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州城
天启十五年八月,龙陵王朝与胡夏国爆发了大战。双方对阵于边境大城衮州。两国帝王御驾亲征,剑拔弩张。
从虎头镇离开之后,龙释天就带着柳随心到了衮州城。
衮州城城墙坚固,外有护城河,加之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因此几场仗打下来,赫连野并没有占得什么便宜。
从衮州城大营视察回来,龙释天满脸笑容,虽然现在两军交战,剑拔弩张,但是让他安慰的是,柳随心在他身边,儿子也在他身边。
龙沁源自从那日宫莫离覆灭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衮州城守将萧武成的府衙暂时改成了帝王行宫,柳随心和铎儿都在那里。
龙释天骑了快马不过刻钟的功夫就从大营赶了回来。虽说军机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是他此刻还是想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儿子。
铎儿还是不太能接受他,毕竟从小不曾在他身边长大,虽然是亲生父子,感情上仍需慢慢培养。
刚一回到行宫,龙释天就接到回报,说是有个陌生男子闯进来找皇后,皇后正在接见他。
“什么人,就这么放他进来?”龙释天怒斥侍卫。
“皇上,皇后娘娘似乎是认识那人,让我们放人进来的,奴才们哪敢随意放陌生人呢?”
“皇后认识的人?”龙释天皱眉:“总不会是赫连野吧?”
龙释天连忙去看,很快就找到了正坐在花厅之中闲谈的两人。
来的不是赫连野,而是楚向晚。此刻他正笑着说当时他和龙释天两人被赫连野骗了,以为她死了之后的事情。
“现在想来真的很好笑。尤其是龙释天,闯进墓室地宫里,抱着你的尸骨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叫着: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死了?最后他干脆抱着尸骨走出墓室,还跟我说‘楚向晚,你不准跟我抢,随心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当时我一派伤心,也不想跟他抢什么骨头。抢了骨头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想起来,赫连野可是把我们骗得好惨啊。”
龙释天脸色一僵,暗中低咒,死楚向晚,背后说他的坏话,这下被他逮到了吧?
他哪有哭得稀里哗啦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是掉了几滴眼泪,被他说得他多爱哭似的。哼,可恶的楚向晚!
他不满地想着,楚向晚休想诋毁他在随心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姓楚的,你说朕什么坏话呢?从哪儿蹦出来的?”他脸色不佳地走进花厅。
楚向晚见他来了,丹凤眼一勾,唇畔一抹调侃:“你还怕我说呀?没事,你看随心知道了,都为你感动落泪呢。”
龙释天见柳随心眼眶微红,连忙道:“你别听他瞎扯,朕当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哭得淅沥哗啦,朕可是皇帝,怎么可能像他说得那样?”
柳随心睨了他一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皇上,我可不是为了你感动落泪。”
龙释天脸色更黑了:“那你是为了楚向晚?”
柳随心点点头:“皇上果然慧眼。”
楚向晚见龙释天顿时扫来一阵杀气,心中偷笑:“随心,你这话可让我受宠若惊了。”
龙释天哼了一声。
柳随心叹道:“向晚,多年不见,看到你现在和以前一样,我也放心了。”
龙释天又哼了一声。
楚向晚摇了摇头:“随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让他们两个打去吧,我们一起去江湖逍遥自在。”
龙释天重重地哼了一声。
柳随心见龙释天一脸的不快,低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皇上,现在你都开不得玩笑了?我不会走的。”
“好失望噢。”楚向晚眨眨眼,“对了,这儿有一封信,有个人让我交给你。”
她打开信一看,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
“谁的信?”
楚向晚看了龙释天一眼:“赫连野的。”
“哼,别是想骗随心跟他走吧?随心,你不会相信他的对不对?”
柳随心低头看着信,赫连野在信中将当初之所以安排下毒、遣散她的戏码,都是为了保护她。
他说当时的情况危急,他不得已用了这种方法把她逼走,送到了虎头镇。后来虽然她暂时失散,还是他很快就派人打听到了她的下落。那日他之所以会在虎头镇,也是为了找她。因为他现在已经铲除了国内的反对势力,将王权独掌。所以,他的意思就是,他还爱她,让她舍弃龙释天跟他一起回去。
龙释天扯过信看了一遍,不满地叫道:“这家伙抄袭朕的,朕这么做他也这么做。”但他心里同样明白,赫连野的心情和他当时的心情一样。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都不得不做出冷落她的举动。
柳随心冷冷道:“你们这些男人,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女人的感受。自作主张,等到结束之后才知道跟人家道歉。如果事后道歉有用,那是否砍了别人的脑袋之后可以跟人家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把你脑袋砍了。你原谅我行不行?’”
楚向晚笑得前仰后合:“随心,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会说笑话的。就是嘛,我觉得赫连野也是个笨蛋,他要你离开,不跟你说,让你误会了他。现在又来跟你说道歉,跟你说那都是误会。会不会晚了点儿?”
