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睿一怔，双拳骤然收紧：“你的？”

她点点头，起身到侧屋抱起啼哭的铎儿哄着，萧临睿愣怔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待柳随心将孩子抱到他面前，他这才转眸盯着那粉嫩的孩子。

“他是……皇上的儿子？”他轻易从那极其神似龙释天的相貌确定了孩子的父亲。

“是他的儿子。”

“既然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他呢？”

柳随心陷入沉思中，抬头来，微微一笑：“其实我不是柳青青，我叫柳随心，是柳青青的替身。”

萧临睿并不知道此事，此刻听她说来，倒是有些诧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她娓娓道来，将过去的许多事情一一说给他听。

那些心酸的，快乐，伤感的往事；那些疯狂的，热烈的日子；那些痴爱的，绝爱的心事。

本来不堪回首的往事，此刻说出来，竟然心平静起来。

她静静说着自己的故事，好像她不过是旁观者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终于等她说完了，他也沉默了。

柳随心低头望着儿子，“我现在还有铎儿，我只要有他就够了。”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柳随心起身要出去，却听他低喃着：“随心，我当这孩子的父亲可好？”

柳随心一怔：“你别说这种话。萧临睿，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这对你不公平，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女人。我不想拖累你。”

他大步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像一座高山厚重。他伸出手扣住她的十指：“我不是一时冲动。随心，我爱你，爱的是你，不是这个身份，这个名字。当我决定为你隐退时，我就发誓，这辈子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能远远守护，我也愿意。”

她摇摇头：“我不能这样做。萧临睿，我不配，你没看到我还带着孩子吗？”

“什么配不配的？我从来在乎的不是这个。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是皇上的孩子，我更会疼爱他，将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孩子也需要父亲不是吗？若是你觉得为难，我们可以扮假夫妻，这样也不行吗？”他深情的眸倒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萧临睿，这样真的不行。即便你肯，我也不能这么对你。你可以找个更好的，我……”

他捂住她的唇：“天下之水众，奈何我只取一瓢饮。没有更好的，你就是最好的了。”

“不可以这样。萧临睿，我不能这么自私。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这么做。”她转身打开门，迎面正好撞上铁汉的老娘亲。

她一见到萧临睿，立刻激动地迎了上去：“萧将军啊，原来你没死啊。你看铁汉这个笨小子，居然不知道！”

“大娘，这不能怪铁汉，实在是我也没告诉他。”

铁大娘笑道：“这下好，那个劳什子的将军不当也罢，你不如来跟铁汉兄弟二个一起做些生意？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来了我可是高兴死了。”她又把目光转向柳随心：“柳姑娘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刚刚我听媳妇说你们是夫妻？阿汉也真是的，不早跟我说！”

铁汉无辜地瞪大眼，他可不知道萧临睿什么时候和柳随心成了夫妻的。他正要说话，萧临睿给他使了个眼色，铁汉这才把到嘴的话收回去。

柳随心脸上一红：“大娘，我和他不是……”

“大娘，多谢你了。这段日子照顾我娘子。”他抓住柳随心的手：“以后还要在这里叨扰了。”

“说什么谢的，岂不是太见外了？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铁大娘一厢情愿地说：“你看你们小夫妻真是郎才女貌的。先前都还以为你战死沙场了，现在观音娘娘显灵了，真好！”

柳随心瞪着萧临睿，他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示意，任由别人误会。

“大娘，我和他不是夫妻。”她刚说完，却看到铁大娘脸一沉：“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

柳随心一阵无奈，都怪这个萧临睿，他的威信显然比她要高，这会儿她说什么，在别人看来居然成了闹别扭。

萧临睿倒没半点惭愧的，他一边拉着她的手走出屋子一边低声在她耳畔说：“你看，大娘都认为我们很配的。”

柳随心无奈道：“不要这样胡闹了好吗？”

萧临睿神色严肃：“我可不是胡闹。”他看到铁汉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知道铁汉正诧异他们的关系。毕竟，先前柳随心可是皇后的身份，而他是大将军。

他也并不解释，任由这关系越发混乱了起来。

柳随心想不理他，他也不恼，只坚定地看着她笑，始终不肯改变念头。

直到晚上，她回到自己的小屋中休息，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竟然看到他抱着被子进来。

