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余一和徐阿姨还不认识,余一正在“滚蛋”,他“岳父”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哐哐地走。路过紫穗山庄时,徐阿姨正和她的工友们在收拾小区周边的草坪。不防一辆汽车朝她直冲过来,徐阿姨躲闪不及,被手里的板车挂了一下,腿上顿时血流如注。那汽车想溜之大吉,不想被余一的一驴一蛋挡住去路,只得刹车。众人一拥而上,将那车子围了个严严实实。余一见那肇事者年纪不大,撞了人也没有惊恐慌张的表情,心里一动,问他:“你爸是不是赵刚?”那人摇摇头。余一稍觉放心,对众人说:“搜搜他的车子,说不定里面藏有一把刀。近来很流行玩这个:撞不死你,捅死你。”众人搜索完毕,没有发现刀子,余一便彻底放心,说:“抓住他,别叫他跑了!”
然后去看徐阿姨,只见她的腿上皮都翻开了,血咕嘟咕嘟地冒,不禁头皮发麻,心想这样流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于是赶紧蹲下去,将她搀扶起来,问:“阿姨,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有亲人吗?我帮您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吧。”
徐阿姨说:“我叫徐……”
只报出了一个姓,还没说完名字,吓得余一浑身一抖,手一松,刚被搀起来的徐阿姨就重新跌倒在地。她一看余一的表情,就完全明白了,说:“小伙子,放心吧,我不是南京人,你瞧我的年纪,也不是老太太。我在北京一个亲戚都没有,也不认识法官……哎哟……”
余一还是有些犹疑,周围众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也都能理解,纷纷对他说:“放心吧,我们能证明她不是你撞的。她是我们的工友。”
这样一来,余一就放了心,背起徐阿姨就朝医院跑,一口气将徐阿姨背到院里,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喘气不止,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是手指着徐阿姨,眼望着医生,说:“快,快,快救人!”然而人家医生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冷静得很,不急不慢地告知程序和费用:“先挂号,骨科急诊,五块钱。”余一浑身上下摸老半天,五块钱急死英雄汉。他就是因为生活费告罄才被迫“滚蛋”的,现在哪能变出这五块钱来?无奈,他只有请求先救人,随后再挂号。可人家根本不理。余一急得跳将起来,立刻就要骂人。但他的骂声才刚开始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给淹没了。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一个医生面前,哭喊着求他救自己的孩子。她身边的丈夫见状,“扑通”一声也跪下了。余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孩子的模样:脸憋得通红,浑身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嘴巴里流出淡黄的液体……那医生被这对农民工模样的夫妇弄得手足无措,不过还是一再地说:“这阵子这病很流行,我们确实没有床位了。你快点去别的医院吧,这种病,拖一秒就晚一秒……”
但那妇女不肯走,说去过别家了,人家也不肯接收。这边正嚎得不可开交,突然又听到一声嚎哭——应该说是一阵嚎哭,比这妇女的更加高亢和嘹亮。只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都是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嚎叫声是从几个女性口中发出的。看来无论身份地位有何差异,对孩子的关爱之情都是歇斯底里的。那伙人看见这里有医生,立即抓住他不放。余一看那孩子,症状和那妇女的孩子一模一样,看来他们是染上了同一种传染病。
那医生还是以“没有床位”婉拒,却见这伙病人家属中的一个五十来岁、面阔口方、红光满面、器宇轩昂的人,走出来冷笑一声,说:“叫你们院长来跟我说话!”
那医生一听,笑容像是从暗处飞来的鬼魅一般,毫无征兆地突然显现,赶紧说:“好的好的,请您等一下……”
不一会,同样五十来岁、面阔口方、红光满面、器宇轩昂的院长率领几个人快步来迎,口中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腾了一个临时手术室,请跟我来吧。”
这伙人便呼啸而去。剩下农民工夫妇,兀自哀嚎不止。
目睹这一切,徐阿姨和余一对视一眼,余一连骂人的心都死了。
“小伙子,刚才你也看到了,你不挂号他们不会理你的。我外衣口袋里有钱,你掏出来吧。”徐阿姨对余一说。如此这般才进入了急诊室。好在她的工友们随后赶来,七手八脚地凑够了住院费,解了燃眉之急。
余一刚刚说完,书冉说:“我也想起一个关于十一医院的事。说是某人躺在手术台上,准备接受手术,当他看到主刀医生时,立刻吓得滚落在地,大声惊呼:‘他的证是我办的!他的证是我办的!’”
大家被余一的一番叙述煽动得心中起火,此时听了书冉的话,却不禁轰然一笑。
谈笑之间,余一暗自心里筹划着,等这个农民工性调查告一段落,就开始弄《神都闻见录》的第二篇,医院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最有价值的素材,名字都想好了,命名为《医者商贾心》。正构思自己的大作之时,书冉开始嚷嚷余一手上的伤疤。
余一便恨恨不已地提起被人从身后偷袭的遭遇。又有人提起李定夫妇被小偷扒去了钱包的事,唐醋说应该是咸亨旅馆附近的乞丐们干的,他们亦乞亦盗,亦骗亦抢,无所不为。
余一看到唐醋的态度更是觉得奇怪,便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是乞丐做的?”
“这样的案子多了,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来。”
“你们不是最讲究证据嘛,警察都这么臆断,你让我们老百姓还活不活啊?”