她叹了口气:“是对是错,现在都不重要了。你回去告诉赫连野,就说,我和他之间再无可能了。让他放过我,不要再打下去了。这样弄得生灵涂炭,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去回他。我会再来看你的。”
龙释天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进了城的?城门都是关着的。”
楚向晚翻个白眼:“想进城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你皇宫的门还关着呢,我照样进去。”他转身从容地离开,弄得龙释天满心郁卒。
柳随心靠在他怀里,有些疲倦:“皇上,能不能不要再打下去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罪人了。昨天我站在九云塔上,看到衮州城内的百姓,看到城外许多因为打仗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就觉得自己罪恶深重。是因为我,赫连野才会挑起这场战争,我不想你们打下去。谁胜谁败我心里都不会好受。”
“傻瓜,这不关你的事。别这么自责。我和赫连野本就要有一场仗打下来,早晚我和他会兵戎相见,非得分出个胜负不可。”
“就不能和平吗?”她不想天下黎明因为打仗而受苦,死了那么多的人,双方都伤亡惨重。
“不可能和平。”
柳随心沉默了。有她在,他和赫连野之间更是不可能和平了。赫连野的性子,只要看上的誓不罢休也要得到,他只怕是不会放过她的。
若然如此,即便今次他退兵了,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大战。
打仗,受苦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又该怎么办呢?城外的几万难民被赫连野驱赶到城门附近,就是要龙释天开城放人。
可是龙释天也不可能开城放人,因此,两方对峙下来,最先死的倒都是那些普通的无辜的人。
想到这些,她不能不心情沉重。
当晚,柳随心刚刚沐浴完毕,准备看看铎儿,然后去就寝。她刚一绕过屏风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口鼻。
“随心,是我。”那熟悉的声调让柳随心紧绷的心松了下来但是下一刻她又惊诧起来:“赫连野……”他居然闯进城来了!
赫连野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揽到僻静处,这才带着几分急迫地问:“白天楚向晚回去跟我说,你说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是真的吗?”
柳随心点点头:“赫连野,不要再打下去了好吗?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当初了,再无可能了。现在你挑起这场战争,死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每天我都在自责,你知道吗?”
赫连野低吼道:“我不信!你当真不肯爱我,不肯跟我回盛京去吗?只要你跟我走,我立刻退兵。随心,我爱你啊,当初的那一切都只是我为了保护你不得已的举动。我没想过要害铎儿,也没想过要欺骗你。就是那中了三箭的事,那也是千真万确的,我并不是在做戏啊。难道你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吗?龙释天可以做到的,我同样可以做到。龙释天可以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
“你拿那些难民威胁我?赫连野,你从来就是这么自私,除了威胁我,你还会做什么?我不肯入宫,你就非要我入宫,我不肯为后,你就拿铎儿威胁我,非要封我为后。我没有要离开你,我想要点自由的生活,你就给我演了一出戏,逼我离开。你何尝问过我的感受?你什么都自作主张,好似除了你,我便没有任何反驳的机会,我便没有说话的权利。除了这些,你还会做什么?”
赫连野一怔,“可是随心,我是真的爱你的啊。我想我做的都是为你好的……”
“你想,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想?赫连野……”她闭上眼睛:“我们结束了,从我离开盛京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算我求你,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打下去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是对,是错,都算了。”
他猛然攫住她的肩膀,绿眸瞳孔紧缩:“你要我放了你,你居然求我放了你!”
努力了这么久,他为的是她啊!
可是如今,她却跟他说,放过她。结束了,就、就这样,结束了?
“我不会结束!”他低吼一声:“你休想我放过你。柳随心,几年了,我为了你,这几年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为了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环境,我杀了多少人,我宁肯负了天下人,也不要负了你。可是现在,你却就只给我这样一句话么?”
她眸中扬起泪光:“你为了给我一个安定的环境,就要害死那些城外数万的难民吗?我不要你为我负了天下人,赫连野,算了吧。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你的爱,太自私,我无法接受。这几年来,你敢说,你肯为了我放弃江山吗?你肯为我抛下皇权富贵吗?”
他一震,“我可以……”
“够了,别再说些违心的话了。赫连野,你要我,你也要皇权富贵。你要江山更要爱情。你不会为我放弃江山,因为你的野心太大,这天下才是你要的,你是那样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一定要达成的人。我不过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你给与就要回报,可是爱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给了就有回报。你爱我,但我不爱你!你懂了吗?”
赫连野盯着她,绿眸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他握紧了双拳:“你不爱我,你爱龙释天?你还爱着他吗?”
“对,我爱他。纵使你真的得到了江山,得到了我,我也无法爱你。我不希望你们两个这样继续打下去,你和他谁胜谁败我都不会开心。赫连野,你明白吗?”
他冷冷一笑,眸中瞬间爆发出决裂的光:“我不明白!对,我要江山,我也要你!你不肯爱我,那我宁愿抢,宁愿禁锢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得不到你的爱,我宁愿毁了你也不要别人得到!”
柳随心为他疯狂的话语而惊心:“赫连野,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你等着,我一定会夺了这个江山,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抢了你!”他转过身,眸中闪过阴鸷的光:“衮州城我早晚拿下!”
