,我老心里悬得很。”
“有什么可悬的?我能往火坑里推你吗?”
“反正我心里不踏实,就像有啥预感似的。”
“怎么会这样?什么预感?唯心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预感。”
“我老觉着有啥事儿似的。书成,你也小心点儿。”
“别疑心重重的,杞人忧天。”
“就是嘛。”她向他靠过去。
杜书成揽了一下她的腰。
“哎呀,别使劲,我——可能又有了。”
他坐直了,看着她的脸,疑惑地问:“又怀孕了?”
“嗯。”
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上上下下地看她。看了一会儿,也想了一会儿。他也曾想过要个孩子,最好是戚素梅生,这样保持住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惹出风波来,对他的前途绝对没有害处。但是,戚素梅不能生。叫别的女人代生,比如叫林雪生,他也考虑过,但总觉不妥,怕生出是非来,特别现在这种关口上,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他瞅着她的脸,说:“去再做掉吧!”
“不,书成,咱留着吧?你也该有个孩子啦!”
“可是,你还要工作呀?”杜书成说。
“生了孩子再找工作吧,好吗?”
杜书成摇摇头。
她失望了。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几个月就不能等吗?一年就不能等吗?等孩子生下来,或给戚素梅,或自己留着养,然后再去上班就不行吗?她呆呆地望着他,缄口无语。
“不说这些了,林雪,总之,要去上班。人生都是机遇,如果你现在不去上班,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找得到好的工作就很难说了。现在的趋势是,招工都要有文凭的,要经过考试的,机关工作人员的进入马上就要规范化了。”
“我不想当秘书。”
“我的宝贝呀,你可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呢?人家可都是挤破头也找不到的呀!”
“可是,我干不了呀,我没那么高的文化水平嘛。”
“什么干了干不了?叫你干就能干得了。再说,秘书也有三六九等,不是个个秘书都要做记录写文章的。”杜书成解释说。
“那,你得让我想想。”林雪知道拗不过他,想找个借口往后拖拖。
“好吧,你好好想想,我明天再来。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啊?”杜书成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想走。
“这就走呀?”林雪眼巴巴地望着他。
杜书成站住了,回头望她的眼,那是一双难以抗拒的眼!用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等等词语来形容,未免太直露,太庸俗。水灵灵、目若悬珠,却如在雾中,有一种“雾里观花”的感觉,然而却像磁石一样,像粘合剂一样,像数千度高温的电炉丝,将一切都吸引过去,熔化在它所及之处。
杜书成顿然想,这样的眼睛不仅可以征服我,也可能征服任何一个男人,只要她想那么做。
于是,他蓦地把她摁倒在沙发上,也不管她怎么哀求说那样会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便野兽一般做着他早已做熟了的动作,几乎把她弄得窒息了,好像想一古脑儿把他近来所有淤积于心的思虑、烦恼、灼热、冷酷、爱和恨统统发泄出来。
林雪哭了。林雪感到了一种可怕。这种感觉兀然掠过心头,由此而形成了她的畏惧心理。她恍如掉进一座深坑,她扒着坑沿,但却怎么也爬不上来,仿佛还有蚂蟥在吸吮她腿上的血,吸吮她心里的血。她隐约看清了杜书成肚里的密码,她破解着,觉得那密码有几种可解的意义。他的超乎寻常的行为,肯定与她肚子里的结晶有关。哭着哭着,她便不哭了。她已经走到了这种田地,她只能听他的,别无选择。她哑然看着杜书成起来,看着杜书成朝她看一眼,(那是多么可恶的目光啊!)看着杜书成默不作声地开门、关门,走了。她把眼睛盯着屋门,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一眨不眨,一动不动,一直到天亮。
她给杜书成拨了个电话,告诉他,她要到医院去,她知道不能让他陪着,那样会给他造成影响,但是她还是想告诉他,觉得只有告诉他了她心里才踏实。
杜书成在电话里鼓励了她几句,要她勇敢些,果决些。说:“雪,放心,以后一切都会有的,孩子也还会有的。”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因而显得柔和极了。
杜书成柔和极了的声音又催出了林雪的一小茶杯的泪水。
又过了一天,杜书成才姗姗来迟,他提了一大包营养品,并亲手在灶上操作,为她做了一顿有滋有味的美餐。
吃过饭,他说:“我已和严市长说好了,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现在?”
“对,现在。”
“我觉着我身体虚弱得很,头发晕,腿发软。这时候,见人家好吗?”
“有什么不好?怕晦气扑了他?你就唯心主义的东西太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林雪便不再说什么,顺从地跟他走了。
到了市政府,到了严代市长办公室,严平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自从那天小酌之后,严平对杜书成的态度不知不觉中有了不少的改变,又和从前差不多了,似乎少了不少的戒备和观察的眼神,眼底又重新清澈了。这一点,杜书成觉察到了,由是,他心里一阵窃喜。但是,“跟踪”事件和专案组问题的阴影还困扰着他。无论对方怎样,他自己的戒备心理仍是存在的,甚至与日俱增。“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况且你严平对我下过毒手!他和他握手时,也这么想。
“这就是林雪,您认识的。”杜书成向严平介绍林雪,“自从薛场长骑摩托车死后,一个人一直到现在。又由于怕睹物伤情,所以就离开了林场,工作也辞了。我前几天碰着她,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觉得该帮帮她。我毕竟受了她爸妈一段时间的照顾,得人之恩,必当重报,我想请您给安排一下,也算我报了。”
“你就给安排个地方不就得了,还跟我说?”严平笑着看杜书成。
“那哪能呢?我是您的……您给安排吧,并请您多多照顾她。”
林雪蜷缩在椅子里,畏怯地看着他们。
严平说:“好吧,你让她爸妈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她的关系现在在哪里?”
“在东山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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