“萧临睿！”

他无奈地笑：“铁大娘说你我是夫妻，自然该住在一起。何况，铁家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屋子了。难道我要去睡灶房？”

柳随心诧异道：“那你也不能和我睡一起啊。我这屋子里可并没有多余的床。”

他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我找张席子睡地上就可以了。”说着他真的放下了杯子找了席子出来铺在地上，利索地把被子铺上：“你看这不就行了？”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萧临睿，你别逼我，我不想再谈感情的事情。你的心我领了，但是你还是另找他人吧。铎儿即便没有父亲，也能好好长大。”

萧临睿摇头：“不一样。你住在这里，铁家人纵使不会说什么，难道街坊邻居不会说话？他们何尝会知道你的身份？铎儿若是再大些，其他的孩子不止会笑话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柳随心知道他说得没错。她也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这些日子来虎头镇上的人对她的闲言碎语。一个带着儿子的年轻‘寡妇’住在铁家，怎么说都是不合适。

铎儿是需要一个父亲，但，萧临睿怎么合适？

她若当真接受他假扮夫妻的建议，对他根本不公平。他还年轻，没必要把心神耗费在她身上。

“随心，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但是，我并不觉得什么不公平。你知道吗？这辈子，我萧临睿除了你之外，再不会爱别的女人。我不管你接受我与否，我都不可能再去娶别的女人。这是我的决定，你不必为我感到什么不公平。因为不管你与不与我做夫妻，我再不会娶妻。你懂了吗？”

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黑眸，“你疯了吗？萧临睿，你不能这么做！”

“这是我的人生，随心，我有权安排我的人生该怎么走。你永远不必为此背上负担。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他将她搂紧怀中，低喃着：“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与你做夫妻。即便做不成夫妻，我们还是知己，不是吗？”

柳随心心头波动，此刻，不由得心乱如麻。

她对萧临睿没有爱情。或许有恩情，有友情，有感动，可是那都不是爱，也不能成为她嫁给他的理由。

而在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和沧桑之后，她的心，真的已经累了。

千疮百孔的心需要一个安静休憩的地方，让她可以避开外面的风波和浪潮的侵蚀，静静地修复自己。

他的怀抱，就好像一个温馨的港湾，当她在疲倦的时候可以停泊在这里。

女人追求财富，追求权势富贵，追求亮眼的珠宝，追求美貌。可是女人最为渴求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个可以在疲累时依偎，在悲伤时停靠，在快乐时驻足的怀抱。

她要的不多，她要的不过是一份最为普通的感情，一个普通的家。

可是，这个要求却是无比奢侈，到如今历经沧桑和感情的挫折，她停留在他怀中。心头涌上了难言的平静。

他很安全。

就一次，自私一次，给自己找一个休息的理由。

铎儿需要父亲，她也需要一个港湾。

一夜大雨，天明时，淡淡的泥土芬芳缭绕鼻尖，从推开的窗棂扑面而来。

“雨停了。”她叹息着，听到他细细碎碎的穿衣声，他从地铺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一夜风雨，这会儿若是在外打仗，夜里执勤的士兵一定会怨声连连。”

柳随心眸光转向他：“不后悔吗？”

他摇摇头：“我从不后悔。既然选了，就会一直走下去。”他轻扣住她的右手，十指与她的密密握在一起，好像一个千千结。

她低眸望着他的手，他的手修长有力，皮肤是淡淡的古铜色；她的手纤细柔弱，白皙无骨。两只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却又那么合适。

她不爱他，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永远都是她的知己。

日子就像筛漏的芝麻越聚越多，爬满浓密藤叶的石墙上多了几株丝瓜。叶生，叶落，叶枯，叶长。

虎头镇永远是热闹而安定的。

这个聚集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小镇最不缺的就是客栈酒楼。

此刻，镇东的缘聚客栈正是热闹繁忙的时候，柳随心头也不抬地埋在柜台里面整理着账册。

“萧嫂子，来两斤牛肉，一壶酒！”

柳随心抬头一看，笑道：“原来是张老板，您又要去盛京了？这回带了什么发财的宝贝？”