他转身,足尖一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柳随心半晌没有说话。
天,她该怎么办?这个疯狂的男人,他说得到做得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隐约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夜间,睡得极不安稳的她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惊醒了。
“不好啦,胡夏国放水淹城啦!”
这一声低喊将让她心中一颤,放水淹城?赫连野,他居然用这种手段!
她匆匆穿衣而起,龙释天不在身旁,想是还在军中没有回来。
推开门,外面聚集了许多惊慌失措的人。
“到底怎么了?”她平稳了思绪问道。
“娘娘,胡夏国引了澜沧河的水,改道流进西平湖,今夜西平湖的水溢出顿时形成洪流朝衮州城而来。加之外面护城河水深,现在城下积水已经深达城墙正中了!”
柳随心脸色一阵惨白:“那城外的数万难民呢?”
“全数淹死了。”
她扶住门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气血上涌。
赫连野,你好狠!
为了逼她,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放水淹死了数万人,现在这河水继续汹涌,只怕连衮州城都要被淹没了!
城中的百姓,将士,那么多人怎么办?
他这一招,绝,狠,毒!
“皇上呢?”
“皇上还在军营里。娘娘您没事吧?”宫女要扶住她,被她甩开:“起驾,本宫要去城头上看看。”她要看看,赫连野究竟还要怎么样!
“娘娘,现在那里危险,您还是……”
“本宫说起驾!”
“是。”宫人立刻准备了行辕,载着她离开了行宫,到了衮州城城墙。
衮州城的城墙虽然坚固,但洪水来袭,也不知道能抵挡得了多久。
柳随心上了城头,此刻夜深,天上一抹懒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透过淡淡的月光,她往下一看,顿时整颗心都拧在了一起。
底下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到处是死人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眼前的惨况让她忍不住捂住了唇,一阵干呕。
赫连野,你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随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柳随心回眸看到龙释天,扑进他怀中,“皇上,赫连野他……”
“别怕,朕已经传令下去,调派定州总兵修好澜沧河的河道,洪水自会慢慢退去。只是朕没想到,赫连野他居然使了这么狠毒的招。”
柳随心闭上眼:“不要再打了,你们都是要逼死我才好吗?是否我死了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傻瓜,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能死呢?我们还要一起白头到老呢。”龙释天见她情绪不稳,转身便让人送她回行宫去。
待到柳随心离开,他的目光陡然严厉了起来:“情况怎么样?”
身形高大的萧武成回复道:“回皇上,探子飞鸽传报,胡夏国大军撤离此地三十里以避洪水侵袭,澜沧河附近驻扎了他们五万人马。”
“哼,赫连野当真敢做,定州那边怎么样?”
“定州总兵回复说,说……”
“怎么了?”
萧武成面带几分困惑:“定州总兵回复说,我堂兄萧临睿在定州,已经带了人马赶赴澜沧河了。可是他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吗?”
龙释天眸光一亮:“萧临睿去了,那便有九分胜算了。”他俯身在萧武成耳边说了一句话:“萧临睿没死,朕已经见过他了。”
如果他猜得没错,萧临睿之所以愿意暴露身份,实则为了解衮州之危,好为了救柳随心的性命。
他对柳随心,果真是一片痴情。
可是,随心只有一个,无论如何,却是不能分享的。
萧临睿果然不出他所料,打退了守在澜沧河附近的守军,重修好了河道。西平湖的水也已经被引至其他河中。
洪水在三日后渐渐地消退了,终于露出了白地。
然而,城外三日尸体遍野,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是死人,到处是泛滥的恶臭,光是埋葬这些死人就花去了数日的功夫。
柳随心更是沉默寡言,因这场水漫衮州的恶事,她整日都有些沉浸在自责中。
她觉得这一切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那全都是自己的过错。
若没有她,赫连野还不至于做出这样可怕的举动来。
“娘,你怎么不吃饭呀?不吃会饿肚子噢。”铎儿夹了菜放进她碗中。
柳随心笑道:“好,娘这就吃。”她夹了菜吃着,却味同嚼蜡。
“随心,你不能再这样了,你看你的脸色,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龙释天心疼地说着:“不然我派人送你回宫里吧,或者我们一起回去。”
柳随心摇摇头:“没事的,皇上,我就是有些不舒服。”
“娘,你哪里不舒服,铎儿给你呼呼。”铎儿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问着。
柳随心拍拍他的小脑袋:“乖铎儿,吃完饭就去读书吧,夫子不是教了你学问吗?”
“那,娘如果我背好书,娘就要好好吃饭噢。”
“好,快去吧,好好听夫子的话。”
铎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花厅。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还是你教的好。只是可惜从小不在朕身边,跟朕有些生分。”龙释天含笑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
“人都是如此,即使是亲生的,但是长期不在一起,也会冷淡。即便不是亲生的,但若从小在身边长大,感情也会比他人更为浓烈。你多陪陪他,他自然与你感情亲近了。”
正在这时,侍卫匆匆跑了进来,跪下禀报:“皇上,行宫外有女子拿着大内的令牌,说是水贤妃娘娘,奴才们不敢妄断,请皇上查阅。”说罢,那侍卫递上了块令牌。
龙释天接过一看:“水贤妃?水云?”他面色一冷:“她好大胆子,居然敢私自出宫!让她进来!”
