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逸飞的大帐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李昊天将随身带来的东西,一一呈了上来。
一块玉佩,一副白驼峰翡翠谷谷主轩辕幽凝的画像,一封老王爷李德明写给失散多年的儿子的信,一一搁置在展逸飞面前。
“君鹏吾儿:
为父近日心疾时发,想必来日无多,思见不得,竟成平生憾事。虑与汝母九泉之下相见,竟无颜以对……
而今耿耿于怀者,茫茫人海,吾儿尚不知身在何处,父子兄弟不能相认,骨肉不能团圆,唯冀上天垂怜,他日吾儿若能认祖归宗,勿忘祭乃翁而告知,切切。
父德明泣书”
展逸飞不能置信的瞪视着面前的这一切,喃喃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西夏人?我怎么会是……你的哥哥?这怎么可能?”
李昊天缓缓道,“在你右耳后,有一粒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我说得不错吧?”
展逸飞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嗡嗡的作响。短短的刹那,他却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乱:敌国变成了故国、敌人变成了亲人……
这是怎样一种荒谬的人生!
原来,自己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原来,自己竟是西夏人,原来,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是,今生今世,自己竟无缘见他们一面!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头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象傻了一样,寸寸凝顿。
李昊天看着他,继续道,“你的西夏名字,叫做李君鹏。”
展逸飞霍然抬头,他的目光如火,仿佛能要噬人一般,逼视着李昊天,“你既然知道我是西夏人,我是你大哥,为什么还要跟我打那一仗?”
李昊天冷冷一笑,“我跟你打那一仗,不仅是为了要大宋承认我西夏的地位,我还要向她证明,我不比你差!”
展逸飞劈手抓过他的前襟,怒喝道,“你真是个疯子,你既然知道我是西夏人,我是你哥哥,你还要我手上沾染那么多西夏人的鲜血!”
李昊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个疯子,我就是为她疯魔了!”
他欺身上前,瞪视着展逸飞,一字字地道,“论外表、论武功、论谋略,我哪一点比你差?为什么,由始至终,她的心里只有你,从来都没将我放在心上!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过她的心,我唯一遗憾的,只是比你迟来半步而已!我要在战场上打败你,我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为了一个情字,这个心思缜密,为人冷静,在腥风血雨中登上宝座的西夏国主,此刻却疯狂偏执得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李昊天忽然‘啪’地一声,将一柄短剑放在他面前,道,“当年我母亲害死了你的母亲,又害得你流落民间,半生飘泊。母债子偿,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为你的母亲报仇!”
展逸飞霍然拔出那柄剑,雪亮的剑锋横在他的喉头,
李昊天狂笑道,“来啊!杀了我啊!我母亲害死了你的母亲,我占了你的王位,抢了你最心爱的女人,又几次差点至你于死地,你应该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吧?”
说罢,他将头一昂,闭目待死。
展逸飞瞪视着他,双手颤抖着,忽然狂吼一声,短剑已经脱手而出,‘夺’的一声钉在梁柱上,直没入柄!
李昊天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展逸飞一字一字地道,“西夏可以没有我展逸飞,西夏不能没有你李昊天!”
李昊天怔怔看着他,眼中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居然……连这样的仇恨都能放下?
李昊天喃喃道,“难道你不想报仇?不想要回那个王位了?”
展逸飞沉声道,“除了她,我什么都不要!”
李昊天的唇角挂着讥诮,眼里却有痛楚,“当初是你自己放弃了她,娶了别的女人,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要她?”
展逸飞低声道,“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我知道我伤她太深,我知道我已没有资格再去爱她,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这些年来,即使她不得不离开了我,即使我不得不离开她,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停止去爱对方。——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她,我的生命再无意义。”
听了他这番深情的言语,李昊天呆了良久,唇边忽然泛起一丝苦笑,“我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很象呢,居然会喜欢同一个女人!居然会同样爱得这么深!”
展逸飞面色苍白的坐在那里,只要一想到她,他最最心爱的姑娘,一想到她为他受的那些苦,他的心里就会泛起无可抑制的剧痛。
“大哥……”李昊天看着他,迟疑道,“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
展逸飞怔怔看着他,这就是自己的弟弟,曾经以为自己在这世界上孑然一身,可是老天居然送了一个弟弟到身边来,他们的身体里,都流着相同的血,老王爷李德明的血,他的心头一热,点点头,“当然可以!”
李昊天看着他,眼中有亮晶晶的光芒在闪动,他低声道,“你肯原谅我了?”
展逸飞道,“父王倘若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李昊天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我们兄弟重逢,怎能不干一杯?你这里有酒吗?”