红脸汉子身形高大，为人豪爽，经常来往黑山国和胡夏国之间做生意。他每次都住在缘聚客栈，隐藏和萧临睿他们都很熟识。

“哎，哪里有什么东西，就是一些药材什么的。对了，我还有六个兄弟，看着给他们按老规矩上菜。萧兄弟呢？”

“张兄！”说话间萧临睿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正和铁汉去进了些酒来。自从一年多前开了这家客栈以来，每日里忙进忙出，日子倒也过得红红火火。虽然忙碌，但却是平实而温馨。

张老板立刻上前跟他聊了起来。

“娘……”一声稚嫩的童声将柳随心的注意唤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虎头小袄的小娃儿跑了过来。小娃儿生得可爱，小小的年纪就是眉清目秀，一双乌黑的瞳眸透露出几分安静。

“铎儿，不是在家里照看铁翎吗？你铁婶婶呢？”

于兰芷也已经生下一子，铎儿每日里就喜欢跟弟弟玩闹。他年纪虽小，但从小就很懂事听话，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喜欢胡闹。每每乖巧得让人心疼。

“铁婶婶看着弟弟呢。”他奶声奶气地说：“我来帮娘的忙。”

柳随心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当真乖巧得让她心头一暖。“好铎儿，娘不要你帮忙。一边玩去吧。”

铎儿摇摇头：“不要，我要帮娘做事情。铁婶婶说娘很累，铎儿是个男子汉，当然要帮忙啊。”

柳随心低笑了起来，点点他的小鼻子：“谁教你的？小男子汉，真是好厉害啊。”

“爹说的嘛。他说铎儿是个男子汉，男子汉做事就要……嗯，就要有担当。”他还用童稚的语言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顿时让她笑得更开心。

她抬眸看了眼萧临睿，见他正含笑望着他们，表情温柔而放松。

柳随心抱起了铎儿，朝他走了过去。

“爹，铎儿是个男子汉噢！”他还重复着。

萧临睿笑道：“对，铎儿是个男子汉。”他将铎儿从柳随心怀中抱过：“现在你这个小男子汉越来越重了，你娘都抱不动了。还是我来抱着你吧。”

她微微一笑：“是你教他的？他还小呢，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铎儿聪明着呢，对不对？”他笑吟吟地点着他的鼻子。

铎儿立刻点头，“对，娘亲，铎儿很聪明的噢。爹爹教我背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

“好咧，走，现在咱们回家去。把你背的三字经说一遍给爹听听。”他牵着她的手，一边用猿臂举起了铎儿，逗得铎儿咯咯直笑。

“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铎儿背着三字经，开心地坐在他的肩膀上摇晃着手臂。

柳随心含笑望着他们。

此刻，儿子在身边，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家里走着。这一刻，好像，家就在身边。

周围哄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都仿佛一瞬间从她耳边消失了。

天边，有一抹淡淡的夕阳，缓缓坠落。

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真好。

她想着，心头平静而温暖。

天气渐渐寒冷了起来。

冬天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久未曾停歇。

一大早铎儿就起来跑出去玩了，他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堆着雪人，打着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萧临睿早上起来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忽如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随心，你看这院里的风景美不美？”

柳随心点点头，拿起披风走到他身畔为他披上：“天气冷，虽然你身体好，还是要多穿些。”

他捉住她忙碌的手，轻轻搂着她的肩：“随心，你看，梅花开了。”

柳随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那纷纷扬扬的白雪中，院里的几株梅树上却是开出了鲜艳的红梅。那红梅迎着冷冽的寒风绽放着美丽的花朵，孤傲而绝俗。

她淡淡笑着，和他一起并肩，看天地浩大。

忽然，铎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的小身子踩在没脚脖子深的雪地里艰难地行进着：“娘，爹，快去看看呀，门口有个人！”

柳随心连忙和萧临睿一起出去，萧临睿抱起铎儿：“什么人？”

“是一个小妹妹，她倒在我们家门外的街上，快冻死了。娘，快救救她吧！”铎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大概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乞丐吧。

柳随心赶到门口时，看到那小小的女娃浑身早已冻僵了，伸手一探，倒还有口气在。柳随心将女娃弄回了家中，细细养了药喂了。过了数个时辰，女娃才醒了过来。

倒是铎儿对这个小妹妹很感兴趣，他蹲在床前看着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小女娃眨眨眼：“你是谁呀？”