柳随心想起那个跟水柔长得非常像的女子,水云,她这会儿突然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什么?
不过片刻,侍卫便迎着一个面容秀雅清丽的女子走了进来,果真是水云。
她见到柳随心,眸光闪了一下,随即跪倒在龙释天面前:“臣妾拜见皇上圣安,拜见皇后娘娘金安。”
龙释天冷声道:“水贤妃,你不在宫中跑到了衮州来,难道不知道私自离宫出逃是何等的大罪吗?”
水云伏地不起:“皇上,臣妾知罪。但是臣妾有一事启奏,万请陛下开恩!”
“说吧,什么事竟要你理京千里来到这里?”
水云抬起头:“臣妾知道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后宫中却是容不下我的。臣妾既知无望,不如自请离去。请皇上削去臣妾封号,放臣妾出宫回乡。”
龙释天一时有些诧异,想不到她居然主动请出宫去。他求之不得,何况自己还从未碰过她。以前要她出宫她都不肯,今日她倒是想开了。这样自然好。
“妹妹要离开?”柳随心有些奇怪,记忆中的水云可似乎不是这般个性。
水云点点头:“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至今仍是清白身,亦不想在宫中消磨了青春。陛下曾经劝我离宫,我还有不舍。后来听说姐姐回来了,我想我也该走了。皇上,请您开恩!”
“你想开了那自然是好。水云,朕即日就夺去你的封号,贬为平民。你也不必再回宫去了,朕赏你些东西,你便回乡去吧。好好觅一个夫婿,不然朕给你指婚也可。快起来吧。”
水云摇了摇头:“不劳陛下费心了。”她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玉手镯:“这是妹妹祖上家传的一对红玉手镯,是前朝敬后戴过的。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这个镯子,且当收下我这个妹妹。”
柳随心连忙推拒:“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水云妹妹,你家传的东西还是收好吧。”
水云叹道:“姐姐是不肯认我这个妹妹。当日我曾对你多有得罪,想来也是。”
龙释天笑道:“好了,你就收下吧,大不了你也送她些东西,礼尚往来了。”
“也好,那我就收下了。”柳随心微微一笑,将那红玉手镯收下。一边把自己手上套的一对上等的和田籽玉手镯拔下,握住水云的手道:“这对镯子我也送给妹妹你了。”
她给她左手套上了镯子,拿起她右手正要给她套进镯子,忽然一道寒光从水云袖间一闪而过,锋利的刀光闪耀,直朝柳随心的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龙释天一把抱住了柳随心,那刀尖没有刺中柳随心,反而在龙释天胳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刀尖闪着诡谲的蓝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一击不中,水云脸色倏然变得狠辣无情起来,她再又是挥着匕首朝着柳随心刺去。
幸好这时铁卫及时踢到了她,将她手中的匕首踢飞到一边,制住了她。
“皇上,你中毒了!”龙释天看着他胳膊冒出来的黑血,心中一惊,怒道:“水云,想不到你居然会是如此嘴脸!”
“谁中毒了?谁中毒了?”一道轻快的声音传了进来,楚向晚从假山旁走了进来,一看到眼前的情景瞪大眼笑了起来:“怎么,有人刺驾?好玩呢。”
“向晚,你快看看,皇上他……”
“我知道嘛,他中毒了。真是的,每次他出事为什么我都在旁边?我可不是大夫,是专门研究毒的,不是专门解毒的啊。”楚向晚翻个白眼,掏出个药瓶,“管他什么毒,把这个药吃下去就没事了。”
柳随心赶紧给龙释天服了药,过了会儿他的脸色才好了点儿。
楚向晚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拿出小福袋掏出瓜子嗑着:“女刺客,你为什么要刺杀皇帝?是不是有什么冤屈呀?”
“楚向晚,你够了没有?”龙释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水云,说,你为什么要刺杀皇后?”
水云冷笑一声,她笑得既诡谲而可怕:“我为什么?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呢。我为什么要杀她?因为她该死!她该死,她几年前就该死了!”
楚向晚不满地拿着瓜子壳砸她:“你刺杀皇帝我可不管,你刺杀随心我可要你的命!”
水云哈哈大笑:“命,我都死过一次,还怕没命。这次来我就没打算活着。但我死了也不让你们快活!龙释天,你知道水柔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水柔其实根本就没死!我就是水柔!”
龙释天怒道:“你胡说些什么?水柔早就死了!贱人,你再胡说,朕便让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水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啊,我说的其实不准确。应该说,我这个身子,是水柔的。你记得不记得,水柔的左臂上有什么?”
龙释天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水云忽然将袖子捋起:“看,这个梅花烙印你总记得吧?”
龙释天顿时如同被一阵天雷轰顶,那梅花烙印是他亲手烙在水柔臂上的,他如何能不记得?他猛然低头抓住她的手臂细看,那梅花烙印清晰如初,竟然真的是他亲手烙下的。
“不可能!水柔她当年就已经……”
水柔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眼前的女子纵然与水柔几乎一模一样,可这如何可能?