展逸飞回过神来,道,“当然有!”
他站起身,少顷,提了一坛酒,拿了两只酒杯上来。
他拍碎酒坛上的封泥,将面前的两个酒杯一一的斟满,
李昊天举起酒杯,道,“来,为了我们兄弟的重逢,干一杯吧!”
一股热流袭上了展逸飞的心头,他应道,“好!”
两人同时用双手举起杯子,重重一碰,然后各自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展逸飞沉声道,“当初我以为她跟着你,你会好好善待她,我虽然伤心了很久,但是仍然觉得欣慰,我以为她找到了好的归宿,我以为你能够让她幸福,谁知道后来你竟这样对她!”
李昊天黯然道,“我曾以为,只要凭着努力,付出真心,一定能够让她慢慢忘记你,一定能够让她爱上我,可是到最后我才明白,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不会忘记你,那种爱,几乎已经深入到她的骨髓里,变成了她的本能,所以我做任何事都是徒劳!”
展逸飞抬手将二人的酒杯斟满,低声道,“这第二杯酒,是为了她!”
李昊天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为了她!”
两人又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展逸飞道,“大宋和西夏,难道不能和平共处,难道非要打仗吗?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再说胜败之数难料,以西夏贫瘠的国力人力,攻打国富民强的大宋,你又能有几分胜算?就算暂时能够取得一时的胜利,将来又何以为继?”
李昊天目中一暗,道,“上次大败于金明寨之后,看到那数千具血淋淋的尸体,听到他们妻儿的哀哭,我独自反思了三天三夜,终于明白了这些道理……”
展逸飞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沉声道,“现在你能够明白这些道理,也还不算太晚。希望有一天,大宋和西夏,再也没有纷争,能够真正成为兄弟邻邦,亲如一家!”
“对,就象你我兄弟一样!”
李昊天接道,他将酒杯斟满,放到展逸飞面前:“来,这第三杯酒,为了大宋和西夏兵戈止息,永世交好吧!“
“好!”
……
他们喝得非常尽兴,将一整坛的陈年烈酒全部喝完。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武学,关于天下,关于她——
大宋新任的清涧城城主和西夏国主在一起把盏密谈,倾心吐胆犹如生死至交。
“今年中秋节,我将迎娶没藏讹庞将军的二女儿没藏佳月。”李昊天在大醉之后,喃喃说道。
“哦?”展逸飞低声道,“恭喜。”
李昊天忽然微笑道,“你知道吗?佳月长得很象她呢,第一次她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想到第一次看见佳月的情形,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李昊天喃喃道,“她居然把母后送给她的手镯,转送给了佳月,也许她老早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吧!”
展逸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默默将那杯酒倾入喉中。
李昊天又道,“佳月是没藏大将军的女儿,她的父亲,是西夏的枢密使大人,这样的联姻,于我来说,不是最好的么?”
他自嘲的一笑,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展逸飞喃喃道,“要坐稳那个宝座……想必很辛苦吧?”
“呵……”李昊天握着酒杯,醉醺醺地笑了,“是啊,很辛苦——不过……”他看着展逸飞,“只要你们能够幸福,这西夏的江山,就让我一力承担了吧!”
李昊天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喃喃:“大哥,我不想再打仗了。”
展逸飞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和的么?”
李昊天道,“你知道吗?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敌烈,恨我杀了他的妹妹耶律红缨,已经大军压境到了河曲,我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展逸飞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李昊天自嘲的一笑,“迎上去!如果他认为一定要用武力解决仇恨,那么我只好奉陪到底!”
展逸飞握紧杯子,道,“你放心,我敢保证,只要西夏今后不再对大宋开战,这个时候,我们决不会乘人之危!”
李昊天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一字字地道,“谢谢你,大哥!”
展逸飞握紧他的手,低声道,“答应我,做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
“我答应你!”李昊天掷地有声地道,
这一刻,泯灭了爱恨,消弭了战祸,兄弟二人的心,是无比的靠近。
李昊天深吸一口气,道,“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几天,你就能见到她,一家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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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的话:抱歉,因为马上就要大结局了,所以很多配角的命运不能一一交代,大家如果想看李昊天和佳月的故事,以及铁鹰的归宿,就请看我为他们写的番外吧!
还要说一句话,谢谢送花的朋友。
等正文发完之后,我会发三个番外出来,分别是《良辰美景,佳期如梦》,——展逸飞和朝云洞房花烛夜的番外;《跑马大会》,——李昊天和没藏佳月的番外;《长相守》,展逸飞夫妻婚后生活的番外。在此预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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