“我叫萧铎。为什么你没有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小女娃红了眼眶：“爷爷都叫我丫头，这个是名字吗？”

“那你爷爷呢？”

“爷爷不动了，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他好凉，我抱着他，他也不热。”她困惑地眨眨眼：“爷爷怎么了？”

柳随心叹了口气，看来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爷爷只怕是已经死了。

“娘，能不能留下她呀，铎儿求你了。”他哀求着，又望望萧临睿：“爹，好不好嘛？”

萧临睿想了想：“也好，我看她年纪跟你相仿，就当是给你收一个妹妹吧。随心，你说怎么样？”

“好啊。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给她取个名字怎么样？”

萧临睿点头：“起个什么名字呢？”他望了望窗外的大雪：“叫萧融吧，大雪消融之后，又是春天了。”

“好名字。铎儿，以后你就多了妹妹了，你可要好好对她，不能欺负她，知道吗？”

铎儿点点头：“铎儿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好好照顾妹妹。爹，是不是？”

萧临睿好笑道：“对，铎儿真聪明。”

柳随心抚了抚小女娃的脸庞，看着这张童稚的容颜，她真心地希望，冬雪消融，一切都能变好。

转眼，季节轮换，时间变化，已是天启十五年了。

五月的时候铎儿刚满三岁，他十分聪明，萧临睿已经开始教他学些武功。这让他在镇子里的其他孩子中间很快成了孩子王。他又常常出很多主意，在小孩子的世界中顿时成了主宰。

随着铎儿满了三岁，他的眉目越来越像龙释天。有的人怀疑过，都被萧临睿一一打发了。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过。

她也曾听说胡夏国和龙陵王朝之间爆发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偶尔听到萧武成的名字。萧临睿说，他的堂弟也是个不错的将才。如今没了他，萧武成更得到了好的发挥。

他们萧家还是一样会昌盛下去。

柳随心只是淡淡一笑。龙释天或者赫连野，对她而言，都仿佛变成了别人故事里的名字，遥远得让她甚至觉得已经过了沧海桑田。

萧融也很快融入了这个家，她从小没有父母，便把他们当成了父母，把萧铎当成了哥哥。

这会儿，萧铎从集市上回来，带了一串糖葫芦。他也想吃，可是想到妹妹，他决定等着妹妹一起吃。

到了家里，他连忙去找妹妹：“妹妹，哥哥给你糖葫芦吃！”

他找了会儿，最后发现萧融和铁翎两个正在葡萄架下面玩着，两个人吃着糖葫芦，好不开心。

萧铎顿时不开心了，“妹妹，这糖葫芦是他买的？”

“哥哥，是娘买给我的。我和翎弟弟一起吃嘛。”萧融笑着说。

萧铎顿时生气了，他瞪着萧融手上的糖葫芦：“你有了糖葫芦不给我吃，只给他吃？你是我的妹妹，不是他的妹妹呀！”

萧融歪着小脑袋，可爱的苹果脸上带了分疑惑：“哥哥，你吃吗？”

萧铎哼了一声把自己手上的糖葫芦扔掉：“不吃了。你跟他吃好了！”

他转过身气嘟嘟地跑掉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萧融和铁翎。

他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可是就是不开心。

萧铎噘着嘴，心想，妹妹是他捡回来的，她该对他好才对呀。

铁翎好讨厌，把他的妹妹抢走了！他要把妹妹抢回来才行。

他攥紧小拳头，小胸脯挺起：“我才不要把妹妹让给他呢！”

这时候的他，还只是个无知的孩童。他当然不知道未来长大的时候，他会如何对待他的“妹妹”。

“铎儿，你气呼呼的做什么呢？”萧临睿好奇地问。

萧铎收起小拳头：“爹，我是个男子汉吗？”

“是，铎儿可是最厉害的男子汉。”萧临睿好笑道。

萧铎点点头，既然他是最厉害的，他当然比铁翎要强啊！

他转身昂头挺胸离开。

萧临睿微微一笑，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

他抬头望望天边的浮云，天气真好。

这时候，离柳随心离开龙释天，已经三年多了。离龙释天再次见到柳随心，只差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