他猛然甩开了她的手,低吼道:“你胡说,水柔不可能还活着。”
柳随心跌坐在椅子上,望着那个梅花烙印,脑袋一阵刺痛。
为什么她居然觉得那梅花烙印如此熟悉?
水云就是水柔?
水云的目光绕过龙释天盯住柳随心,“哈哈哈哈,想起来就让我觉得好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柳青青啊!柳随心,你就是水柔!我的这个身体是你的,你的那个身体是我的!是不是很好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笑得疯狂的水云。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龙释天低吼了起来:“这个疯子不能信,这绝对不可能,随心怎么会是水柔,你怎么会是柳青青?”
水云怪异地看着他:“龙释天,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蠢呢?她如果不是用了我的身子,你以为天底下真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的右脚小指有个伤疤,那是我八岁的时候跟你闹被你弄伤的,一直在呢。还有,她胳膊上也有一处圆形伤痕,那是我有一次和玉然哥哥在皇宫里玩的时候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下来留下的……”
她又说了多少话,柳随心都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她懵了。
没错,她说得居然完全都对!
她曾经对自己身上多出了的这些么莫名其妙的伤痕感到奇怪过,但是记忆中自己并不曾受过这样的伤。于是她认为那是在自己失去意志,被当做柳青青的那段时间留下来的。
而龙释天也越听越心惊,水云身子说得出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包括他们之间的怨恨,甚至包括他曾经养过却被毒死的狗。
她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
楚向晚脸色严肃了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灵魂交换。江湖上有一种从西域传来的异术,用此种秘法,可以将两个人的灵魂互换,甚至还能抹去对方的记忆。我也只是听说过,想不到居然还真有这种东西。”
水云冷笑:“你还有点见识,没错,当年就是我把水柔带走,让法师给我们灵魂互换的。我还让法师把她和你的所有记忆都抹去了。本来我想,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当水柔,你不是爱她么?这样子你不是爱着我了吗?我爱你啊,皇上,可是你从来都不肯看我一眼。我只好出此下策了。等到我成了水柔,你不就会爱我了吗?”她痴痴地笑着:“可惜啊,被淑妃那个贱人发现了,她用了种会暂时造成人死亡错觉的药在我身上,让人以为我死了,那时你真的以为水柔死了吧?其实没死,就是被淑妃那个贱人给关起来了。”
龙释天脸上血色全无,握紧的手骨节咔嚓作响:“当时水柔还有孕在身,那个孩子……”
“啊,你说那个孩子?我把它生下来了,不过它一生下来我就把它掐死了!”
“贱人!”龙释天猛然扼住她的颈项:“朕杀了你!”
她哈哈大笑:“你杀呀,这是水柔的身体,你舍得杀吗?”
龙释天浑身颤抖,黑眸冒出淡淡血红,他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这真的是水柔的身体啊!
“淑妃那个贱人为什么放你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
水云叹道:“说起来这个淑妃真是讨厌,我本来都要成功的计划全都被她给打乱了。她就将我关在紫宸宫中。还经常来看我,跟我说说上面的事情。比如我爹很快发现自己的女儿不是以前的那个了。我爹以为那是个替身,后来他让你代替了我的位置,当上了皇后。”
她顿了顿:“我记得那天淑妃特别高兴,跟我说,‘你瞧,皇帝以前那么爱她,现在却在虐待她,欺负她。想想这件事情就让人好笑。’后来她又来了,跟我说,‘想不到那个水柔换了个让皇帝讨厌的脸,居然还能勾引得了皇上,看来是要除掉这个贱人才是。’”
她说起了最兴奋的事:“后来有一天,她终于肯放我出去了。她说她宁愿让我得到龙释天,也不要让水柔那个贱人得到。就这样,我就以舞姬的身份出现了,果然啊,皇上就把我留下了。我以为我从此可以得宠……”
她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恶狠狠地瞪着柳随心:“想不到你这个贱人居然换到了柳青青身上还能得到皇帝的宠爱。我有水柔的身,却还是得不到他的心。难道龙释天是中了你的邪吗?”
直到此刻,龙释天才明白,原来淑妃临死前所说的那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居然就是这个!
柳随心终于抬起头,问道:“我一直记得我姓柳,我何时成了水柔?”
水云哈哈大笑:“你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呢。你忘了,水柔不过是你的化名呀,你本名就是柳随心啊。当年你女扮男装,应征我侄女的西席,后来你被我大哥发现了是女子。我大哥看上了你,硬要纳你为妾。你不肯,表面上答应了,却乘着晚上偷了我大哥的令牌,逃离了王府。我大哥四处派人找你都不曾找到。后来,没想到我居然在皇宫里看到了你,而你居然成了妃子,还改了个名字叫水柔。我知道那是你,但你不肯承认。你把和皇帝有关的一切都忘记啦,当然不记得了自己曾经用过水柔这个名字了。”
她的记忆确实只到在王府做西席,那以后的事情她都已经记不清了。后来就是与龙释天大婚了。
柳随心看着水云那张脸,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
何等的可笑,她居然是水柔?
她情何以堪?