“我们的证据、我们的推断没必要让你这个平头老百姓知道。”唐醋开始不由得散发出一身正气。
余一眼看问不出什么结果,转而嬉皮笑脸起来,脸上硬生生堆起了笑容:“知道你是这个片区最英明神武、最漂亮的女警啦,那些破乞丐们肯定已经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啦。”
唐醋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遗憾:“唉,但掌握了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没用啊,你们领导都没有办法吗?”
唐醋敏锐地横了余一一眼:“无可奉告!”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这种事情,我问刁友乾,他可什么都知道。”书冉被冷落在一旁很久,心有不甘,急忙说道。
“他就算知道,你也不会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唐醋也不甘示弱。
“我当然可以,他是什么人啊?还不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勾个手指,他就屁颠颠跑地过来。”
这话一出,余一也不禁开始嘴痒:“是的,她就有这么厉害。别人勾个手指,她就自动送上门了!哈哈。”
“你,你,姐姐我吃香着呢,粉丝一大群,每天都有人跟拍。知道你们肯定不信,等会走着瞧!”书冉来劲儿了。
“好啊,我们会密切注意的。”余一随意敷衍道。此时,他的心思已经飘往乞丐了。听唐醋的语气,他感觉其中必有隐情。《神都闻见录》的第三篇,就是揭开史上丐帮第一大黑幕,说不定这一举便能名垂青史!哈哈!想到此处,余一不由得开始奸笑起来。不想,被书冉敲了一下头。
“你笑个头啦,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跟你打赌,如果真如我所说,你要乖乖听我话,随我打随我骂!”书冉气急败坏了。
“好,好,对了,那个刁友乾什么时候让我会会啊?”余一已经谋划着怎么去做这个调查,毫无疑问,这个刁友乾是个好口子。
书冉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他,一杯接一杯地找唐醋喝起酒来。
几人谈谈讲讲,不觉时光飞驰。后来徐阿姨站起身,说酒足饭饱,可以散场了,余一便去买了单。书冉在吃饭时自斟自饮,酒入愁肠化作娇无力,好长一段时间趴在余一的肩头,此时醉态可掬,行步不稳,一直粘在余一身上。徐阿姨便叫他送她回去。
刚走出小饭馆的门,余一就听到“咔嚓”一声,左右看看,只见不远处有个可疑的人在把手机朝兜里装。那人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余一还是能看出他有些不自然。他为何要拍自己?
不对,他是来拍书冉的!余一不相信这世界上还真有人做这么无聊的事!书冉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清醒过来:“看吧看吧,我说了有粉丝拍我,还不信!粉丝,你好!谢谢你喜欢我!”书冉还真当街喊了起来。
余一赶紧捂住她的嘴。想不到啊想不到,书冉还真有粉丝,是不是托啊?不是有一种职业叫专业粉丝吗?仔细想想,刚刚与书冉的这个赌,并不像有意为之。雇一个粉丝每天来拍自己,只是为了某一天跟我打这个赌,显然成本过高。
那就是书冉真的有粉丝?余一不禁仔细端详起怀里的书冉那娇美的脸蛋。此时,迷迷糊糊的她显得格外漂亮,余一不禁凝视得有点出神。其间书冉睁了一下眼,与余一目光交织。余一微微一笑,她也便从嘴角粲然生出小花一朵,然后如小鹿一般朝他怀里拱了拱。瞬间产生的温暖与暧昧,让余一的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感伤。
书冉住的那个小区也叫“紫穗山庄”,只不过是余一所在的紫穗山庄的“分区”,离这里很有些远,是她妈妈在书冉大学毕业时买的,书冉一直住在里面。但有一天,她妈妈突然气急败坏地从老家飞过来,说买错地方了,一定要将房子卖掉,重新在紫穗山庄的“中心区”里买一套。但书冉已经喜欢上了那里,极力反对,她妈妈才不得不“停止发疯”。
她的房子三室一厅,室既宽敞,厅也阔大。余一每次从自己的那个蛋里来到这个房子里,第一念头是想就地打个滚,感受下宽阔自由的滋味。他总觉得书冉狡兔三窟,太浪费了。如今又来到这里,余一忍不住想,自己的蛋形蜗居算是新房,她这房也是新买不久,将新比新,霄壤之别;她每月拿薪水,自己每月偶尔也有薪水,将薪比薪,自惭形秽;她有一颗心,对自己挺好,自己也有一颗心,对她也不错,唯有将心比心,才能稍觉安慰……他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打开灯,将书冉扶进卧室,除去鞋子,盖好被子,就准备回去。书冉突然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灯光下只见她酡颜如醉,嘴唇如玫瑰花瓣一般红艳欲滴,眼睛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热浪在云蒸霞蔚……余一晕乎乎的,就像爱花之人见到芬芳的花朵忍不住将鼻子凑近去一般,便对书冉的拉力不再反抗,附身吻住了她的唇。一吻之下,登时惊醒,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再深入,不可再深入。于是奋力挣脱,站了起来。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说。
书冉一把拉住他衣服:“你不要走,我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又孤单又害怕。还有,那些粉丝很恐怖的,说不定会闯到我家里来!我怕!而且你输了,你说你输了就要听我话的,大男人不能言而无信!”书冉登时逻辑无比清晰地阐述着她的要求。
余一想了想,只得答应。
“你去找个房间睡一晚吧,明天我上班,和你一起走。”书冉瞬间展开了笑容。
余一关上房门,将房间的门闩了两道,确保书冉即使有钥匙也进不来,随即感觉好笑:她一个女孩子,能把自己怎么样?不过他到底还是保持了两道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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