他情何以堪?
本来相爱的两个人,被分开,再次相逢,却折磨,受伤,挣扎,徘徊。
她甚至嫉妒过水柔,介意龙释天曾经爱过水柔。
终于,好不容易他们相爱了,在一起了,经过重重磨难又再度相逢,可是,如今,她情何以堪?
水云站了起来:“我说了,我死了也不让你们好过。我来之前已经吃了毒药了。”她呕出一口黑血:“龙释天,你永远都别想得到过去的水柔。你不是爱她吗?我好高兴,以后你跟她亲热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身体是我柳青青的。你不会觉得很难受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过好日子!”
说罢,她扶着柱子缓缓倒在地上。死了。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哑剧般的寂静。
柳随心站了起来,她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龙释天在自己面前焦急地说着什么,她惨然一笑,晕倒在他怀中。
快跑!
暗沉的夜,无星无月。
她在快速奔跑着,后面传来的狗吠声喝吆喝声让她知道,那些家奴很快就要追上她了。
她钻了树林,没有发现那里是官府规定的禁地,平民百姓擅闯者死。
她闯了进去,穿过长草,越过树林,跑到了一片山林之中。
天下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她看到前面有个山洞,就匆匆钻了进去。
“谁,好大胆子居然敢闯进来!”呵斥她的人是个高大的武士,他的身边站着一名穿着黑色蟠龙袍的尊贵男子。
男子转过身来,年轻的脸庞上眉目霸气。他看着淋成了落汤鸡的她,“你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无意中闯进来的,无意中冒犯了公子,还请见谅。”
“皇……”那武士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色制止了。
“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这样闯进来?”
“我不清楚,若是公子不便,小女子这就走。”她刚要离开,却被他叫住了:“无妨,这雨下得正大,姑娘就待雨住了再走吧。”
“那就多谢公子了。”她此刻狼狈极了,浑身都湿透了。
武士生了火,那男子邀她烤火,递给她一方熏了兰香的帕子。
“敝姓龙,不知道姑娘芳名是……”
她犹豫了片刻,想到王府的势力可是庞大,这些人若是畏惧他们的势力,将她给送回去可就惨了。
“小女子水柔。”她用了这个名字,那是她在和父亲一同逃亡京都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姑娘,和他们是同乡。她叫水柔,可惜路上病死了。
那场雨停了之后,她却并没有离开这山,因为那公子是皇帝,他将她带进了帝王行宫。
后来,她本想告诉他实情,但是听说皇帝和柳家势不两立,若是告诉她自己的事情,只怕更会激化矛盾。
她于是瞒了下来,一直当水柔当了下去。
她想起来了。
他和她之间的一切,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相别、相互伤害。
本来,明明两个相爱的人,却因为这一场荒唐的换魂,而变成了陌路。
她不记得他,他亦不识得她。
相见不相认,相恋不相知,相爱不相识。
本来相爱的她和龙释天,因为这样的瞒天过海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的折磨。还发生了太多的伤害纠结,结果最后她和他才发现对方本来就是自己最爱的人。
就好像以为彼岸会有奖励,拼了命地跑了过去,历经了艰险困苦,终于到了岸。可等到了岸上,才发现,原来奖励的东西原来不在终点,在起点。
她就是水柔,水柔就是她。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柳随心抱着被子靠在玉眠枕上,窗外起了大风,吹开了窗棂,吹乱了她的乌发。
远远地,她听到了战鼓擂动的声音,她知道又要打仗了。
现在,赫连野和龙释天是不是正在对阵?
他们是不是又要拼个你死我活?是不是非得她死了,这荒唐的一切才能结束?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是水柔的事实。何能接受,她曾经还为了这个叫做水柔的女子而伤怀;何能接受,她曾经还被龙释天逼着要她向这个女子下跪;何能接受,龙释天曾经跟她说:如果水柔还活着,那他就跟自己去死。
可是现在,水柔还活着,她就是水柔。
那他要跟谁一起死?让谁活?
还是,最应该死的,是她?
这一场荒唐的笑话,这一场荒唐的玩笑,最应该消失的,其实是她柳随心吧?
“没了我,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了。”她想到了那淹死的数万难民,想到了将来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的战争,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
想到自己这荒唐的人生,梦一般的人生。
她下了床,起身走到菱花镜前,对镜梳妆。
画眉,点桃妆,对镜,贴花黄。
她穿上了美丽的青纱百鸟织翎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送本宫去城头。”
“娘娘,您现在要去那里?今天皇上和胡夏国的人开战了。陛下亲临战场,打得正激烈。”
她点点头:“送我去。”
她坐着行辕到了城墙下,踏着石阶,慢慢走到了城墙上。
守卫在城墙上的衮州知府见到她连忙行礼:“娘娘,这里危险,您还是回行宫去吧。”
她摆摆手,走到了城墙边,往下俯视着。
两军对阵,此刻都已经各自摆好了阵势,龙释天和赫连野两人各自在中军的护卫下指挥观战。
战鼓停,数十万大军冲杀了起来,从城墙上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像是蚂蚁一般移动着。
大张的战旗随着大风的吹拂猎猎而歌,冲杀的号角遮掩了刀剑的碰撞声。
冲杀,流血,消亡。
风好大。
她抚了抚乱发,裙裾随着大风飞扬起来。一瞬间她好像几乎要被吹跑了,看得一旁的衮州知府心惊。
她忽然笑了起来,望着那战至酣的将士,望着那让她进退无据的两个男人。
荒凉的城池下,这残酷的战局,也该结束了。
风越来越大了,她忽然一跃而下,从城墙下跳了下去。
“娘娘!”衮州知府瞪大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来人呐,皇后娘娘跳下去了!”
她从那高高的城墙跳了下去。
听,秋云在低泣。
风吹起了她美丽的青纱衣,吹得她仿佛一个飘萍在风中摇曳。
她闭上了眼睛。
也许,她死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观战的两个男人看到了这让他们目眦尽裂的一幕。“随心!”他们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
是赫连野的轻功最好,他飞到了半空中接住了她,龙释天接着追了上去。
赫连野脸色苍白,他猛摇着她柔弱的双肩:“随心,你疯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柳随心睁开眼,望着他,又望了望一旁满眼心痛的龙释天。
“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赫连野一震,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我不会让你死,等我杀了龙释天,就带你走!”
龙释天冷哼一声:“如果光拼剑术,你未必如我。”他也拔出长剑:“你以为我怕了你吗?”
柳随心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们的剑,任凭手指被锋利的剑尖划破。
“随心,你放开,今天我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柳随心松开了龙释天剑,转身对着赫连野微微一笑。那笑凄美绝艳,带着一股决绝:“你不是要我吗?我死了你都不肯放过我。”她捉住他的剑尖往前走着,赫连野被她逼得往后退去,他不敢扯出剑,怕她的手会伤得更深。“随心,你放开剑。”
她摇摇头,忽然捉住了那长剑,狠狠地将剑刺进了她心口!
她凄艳地一笑:“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血染青纱衣,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美丽的衣衫,染红了他和她的眸。
“随心!”
她倒了下去,倒转的视线里,看到龙释天几近疯狂的脸,看到赫连野呆滞心痛的脸。
天,好像要下雨了。
城头风过雨,碧血洗旌旗,血染青纱衣。
她睡着了。
此刻,她的心口正缠着厚厚的纱布,依稀仍然有血迹淡淡渗出。
龙释天和赫连野一起坐在床前,沉默。
楚向晚闯了进来,看到他们两个一时来气:“都是你们,害得随心差点死掉。再这么下去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带她走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柳随心的举动让他们大受刺激。
楚向晚翻个白眼,“一对笨蛋!你们连随心要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跟她在一起?”
“她要什么?”龙释天抬起头望着他,眼眸无神。
“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赫连野心痛地盯着床上的人儿。
楚向晚无语:“废话,随心就是不喜欢呆在宫里啊。呆在宫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要江山,就别要美人;要美人,就别要江山。两样只能选一样。”
“我两样都要。”赫连野握住她的手。
“我要随心,没了她我也不要江山了。”龙释天低喃着。
楚向晚想了想,“赫连野,人不能太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要只能要一样。”
赫连野沉默了。
他爱这个女人,可是,他也爱这江山啊。他的抱负仍然没有实现,他……
“嗯……”她嘤咛一声,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两个男人关切的目光。
“随心,你醒了!”
她闭上眼睛:“为什么还要救我?死了不是更好?”
赫连野痛苦地低喃着:“随心,你不要这样说好么?我立刻退兵,求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随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今天的事情太让人承受不了。可是,不管如何,你是随心也好,你是水柔也罢,我爱的还是只有你啊。”龙释天握住她的手:“别这样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你换成了什么模样,我还是爱上了你不是么?”
柳随心睁开眼,“赫连野……你放过我吧,是否我真的被你逼死了,才开心?”
赫连野握紧了虎拳,他深吸口气,眸底带着一抹激烈的挣扎:“你宁可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他,可是,那双乌眸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他低垂了眼帘,忽然抽出了匕首,拉起她的乌发削去了一截。
“今日你我割发断情。”
他拾起了她的青丝,发断,情断。
柳随心转过头,眸间扬起淡淡水雾。
他最后再看了她一眼,便似要把刻进心版上,永不忘记。
转身,他再没有回过头来,决绝而去。
他选择了,要江山。
胡夏国退兵了,没有任何原因。
衮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边关也恢复了安宁。
柳随心的伤在行宫休养了半月,方才渐渐好转了。
已到了九月,满园秋菊飘香,她坐在亭中赏着花,身畔坐着楚向晚。
“随心,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楚向晚支着下颌盯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庞。
“没什么。”
“我知道是为什么,你还是不适应自己是水柔的事实吗?”
柳随心点头:“是啊,有时候我想起来,便会觉得胆寒。向晚,这个不是我的身体,我有时候看着,就会觉得难受得慌。龙释天他,爱的究竟是水柔还是我呢?”
楚向晚笑道:“你真奇怪,不管他爱的是水柔还是柳随心,他爱的人,不都是一个人吗?都是你啊!就像我,不管你是谁,我喜欢的还是你啊。名字,身份,还有这身臭皮囊都不算什么。只要他爱的是你的灵魂,那不就好了。”
柳随心一震。是啊,不管如何,即便是她换了个身体,他却并没有爱上那副属于水柔的皮囊,而是爱上了属于水柔的灵魂。
他爱的,还是她。
而这副皮囊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毕竟,那只是一个皮囊而已。
她一瞬间有些茅塞顿开。想起龙释天,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自从她受伤那日后,他就不见人影了。
她静静地想着什么,回眸叫道:“向晚……”
亭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自己了。
“这家伙。”她站了起来,刚一转身,正看到龙释天站在烂漫的群花之中,一身的风尘仆仆。
“随心,我回来了。”他冲她微微一笑。
她向他跑了过去,看着他扬起了手臂,狠狠地冲进他怀中。
仿佛再度隔了千山万水重逢,她搂住他,一瞬间有些热泪盈眶。
这个男人啊,她爱他,爱得惨了。
此刻,她才明白,也许是命中注定了,他们就要在一起。
“随心,我退位了。”他在她耳边淡淡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柳随心有些诧异:“你真的肯为我放弃了皇位,你的江山也不要了吗?”
“万里江山,也不敌你的一笑啊。”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们一起去江州的梅林好不好?我和你,还有铎儿,我们三个永远都在一起。不管你是随心,还是水柔,龙释天这一生都只爱过这一个女人,只有你一个。”
她点点头,眸中带笑:“好,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她爱这个男人,而他也爱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
那一年,龙释天退位,由他的弟弟龙荀代替他登上了皇位,次年,改元永昌。
五年之后,龙陵王朝朝中爆发政变,大将军萧武成被赐死,龙荀病亡,由其九岁的儿子代为幼帝,改元明嘉。
明嘉二年,胡夏国赫连野统兵五十万进攻中原,二年秋,攻下帝京安康,明嘉幼帝被杀死于宫中。
次年,黑山国为胡夏国并吞,赫连野改国号“柳”,都城安康改名“纪柳”。
自此,三国合一,天下一统。改元定安。
这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赫连野站在凤栖宫中,对着墙上那副他亲手绘制的画像凝视。
画中的女子淡然优雅,正拈花而立。如果这时有前朝的宫人经过,一定认得出,那是前朝天启帝所立的皇后柳氏。
江山在握,他走出了凤栖宫,望着茫茫白雪中那起伏的宫殿,浩大的帝都。
“随心,这时候你又在哪儿呢?”他喃念着。
江山,红颜。
只在掌中瞬间。
他可曾有过后悔?此刻,站在天下的高峰,临望世人,淡淡的孤寂涌上心头。
她,应该过得很好吧。
江山无恙,笙年空老。
从明嘉年下到定安年的一场雪,仍未止歇。
离伤,流年。
“好一条大鱼!”龙释天回头对着柳随心喊道:“随心,你快看,我钓的鱼怎么样?”
柳随心望着坐在船头忙着钓鱼的龙释天,从书中抬起头来:“不错啊,晚上可以煮鱼吃了。”
“娘,还吃鱼呀?”五岁的女儿云笙望着父亲手中的那条肥鱼:“我想吃点别的。老是在水上飘着,好无趣呀。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龙铎扫了她一眼:“我给你捉田鸡吃。”
“好呀好呀!”
“那是不可能的,这江里上哪儿捉田鸡?”
“哼,哥哥就会骗人!”云笙眨了眨眼睛,鼓着腮帮子生气。
“云儿,人要知足常乐。你们要跟着爹娘出来玩,就得随遇而安。”龙释天笑着将手中的大鱼放进桶中。
“早知道我留在家里了,还有好吃的,还有福婶的拿手好菜,何必到这儿来受苦呢?”云笙懊恼不已。她想跟着出来玩,却发现也没什么意思。倒是父母两人惬意自在得很。
柳随心点点她的小脑袋瓜:“小丫头,等到了渡口,我们就去吃好吃的,这总行了吧?”
云笙开心地抱住她:“还是娘最好了。哥哥坏,爹爹也坏。”
龙释天好笑道:“你这馋丫头,除了吃,也不会想什么了。”
龙铎忽然指着江上顺流而下的一艘小船:“爹娘,你们看……”
柳随心转眸看去,看到一抹青色立于船头,身形高大,面容俊朗,他正在撑蒿而过。
萧临睿,是他!
那艘小船很快从他们身边经过了。
柳随心叫了一声:“萧临睿!”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不曾停留,只点了点头,便顺流而去。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时,船上飞来一只信鸽,龙释天打开一看:“随心,楚向晚要请我们在灵州渡口吃饭。”
“啊,楚叔叔最好了!”云笙拍着小手掌笑道。
“馋丫头!”
柳随心微微一笑,望着江面上倒映的夕阳。
此刻,正是人间最美的时刻。
小船顺流而下,两岸青山相对,风景正好。
她,和他,还有孩子们,一同在这青山绿水中徜徉。
人生,何尝不乐?
待到青山微雨后,共与知己伴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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